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睿恩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她提起自己的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林君灏说,“跟我回家吧。”
林君灏抬头看她,蒋睿恩伸出手牵他,“起来。”
林君灏将手交出去,顺着蒋睿恩的力道站起来,蒋睿恩这才察觉到,林君灏一直藏在毛绒手套里的手,竟然是冰凉汗湿的。
她皱着眉将人带进家门,将菜放在玄关上,让林君灏把玩偶服脱掉,进房间给他找了个毛毯,摸了好几次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冰?还在冒冷汗,你在生病吗?”
林君灏有些战战兢兢地享受蒋睿恩一时的心软,他看着蒋睿恩,否认道:“没有,没有,就是刚回来,有点冷。”
“林君灏!”蒋睿恩有些生气,“在伦敦的最后一晚,你是不是没泡澡?是不是没喝姜茶?为什么不给自己煮一碗?”
林君灏轻咳了两声,着急地解释道:“我衣服没怎么湿,你的毛衣全湿了,而且厨房里只有一小块姜,不够……”
蒋睿恩直接伸手搭在林君灏额头上,可她的手也常年冰冷,察温不准,她又抓起林君灏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再然后,忽然俯下身,跟林君灏额头额头碰在了一起。
蒋睿恩靠过来的速度过快,林君灏生病中的脑子没转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蒋睿恩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他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察了温度,蒋睿恩也不再跟他废话,将人推到沙发上坐好,转身就去电视柜下找药。
好在这里住了老人,老人家都喜欢在家里屯一些药物,她没一会便把退烧冲剂找了出来。
倒了热水,冲好冲剂,再端到林君灏面前,“喝掉。”
“好。”林君灏快速地回答,捧起杯子就喝。
温度都是刚刚好的,他一口气就把一杯退烧冲剂喝完了。
“这里还冷吗?”
“嗯。”林君灏点点头,然后又很快地摇了摇头。
蒋睿恩叹了口气,进房间又抱出来一张更厚的毛毯,命令道:“在沙发躺好。”
林君灏听话地躺下,这里的沙发是木制沙发,上面铺了麻袋套着的软垫,对林君灏来说足够宽也足够长。
蒋睿恩给他又盖上一张被子,转身离开。
林君灏迅速拉住了她的手,“你要去哪?”
蒋睿恩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去做年夜饭,这是我家,难道我会留你一个走掉吗?要走也是你走。”
蒋睿恩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眉,林君灏以为自己又惹她不高兴了,声音低了下去,“嗯,我知道了。”
他拉着蒋睿恩的手还没放开,蒋睿恩只得提醒:“你睡觉吧,我做好饭叫你。”
林君灏点了点头,这才松开她将手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睡觉。
蒋睿恩走远,她站在厨房的位置看着客厅,看着平躺在沙发上的林君灏,脑海里回想起他脆弱的神情。
她这样的人,好像就不能开那一道心软的口子,有了第一次心软,接下来就会有无数次。
他看你的眼神小心翼翼,他跟你说话战战兢兢。
他怕得要死,却还要回到你身边。
她问自己,看着他发生这样的变化,高兴吗?是你想要的吗?
你曾经恶毒地想着要他过得不好,你现在看见了,他确实过得不好,满意了吗?
从小到大,所有人的离开和回来你都平静地接受了,被爸妈送去奶奶家,又被奶奶送去外婆家,像踢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身边的朋友亲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你都平静地接受了,你都不去计较,到了林君灏这里,你就非跟他过不去,怪他离开你,怪他闯进你的生活,怪他打扰你两次。
林君灏教你大胆地拒绝别人,教你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欲望,你就真的这样做,你就真的只对他这样做,只拒绝他,只对他说想要。
把所有恶劣的一面都留给了林君灏,一点体谅都不给他。
他的离开是他故意的吗?你心知肚明不是的。他对你的那些好你不感激吗?你心知肚明是感激的。
那为什么明明心里是感激的,口口声声说出来的话语又全是怨恨呢?
让他小心翼翼看你脸色地跟你过一辈子就是你想要吗,也不是的。
好像对全世界都特别宽容特别平静,到了林君灏这里,就要死要活,要尊严,要成长,还想要爱。
连父母那根长了二十年的倒刺都可以拔掉,到了林君灏这里,就不行了吗?
其实蒋睿恩这个人就存在漏洞,铁石心肠吗?不,是湖石还差不多,四处都是洞。
一旦细想起来,洞就不停地漏风。
她心不在焉,做一顿简单地年夜饭做了好久好久都没做完。
等她终于煲好了饭,端着菜走出去时,看见林君灏已经醒来了。
他立在自己的书柜前,好像正在看什么。
“醒了就过来吃饭吧。”蒋睿恩朝他喊。
林君灏呆呆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好些东西。
他的身后,书柜里的书被他拿出来了许多,藏在书与书柜夹层里的东西全都暴露了出来。
蒋睿恩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上前指责他乱动自己的东西,还是应该说点什么别的。
林君灏醒来后觉得口渴,不想喊蒋睿恩,便自己起来倒了一杯水。
喝水的时候,他的眼神瞥到了旁边的书柜上。
他慢慢地扫过那些书,总觉得书本摆放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个书柜足够深,而放在那里的那些书,《吉檀迦利》《二十一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致未来的诗人》这些都是小本的书,至少不是长方形的,怎么会放在那,还有一节被迫推到了书柜的外面?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曾经蒋睿恩对他说过的话,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外出约会的时候,两人看了电影,从电影院走路回学校。
在树木茂盛的人行道里,蒋睿恩告诉他,星梧有许多蜻蜓,她和小时候的玩伴,总是抓蜻蜓做标本,做好了,就藏在书柜的夹层里。
那是她认为很安全的地方,那是她藏东西的地方。
控制不住地,林君灏往书柜走,轻松地将摆在那里的书抽了出来。
果然,书撤走后,书柜里面的世界才得以被洞察。
小玩偶,干花,耳坠,王冠,印章,甚至于还有叠得整整齐齐被真空包装袋装好的衣服,从初见,到现在。
很多很多东西,全是他送的,全都完完整整地被蒋睿恩藏在了这里。
“我喜欢在书柜夹层藏东西。”
曾经她说过的话此时环绕在耳边,林君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控制不住颤抖。
什么东西会需要藏起来呢,是瑰宝吧,是重要的吧。
墙上的时钟好像不会走了,再仔细看看,时针又动了,它好像在倒着走,往前回溯,妄想将人带回曾经最美好的光阴。
种种困难都在告诉蒋睿恩他们不合适,可有人心不死,偏要用真心换白首。
爆竹声起,不死心的明明不止一人。
第73章 以爱还爱
林君灏看着蒋睿恩, 不必言说的话都在眼神里。
蒋睿恩什么都没解释,她摆好碗筷,背对着林君灏道:“先过来吃饭吧。”
林君灏回头看看那些陈旧的物件, 最终还是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朝蒋睿恩走了过去。
他稳了稳声线,看着桌面的菜明知故问道:“做了什么菜呢?”
蒋睿恩为他介绍:“香芋蒸排骨, 土豆丝,还有大白菜。”
都是很朴素很简单的菜式, 跟外面七星大厨做的没法比, 可林君灏现在觉得那三盘菜香极了, 他饿的不行。
林君灏在餐桌旁坐下, 蒋睿恩为他放上一碗白粥, “你生病, 先喝点白粥, 我往里面拌了排骨汁,不是完全没味道。”
“嗯。”林君灏捧起白粥, 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喝。
蒋睿恩就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吃饭,等到他一碗白粥见底,蒋睿恩站起来,伸手要拿他的碗。
林君灏递过去给她,看着蒋睿恩去电饭煲为自己盛了一碗饭, 转过身举给他看,“这么多够吗?”
林君灏点点头, “嗯。”
蒋睿恩把饭碗放回他面前, 又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吃吧。”
林君灏不是感性的人, 但他此时险些落下泪来,这样简单地粗茶淡饭的日子,从四年前起他就不敢妄想了,今天却成真了。
见他久久没有动筷,蒋睿恩催促道:“不想吃吗?胃口不好?那你别吃了,我去给你换一碗粥,比较好消化。”
“没有没有。”林君灏拾起筷子,夹起排骨送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他口齿含糊道:“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蒋睿恩看了他一眼,轻声应了句。
吃过了晚饭,林君灏抢着要去收拾碗筷,蒋睿恩没说话,默认了他的举动。
洗完碗的林君灏从厨房出来,看到蒋睿恩一个人站在窗户边吹冷风。
她立在窗檐边,散开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远处的天空中,有隐隐约约的烟花,可惜他们在一楼,视线受阻,只能从楼房的夹缝中看到烟花的一些边角。
林君灏从后面走过去,忽然说:“那边是北都唯一一个可以供市民自由放烟花的地方,每年除夕,基本天一黑就会有人在那里放,很热闹,也很乌烟瘴气,那烟大得跟雾霾一样,十步以外就看不见人了。”
林君灏说话的时候仔细地观察着蒋睿恩的神色,还想告诉她,那年除夕,她跟他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他就正和邵满在那放烟花。
“嗯。”蒋睿恩听了他的话,应了声,“我没去过。”
“明天,明天我带你去,你想去吗?”林君灏抢答般回答道。
蒋睿恩闻言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身上单薄的衣裳,转身将窗关了起来,并没有回答林君灏的问题。
林君灏有些低落,但还是自我安慰道:“不去也行,其实去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看看烟花,那里空气很差,会弄得身上都是烟花的灰尘。”
蒋睿恩关了窗户便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林君灏朝她看去,隐约记起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蒋睿恩也是站在那个位置,站在那同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的他讲,让他离开。
林君灏低下头,说,“没有家。”
蒋睿恩皱眉,“我这里没有客房。”
“我睡沙发就可以了。”林君灏回答。
沙发上还铺着那两张毯子,林君灏走过去,掀起它们,拍了拍,“这样就可以了。”
蒋睿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知如果这个时候将林君灏赶出去,他又是在车里应对一夜。
他还在生病,说不定还没退烧,又去车里睡一夜,第二天说不定心肌炎发作,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蒋睿恩长叹一口气,“随便你。”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剩林君灏一人,他并不想睡觉,抬了张椅子坐到那个书柜前,一点一点地看里面的东西。
那朵茉莉干花,是他和蒋睿恩在学校散步的时候,随手在绿化带折的,当时蒋睿恩还煞有介事地同他讲,下不为例。
那一整页贴纸,是他给蒋睿恩送早餐的时候,贴在包装袋上的,他记得蒋睿恩很喜欢那些彩色的贴纸,还问他要网址想购买,但他没给,他告诉蒋睿恩想要的话他会送给她。
那张卡片,是蒋睿恩第一次去他的公寓住,他为她准备了很多的衣服,担心蒋睿恩心里有负担不穿,特意写了卡片告诉她衣服的价格不会超过她送的那件,告诉她放心穿,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还收着。
里面的桩桩件件,林君灏全都记得,而蒋睿恩跟仓鼠似的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她也全都记得,每回拿出来看的时候,她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一件一件地回忆。
林君灏在书柜前看了很久,最后他讲这些东西都放回书柜,将书也摆了回去,将它还原成没被揭穿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林君灏头昏脑胀地站起来,走到沙发盖好被子躺了回去。
深夜,一直在房间里发呆的蒋睿恩走出来,想查看一下林君灏的情况,顺便再给他冲一包退烧冲剂。
她打开房门,见林君灏躺在沙发上,好似睡着了。
用热水冲好冲剂,蒋睿恩走近,站在沙发前,低头看着上面的人。
林君灏睡得并不安稳,嘴唇干的起皮,双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眉头皱着,好似在梦中都不得快活。
蒋睿恩站在那看了许久,等手里的冲剂降到合适的温度,她俯下身,轻轻拍了怕林君灏的肩膀。
她还没来的出声,林君灏就在一瞬间惊醒,瞪大眼睛看着她,眼里的疲惫清晰可见,红血丝狰狞。
“你……”蒋睿恩有些无措,很快镇定下来,“我给你冲了一包冲剂,起来喝。”
林君灏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脸色才缓和过来,如梦初醒般,他撑着沙发坐起来,接过蒋睿恩泡的冲剂,一口喝完,将杯子随手放到了沙发的靠背上。
蒋睿恩看了他一会,起身缓声道:“那你继续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原本还坐在沙发上的林君灏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费力地将她也扯到了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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