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灏看见12岁的自己拼命地往前跑,拼命地往前跑,最后跑回了家里,林君灏不可思议地想,这里不是英国吗?他怎么会跑到家里?
可林君灏相信了这个梦,他相信这就是他家,因为他看见了徐欢与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用清亮的声音念着诗,徐欢与是家里保姆的女儿,保姆刚到林家的时候她才刚上大学,林君灏也才8岁,此时林君灏12岁了,徐欢与也大学毕业了。他的朋友很少,徐欢与算一个。
徐欢与看见了林君灏,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林君灏看见12岁的自己问她,“徐欢与,你在读什么?”
徐欢与年长他10岁,对他却像对待同龄人一样严肃认真,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坐下,我念给你听。”
林君灏在秋千上坐下,听徐欢与念诗。
“下辈子,我想做一朵云,委屈了就下雨。
下辈子,我想做一棵树,开心了就开花。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想变成地球。
来一场地震,
来一场海啸,
来一场雪崩,
让所有的火山爆发,
将这些虚伪的钢筋水泥深埋地下。
只允许地上开出纯洁的花,
只允许他们说出顺耳的话。”
林君灏一愣,猛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往房子里跑,他跑过楼梯,跑上天台,忽然发现这里不是家,这是学校的天台,天台边上站着一个看不清的模糊影子,林君灏听见了那道清亮的声音。
“有时候我真想来一场地震,将这些虚伪的钢筋水泥全都埋在地下,没有了遮挡,大概就能看见月光了吧。”
鬼使神差地,林君灏对着她喊:“恩恩?”
女生没有回头,反而从天台一跃而下,林君灏匆忙跑过去,却没抓住人,自己也从天台快速坠下,他一直睁着眼,看见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惨白惨白的月光,刺眼的很。
林君灏猛地从床上惊醒,睁开眼,发现房间天花板上的灯竟然亮着,跟梦里那个惨白的月亮几乎一模一样。
林君灏惊魂未定地坐起来,深吸两口气,回忆着刚才梦里的一切。
前面的景象都忘了,林君灏只记得那道声音,恩恩?林君灏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字,第一次这么想打破原则去数据库找出今天的通话记录。
他非常想知道电话那头的是谁。
林君灏拿过床头的手机,摁亮屏幕一看才知道现在才两点,距离他入睡才过去不到三小时。
林君灏关上手机打算继续睡,楼下就传来了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随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别墅显得十分突兀,林君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原本不想理会,可家里的保姆没过一会就上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少爷,你睡了吗?”
林君灏打开房门,看了保姆一眼,“我知道了,李嫂,你先让人把玻璃收拾了。”
“好的少爷。”
林君灏走下楼梯,看见自己的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睡衣,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
既然睡下了,怎么又会起来呢?答案只能是林鸿波觉得黎姣无趣,觉得还是外面养的小情人好,反正儿子也见了,可以去找小情人睡觉了。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林君灏平静地走过去,给母亲倒了一杯热牛奶,漫不经心地往里面加了一颗安眠药,“妈,喝完早点睡吧。”
黎姣发疯还没发够,见林君灏下来了便开始指责他,认为是他今天回来的太晚惹林鸿波不高兴,又或是他今晚跟林鸿波谈话的时候说了什么惹他不快的话,林鸿波这才走的。
黎姣声音尖锐,表情狰狞,跟几个小时前温柔美丽的母亲判若两人。
她这样指责林君灏,可林君灏并没有感到难过,甚至耐心地哄着黎姣喝下牛奶。
林君灏从小的好哥们邵满了解林家的内情,一直觉得林君灏长成现在这个正常人而不是心理扭曲变态是个奇迹,但其实不是的,林君灏继承了林鸿波的冷漠,他一开始就知道黎姣的温柔是假的,将父母划分到了只有利益纠纷的人群里,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温情的期望,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不会失望就不会受到伤害。
既然没有受到伤害,他当然不会变成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哄黎姣喝下牛奶一共花了半小时,半小时后林君灏回到房间补觉,第二天清晨七点准时醒来。
既然林鸿波已经离开,想来也是不会再回来了,林君灏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在家里待下去,用过早餐后就收拾了东西回学校。
周末的大学跟工作日的没多大的区别,四处都是正在奔波的大学生,有的赶着去实验室做实验,有的赶着去图书馆抢位置,有的赶着出校看展览。
林君灏刚进校门就遇到了萧凡梦和邵满,旁边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诶,君灏!”萧凡梦有些意外,“今天不是周六吗?你怎么回学校了。”
“在家无聊。”林君灏回答,“你们这是在……拍照?”
他打量了一下萧凡梦的打扮,她身上穿的不是日常的服装,反而有点像走秀的概念款,脸上画着夸张的T台妆,而旁边那个不认识的女生胸前挂着一个相机。
“给邵大设计师当模特呢。”萧凡梦说,“一会出去拍外景,今天阳光正好。”
“嗯,拍摄顺利。”林君灏无意多留,说完就走过校道往宿舍走了。
刚出去一段路,林君灏就听见身后的邵满大声地喊了一句,“恩恩学姐!”
恩恩?
林君灏没犹豫,立刻回过头,远远看见一个打着太阳伞的人走向了邵满,林君灏只能看见她的腿。
四个人站在路边交谈了一会,林君灏看见邵满接过了那人手里的伞,替她撑着。
伞移开,林君灏终于看清了伞下的人,黑色的长发,挽起来一半,用橡皮筋简单地扎在脑后,穿着薄薄的夏款衬衫,袖口各有两条飘带,藏青色的长裤,裤子很长,长到盖住了她的鞋子,林君灏看不清她是不是穿着高跟鞋,只看到她跟穿着高跟鞋的萧凡梦齐高,看起来比打扮好的萧凡梦还要像一个模特。
清晨的阳光这样明媚,可她好像不愿意见光似的,执着地打着伞,在四处明亮的环境里给自己留下一片阴影。
女生背对着林君灏站了一会,忽然侧过脸,低头在包里翻找什么东西,刚才明明一切都很清晰的,可现在,林君灏却看不清她的侧脸,周围都是亮的,只有她所在的地方是黑的。
女生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邵满的摄影师,随后拿过自己的伞,快步地往校门口走,刷卡出去了。
林君灏收回目光,觉得自己魔怔了,只因为一个相似的称呼就站这这么久,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第3章 习惯啊
蒋睿恩这一周都非常忙,她上周六出门上班时在校门口遇到了大二的学弟邵满,邵满那天刚好要拍摄一套服装作业,见到她后强烈请求她也给他当一次模特,说是还有一套服装特别符合她的气质,蒋睿恩拒绝不来,只好答应了空出一个上午的时间,作为交换,以后蒋睿恩需要模特拍摄,邵满也要负责给她找一个满意的模特。
除了邵满的拍摄,蒋睿恩这周一共约了四次医生。
她一直有很严重的颞关节紊乱症,有时候早上醒来嘴巴张开的幅度只有一指宽,对她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蒋睿恩看诊,照MR,来来回回跑了四趟医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左边的关节磨损,左下牙床的骨头发育得不好,伴随着严重的颞下关节紊乱,需要调整咬合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需要带牙套。
北都市看口腔一向费用不低,带牙套的整个疗程下来需要5万块钱。
蒋睿恩认真地听着医生说完,在医生的“再不带牙套你的左关节就要磨废了”威胁下,将自己的片子和报告单收进了包里,看似十分听劝地不停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蒋睿恩平静地走出口腔医院,给爸爸发了条信息。
【信封:爸爸,我想带个牙套。】
蒋正国也许在忙,一直到蒋睿恩乘了两小时地铁回到学校后才收到他的回复。
【蒋正国:多少钱?】
【信封:5w】
【蒋正国:爸爸也没有这么多钱啊,不是不给你,你看我一年都不一定能挣到5万,你想带牙套以后工作有钱了可以带的,是不是?】
【信封:嗯。】
【蒋正国:你弟弟马上也要上幼儿园了,家里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你是姐姐,你要体谅一下。】
【信封:嗯。】
蒋睿恩没有多说什么,收起手机,将医院的单子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平静地往工艺室走,她有很多作业和工作要完成,耗费了两天的时间去看了个得不到任何治疗的病,她就要用休息的时间补回这些时间。
身边都是下课了准备回宿舍午休的同学,蒋睿恩走在他们中间,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一边听着他们讨论作业,讨论团建,讨论梦想,一边朝着自己的方向前去。
学校的白色建筑不留余力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蒋睿恩觉得这些光线有些晃眼,刺得她眼泪直流,就连太阳伞都无法挡住这些光线,它们无处不在,将所有试图隐藏的不堪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没见过比太阳更残忍的存在了。
晚上七点,蒋睿恩踩着夜色从工艺室出来,整栋艺术楼几乎都空了,就连一楼大厅时常有人坐着聊天的沙发上都一个人影没有,白炽灯打在墙上的巨型粉笔画上,埋没了其丰富的内含色彩,只剩下表面一成不变的灰。
很灰很灰,蒋睿恩抬头看看头顶的灯,觉得它一点都不亮,她简直都要看不清眼前的路往哪走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是七点半,宿舍空荡荡的,舍友们都有自己要忙的事,留学,保研,工作等等,只有她每天都回到这里。蒋睿恩依旧买了一个草莓蛋糕,跟上周的长得不一样,但草莓看起来很甜,她没有立刻吃掉它,而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北都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心理系的学生,是本次的咨询师,编号二十四,本次通话会有记录但我们会严格保密,外人无权查看,您可以放心。”
跟上周一模一样的开场白,蒋睿恩轻轻地笑了笑,“没关系,这些我不太在乎。”
林君灏呼吸一滞,认出了她,便直白地说了出来,“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你,二十四号。”蒋睿恩回答,“二十四是你的幸运数字吗?”
“不是,这个编号不是我能决定的。”
“二十四号是我的幸运数字。”蒋睿恩轻轻地说。
“或许二十四也是我的幸运数字,所以我才第二次接到了你的电话。”林君灏打趣道,“今天想聊点什么呢?”
蒋睿恩轻轻敲着蛋糕的纸盒子,“今天也是想聊多久就聊多久吗?”
“嗯。”林君灏肯定地回答,“想聊多久就聊多久。”
“我今天也买了草莓蛋糕哦。”蒋睿恩延续了上星期的话题,她透过包装盒透明的部分盯着眼前的草莓蛋糕,“上次的蛋糕顶上铺了6个草莓,这次的有8个。”
“这次的好吃吗?”
“我还没吃呢。”蒋睿恩说,“我想跟你聊完天再吃,我觉得那样蛋糕会好吃一点。”
林君灏无声地笑了笑,“这次我可以知道你在哪里打的电话吗?”
蒋睿恩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这人上次可能听到天台的风声了,现在还记着呢,“我在宿舍呢,舍友都去忙了,只有我一个人。”
林君灏应了声,“既然在宿舍的话,你可以一边吃一边跟我聊天,或许会更好吃。”
蒋睿恩似乎思索了片刻,随后听筒里响起了拆开纸盒包装的声音,林君灏知道她是听取了自己的提议,开始吃蛋糕了。
蒋睿恩用勺子挖下一块放着草莓的蛋糕送进嘴里,草莓清甜,奶油不腻,蛋糕很软,蒋睿恩夸赞道:“真的很好吃。”
“嗯。”林君灏表示认可,“学校烘焙坊的蛋糕确实挺好吃的,下次你可以试试蓝莓的,里面有蓝莓酱夹心,也很好吃。”
“真的吗?下次我试试。”蒋睿恩声音透着愉快,不过下一秒就低落了下来,“其实今天我想吃汉堡来着,刚才在电梯遇到一个人提着汉堡,好香啊,感觉现在那个香味还闻得到。”
“比蛋糕还香吗?”林君灏笑着问。
“也许吧,蛋糕也挺香的。”蒋睿恩说,“但我好久没吃汉堡了。”
“为什么不尝尝呢?”
蒋睿恩几乎下意思地就要说“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吃”,如果是在现实里对着其他人,她一定就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了,可在电话里,她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十四号,她不想这样骗他。
“你知道颞关节紊乱吗?”蒋睿恩答非所问,没等电话那头回答又自己继续说了,“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嘴巴张太开的话容易下颚骨脱臼的病,因为这种病,我吃什么都必须要小口小口地吃,打哈欠都要小心翼翼,所以,大口吃汉堡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最好不要这样做。”
“可以适当保养。”林君灏察觉到她的低落,试图安慰她。
“还好吧,习惯了就能接受了。”蒋睿恩说。
她的声音很轻,思绪渐渐飘远,习惯和接受这两个词让她想到了很多事。
“小时候我在奶奶身边长大,可上小学时我爸妈非要把我接到他们身边,不让我奶奶跟着,一开始我不能接受,后面习惯了,我就接受了。”
“可是后来,小学毕业,我跟我最好的朋友约好了一起上同一个初中,我爸妈又把我送回了奶奶家,让我在一个新的城市上初中,身边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有,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妹妹要上小学了,他们没办法供两个孩子在大城市里上学,就只能把我送走了。”
“选高中的时候,我看中了我们市里一所美术大学的附属高中,我很喜欢画画,起因是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运气好获得过国家奖,后来也获了很多奖,老师叮嘱了我爸妈好好培养我,上小学期间他们就真的有送我去少年宫,大概是因为别的家长夸他们培养出来了一个小画家时让他们感到很有面子吧。可上了初中他们就不太愿意了,可能因为两个孩子负担确实重了吧。”蒋睿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很平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如她所说,已经习惯了,已经接受了。
“我还是坚持去参加了那所高中的招生考试,并且通过了,但是我通过考试之后才知道,那所美术高中是要上四年的,而且学费一年要4万,我家不可能拿的出来,我就跟我爸妈说我没考上,最后去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林君灏在听完这段话后才发现自己一直皱着眉,他能感受到蒋睿恩平静声音下藏着的委屈和不甘,他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只能声音艰涩道:“但你还是很优秀,来了北都大学,而且还拿到了奖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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