他起身,“今晚之前搬出去,我楼家还能念及多年情分帮衬你。如若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走路的时候,手杖砸向地面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这是驱逐她离开的禁令,刻不容缓。
手机在钢琴上震动,她却依然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走近的动作。
如果十八岁以前的任性是因为不懂事,那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贪心?因为执迷不悟?还是因为她犯贱?活该?
明明知道靠近之后的结局不会是美好,她还是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回回落得满身伤痕。
她想抬头让眼泪倒流,泪水却在她看到墙上那副简笔画的时候奔涌而出。
滚烫,灼眼。
那天晚上楼泽玉带她看房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口口声声说,这里是她的家,哪怕他搬走,也不要她走。
她好高兴好高兴,原来楼泽玉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他当时的眼神是那么真诚,她知道,他是真的想给自己一个家,也真的愿意为自己遮风挡雨。
那天晚上,她对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把自己的欣喜告诉了妈妈。
她说,妈妈放心,年年从此以后就有家了,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哪怕楼泽玉把自己当成妹妹也没关系,和他在一起真的是年年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她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她有一个家,一个始终为她亮灯的家,可以让她这只在海上漂泊多年的小船安稳靠岸,可以让她躲避海上的狂风巨浪,可以让她在迷雾里依旧认得回家的方向。
可惜风太大了,吹散了她的梦,让她看清楚,她没有家,她早就没有家了。
她的家,始终定格在七岁那年的初夏,蝉鸣未起,小荷未开,皎月未满。
她抓着心口,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妈妈啊妈妈,你不要心疼,年年会有家的,一定会有家的。
......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差不多是天边开始染上橙红的时候她才迈着僵硬的步伐去拿手机。
屏幕上三个熟悉的字,楼泽玉,未接电话,七个。
下巴上已经冰冷的泪珠啪嗒一声滴在屏幕上,模糊了他的名字,也清楚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原以为和他维持兄妹关系是为难,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奢求。
可望而不可及,或许就是她和楼泽玉注定好的结局。
她把那张黑卡放在了床头。
“谢谢你,楼泽玉。”
她回头望望这个房间,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不带走,就好像她之于楼泽玉的意义,本该没有意义。
落日西沉,天空染上暮色,她站在楼下,拨通了方修然的电话。
“可以来接我吗?白檀湾。”
让她安心的声音响起:“等着。”
她还站在那天等楼泽玉下楼时的那盏路灯下,太阳刚刚下山,路灯薄薄的光融入落日余晖,若黑夜未临,无人在意这盏路灯是否一直亮着。
突然起了风,有片树叶打着旋儿垂落在她脚边,她被吸引视线,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它浑身青绿,叶脉清晰,还是生机盎然的时候,却因为烈日炙烤,大风吹动,早早落地。
“你也要去流浪了吗?”她举着那片落叶说。
晚风吹动她的裙摆,手中的落叶像蝴蝶轻轻煽动翅膀,好像在急切地说:放我自由。
她也想问自己,是不是她放下对楼泽玉的执念,就能拥有一颗自由的心?
她摊开手掌,任由落叶躺在掌心,是随风,还是停留,它会自己选择。
叶片颤动,潇潇洒随风而去。她的视线跟着飘向远方,在天的尽头,望叶片翻飞,云层翻涌。
是时候,她该去追逐属于自己的自由。
汽车引擎带起的喧嚣拉回她的思绪,方修然那辆略显浮夸的迈凯伦停在她面前。
她强忍住了再回头看一看的冲动,拉开蝴蝶门上了车。
她的眼睛红肿着,笑得有几分勉强,鼻音浓重还在打趣说:“怎么我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跟你在一起啊?”
一转头,方修然拧紧了眉盯着她,一脸的不开心。
她伸手戳了戳方修然的手臂,“你怎么了啊?”
方修然还是沉默盯着她,眼神复杂。
车窗外响起另一辆车的引擎声,她没敢回头看,推了推方修然催促说:“我们快走吧。”
方修然微微偏头看后视镜,那辆白色欧陆正在朝他们的方向驶来。
“快走。”
安语脸上的笑意不在,那眼眶,分明又泛起泪光。
他没再多想,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去哪里?”方修然沉声问。
她垂眸想了想,问他:“可以去小荷镇吗?”
“你去哪里做什么?”
“我的......想去走走。”
方修然沉默,偏头看她的时候她正看着车窗外渐起的霓虹出神。
认识她四年多,他很清楚她的倔强,无论遇到多难的事她都可以说得云淡风轻,也正是因为了解她,所以更加想要看破她的伪装。
可她今天,好像不伪装了。
她的脆弱如此直白,他感受明显。
-
楼泽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从他被公司各种繁杂事务缠身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不正常。
听到那引擎声音走远,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觉得年年不会跟他走。可当他打开家门,残酷的现实让他浑身冰冷。
楼奕君端坐在沙发,见他进门,沉声问候:“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
楼泽玉愣怔片刻,拉上门,只问:“年年呢?”
楼奕君避而不答,转而说:“琴婶儿饭做好了,先吃饭吧。”
他站在门口没动,沉着脸又一次问:“她人呢?”
楼奕君的手杖跺在地上,厉声道:“楼泽玉,你不要太过分!”
他抬头对上楼奕君的视线,反问:“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
楼奕君大吼一声:“注意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楼泽玉走进去,身高的优势让他占据了气势的制高点。
“因为你一句话我妥协了四年,四年后的今天你还想让我妥协,对吗?得寸进尺就是你的态度?”
楼奕君拄着手杖颤颤巍巍站起来,隔着一张茶几和楼泽玉对峙。
他紧握手杖,只为了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不摇晃,他厉声质问:“为了公司,为了楼家,你不应该妥协吗?这些年,没有映寒你会有今天?因为一个不入流的女人放弃映寒,这就是你身为集团总裁的理智?”
楼泽玉红着眼,凛声道:“怎么?是林家这棵大树你靠得太舒服,就理所当然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需要借助外力才能运营好公司吗?从小到大,剥夺我本该拥有的一切,你就这么快乐吗?”
“你本该拥有什么?”楼奕君抬起手杖指着楼泽玉的鼻子喝道:“没有我和你妈为你铺路,你什么都不配拥有!”
楼奕君的手杖再一次砸向地板,愤愤道:“一个供人玩乐取笑的女人也值得你为她跟我红脸?!”
“注意你的措辞!”楼泽玉低吼道。
“反了你了!楼泽玉!我告诉你,四年前我能让她离开你,四年后我依旧能!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她也能配得上你?!”
楼泽玉紧咬着后槽牙,看向楼奕君的眼神里带着强烈的敌意,他的手在身后紧攥成拳,浑身上下翻涌着有形的怒气。
“有你这样的父亲,是我配不上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楼泽玉毅然决然转身,任凭楼奕君在他身后怎么喊都不回头。
他的年年,是天上皎洁的月,泠泠月光,只照亮他仰望的眼眸。
若天上无月,他的心上便无光。
第26章
往郊外走的路好像异常安静, 至少,那些吵闹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汽车引擎轰鸣, 夜风呼啸。
上一次回去小荷镇,还是在十三岁那年的深秋, 楼泽玉刚回国。
那几年JR的事情很多,楼泽玉出国读书三年,每一次回来都是安语去机场接他。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雨, 本来晚上九点就能落地的飞机晚点了。
她捧着一壶热腾腾的甜米酒坐在机场到达大厅的长椅上, 心中惴惴不安。
今天来机场的路上天气很差,现在雨下大了, 云层也很厚,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 液晶屏幕上显示的Delay愈发让她不安。
也许是那些年的朝夕相处让她产生了依赖,她渐渐意识到, 楼泽玉好像才是她最在乎的那个人。
这种感情她自己也很难说的清楚,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他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了?
吴叔叔担心她长时间坐在机场大厅会着凉,便要她去车里等, 她不愿意,还说:“泽玉哥肯定一出来就会找我,我要坐在他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等他。”
这三年, 她在同样的位置上等了他四次, 所以这第五次一定不能缺席。她还催促吴叔叔说:“不知道泽玉哥究竟几点到, 吴叔叔你去车里睡会儿吧, 让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那个晚上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到达大厅的液晶屏幕上每一秒钟的跳动都显得很漫长。
人来人往, 带起的冷风拂过她的面颊,她捧着保温杯眼巴巴看着那个出口,一等就是五个多小时。
凌晨一点半,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终于更新,她松了口气,至少是安全的。越是知道他接近,她的心情便越是忐忑。
她匆匆忙忙去了一趟洗手间,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的容貌,整理了自己稍显凌乱的头发才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等他。
凌晨两点,她终于见到了日思夜念的那个人。
十八岁的楼泽玉已经是一米八几的身高,眉眼还是青葱的少年模样,完全没有现在的成熟冷厉。他虽清瘦,脸部线条却柔和,那双晨星般的眼睛哪怕疲惫也眼底有光。
他匆匆走来,棕色风衣上带着些许凉意,手上的行李箱被他随意推出去,安语走上前,撞上一个结实的拥抱。
以往的分别和重聚,拉拉衣角就已经是他们最亲近的举动,所以那是她第一次和楼泽玉拥抱。
没有吴叔叔在一旁看着,她在惊讶过后大着胆子去环住他的腰,亲昵埋进他的胸口,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怀抱的温暖。
楼泽玉伸手揉着她的头发,小声责怪:“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
她被楼泽玉按在胸口,只能闷着声音说:“说好了要等你的,我不能食言。”
她高兴抬起头,眼巴巴望着他问:“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楼泽玉唇角带着笑,再一次把她按进胸口,故意用力揉着她的头发,语气宠溺:“带了带了,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只想着礼物,没有想我啊?”
她毫不犹豫回答:“想了想了,天天都盼着你回来呢!”她又抬头问:“泽玉哥,以后你是不是都不用再离开家了?”
他伸手替她整理着刚才被揉乱的发,笑着说:“是,以后就在家里陪你。”
手中捧着的甜米酒还一口没喝,她就已经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是楼泽玉带给她的。
但那天晚上回家以后她就病倒了。
她其实身体很好,来楼家六年时间基本没有生过病,偶尔有一点打喷嚏多喝点热水自己就好了。
那是她第一次病到起不来床,把楼泽玉吓坏了。
她病得迷迷糊糊,却也知道楼泽玉整夜守在她房间。
她的那张小书桌就在窗户边上,桌上有一盏她很喜欢的兔子台灯,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她晚上睡觉总会开着一盏灯,但那天晚上台灯昏黄的光被楼泽玉的身体遮挡,她睡得很不安。
恍惚中,好像是有一团迷雾把她重重包围,她惶恐喊着:“妈妈,妈妈。”
印象中那个温柔的声音没有出现,是楼泽玉的声音在混沌中一把抓住了她。
“安语。”
她知道那是楼泽玉,在楼家,只有他会叫自己全名。
她无力的手动了动,下一秒就被人握在了手心。
明明害怕又难过,却因为被他握着手,不安的心一点点被抚慰,她不再颤抖,也不再害怕。
她知道,这双手会牵着她走出迷雾。
清晨醒来的时候,楼泽玉垂头坐在自己床边,他整夜未眠,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立刻朝她投来关注的目光。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已经让他十分疲累,这一整夜的守护让他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有些不清楚他为什么在这里,但又很开心他在这里。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安语就先问:“泽玉哥,是你在叫我吗?”
他唇角轻轻一弯,“你听到了?”
她点点头,应:“嗯,谢谢你。”
给她安定。
两人沉默对望,似乎是感冒还没有好,她有些发热,便推推他的手臂说:“你快去睡觉吧,我已经没事了。”
楼泽玉替她倒了一杯水,看着她面色稍稍恢复才起身离开。
临到门前,她叫住他。
楼泽玉回头问:“怎么了?”
她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小声问:“泽玉哥,周末能不能带我去小荷镇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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