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眯眯的,又跟邵义嘱托几句之后离开了。
夏眠发觉自己身上黏黏的,她还穿着邵义的外套,黑色衣服上沾满泥土,十分狼狈。
洗澡的地方在房间外,夏眠刚要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
“怎么了?”
夏眠抱着衣服,脸上表情寡淡:“洗澡间的门闩坏了,门关不紧。”
“你拿点东西顶住它,比如沐浴露。”
夏眠没说什么,摇摇头。
邵义往门外一看,所谓的洗澡间就是一厕所,不停有男人不打一声招呼便推门而入。
邵义:“你害怕?”
她也不否认:“有点儿。”
“你进去洗澡,我在外面守着。”
他拉着她的胳膊走出房间,替她把衣服毛巾都摆好,温水蓄满水桶。
洗澡间本来就很小,邵义一站进来,夏眠只能紧贴着他的胸膛立在原地。她看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心在砰砰地跳。
“还有别的东西没拿吗?”
“没有了。”
邵义低头看她:“贴身衣物要吗?”
夏眠没转过弯来:“什么?”
“我是说……”邵义顿了顿,“内衣内裤。”
夏眠推他出去,脸色泛红:“不用。”
邵义听到身后“砰”的关门声后,直直地立在门边。
他一边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一边在看手机里别人发给他的讯息,却不自觉地想起夏眠红扑扑的脸。
好像第一次见她脸红,所以这么性子这么寡淡的人,也会害羞的吗?
邵义看到面前的镜子映出自己的身影,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愉快的样子。
他居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笑了。
邵义掏出烟的时候,夏眠刚好洗完澡出来,一身清爽。
她看见邵义点燃了烟,一刹那火光照亮他五官深刻的脸。烟雾缭绕,带着朦胧的英俊。
他们回到房间,夏眠找出老旧的吹风机,想接电,奈何屋内的插孔太高,她垫脚插不到,想搬来小板凳,但邵义正坐着那上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邵义只好站起来帮她插上。
“转过去。”
夏眠伸手:“我自己来,不麻烦你。”
“你麻烦我的还少?”邵义咬着烟,“多这一件事也不多,少这一桩也不少。”
他按下按钮,风声呼呼拂过夏眠的头发,她的心也像是羽毛飘过,痒痒的。
她在这儿用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闻起来有些劣质刺鼻,但久了之后,空气有一丝甜味。
邵义让她站在小板凳上,顺口一说:“你也太矮了。”
夏眠摸着手里的玉佩:“是你太高。”
“你多高?”
“一米六八。”
“看不出来。”
“……”
夏眠又问:“你呢?”
“没量过,一米八五左右。”
“我觉得不止,一米八八吧。”
邵义觉得她连读三个“ba”的同音字还挺可爱的,故意道:“什么?”
夏眠重复:“我觉得你应该有一米八八吧。”
“嗯,应该是。”他又无声地牵起了嘴角。
吹完头发,邵义给夏眠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喝下去之后带她去药店买药。
店里很少有人卖夏眠想要的眼药水,店主要去仓库里取出来。
夏眠一转身,看见邵义掏出一枚硬币,一边站在药店里量身高体重的机器上一边塞硬币进去,随后机器大声地报数:“欢迎光临,您的身高是一米□□点六,您的体重是七十五公斤。”
邵义:“我长高了?”
夏眠:“……”
他给她一枚硬币:“你站上去试试。”
她飞快地拒绝:“我不要。”
邵义像拎小鸡一样抓住她的胳膊就把她提上去,顺便塞了硬币。
机器:“欢迎光临,您的身高是一米六七点八,您的体重是五十点五公斤。”
邵义:“你谎报身高。”
夏眠:“……四舍五入不行吗。”
邵义:”这机器不量净身高,你还穿着鞋。”
夏眠:“那你也是穿鞋才有这么高。”
邵义:“减掉鞋我也有一米八八。”
夏眠:“……”
“姑娘,你的药好了。”
夏眠走去柜台拿药,懒得搭理他。
邵义仔细想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幼稚了。
他走到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她。抬头望天,天色将晚,才意识到他们这么一折腾,已经快要到了傍晚。
还得在村子里等一等,等嘉吉大叔回来把玉石交给他……
邵义在想着事情,突感腰部一凉,夏眠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掀起了他后背的衣服。
“你干嘛?”
“你背后在渗血。”
夏眠眉头紧锁,她看到他后背触目惊心的伤痕在不停流血,血量不大,但是时间久了血色就渐渐透出深色的毛衣。
她想起他是护着自己逃离崩塌的山体滚在碎石上才受的伤,还有他搬运石头的双手……
夏眠立刻去抓邵义的双手,抱在怀里的中药都掉在地上。
果然,邵义的掌心有干涸的血迹,现在还有划痕渗出细微的血珠。
夏眠心中五味杂粮,她对邵义说:“找村医给你看看。”
他淡然道:“不打紧,吸根烟就好了。”
邵义说完后转身走出药店,他走了老远,也没有见到夏眠跟上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又抹了抹后背,还真的有血,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仿若是小打小闹的伤。
邵义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到夏眠小跑着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大袋子。
邵义手里夹着烟,问:“又买了什么?”
“双氧水,跌打药,万花油,云南白药和绷带。”夏眠小心翼翼地推他的手肘,示意他往前走,“我回去给你包扎。”
两人回到房间后,夏眠开了屋里橙黄色的灯,打开瓶瓶罐罐,冲邵义道:“先脱衣服。”
邵义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她的眼睛像金色的琥珀,澄澈又清亮。
他直视她的眼睛,脱下了身上的毛衣。
夏眠上下扫了他两眼,他的身躯就像希腊雕塑一样,身段笔直,腹肌紧实,屋里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人鱼线深深的线条,没入他的腰部。
夏眠忍住不看了,拿起面前和双氧水绕到他的身后,站在小板凳上给他涂抹。
他伤痕密布,每一道都是狭长状,往外缓慢地渗血。
她心不在焉,以为在他身后看不到之前那般的风光,但这个男人有很好看的背肌,肩膀宽大伟岸,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里放。
他修长的身躯适合被画进画里。
夏眠轻轻地问:“疼吗?”
她的气息洒在邵义的背部,他呼吸一紧,随后回答:“不疼。”
消毒后,夏眠给他涂了止血药。因为背部伤痕太多,用创可贴贴不实际,夏眠拿绷带在他身前绕了几圈给他包扎。
屋内有一个全身镜,邵义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说:“我现在像一个木乃伊。”
夏眠说:“我给你打个蝴蝶结就不像了。”
邵义在她面前笑起来。
“很好笑吗?”
“嗯。”
夏眠也微微一笑,酒窝深深。
她在他的腰部结尾系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再用剪刀把多余的绷带减掉,指尖微凉,动作很是温柔。
夏眠把药物收好,她通过镜子看到邵义把毛衣重新套上。
夏眠还记得今天自己最无助时听到他沉稳的声音,记得她在空中失重时有一双属于他的援手,记得他把自己抱在怀里,雨水流过他的眼睛、鼻梁、双颊和下巴。
她永远会记得,邵义是奋不顾身去救自己的男人。
无论出于交情、关系,夏眠都不是重要到能让他冒着危险去解救的人,可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早已命丧黄泉。
夏眠认为,她欠他一条命。
嘉吉大叔回来了,听到老奶奶说邵义在一楼的房间里,推开门正巧见到满桌的纸巾、药物和绷带,空气中是难以消散的云南白药的味儿。
嘉吉大叔问:“你受伤了?”
邵义:“小伤,无碍。”
“这阵仗让我以为你们在里头动手术。”
邵义拍拍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的夏眠:“她比较紧张我。”
“……我没有。”
嘉吉大叔的眼睛往两人身上瞟,像极了小两口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的模样。
邵义跟夏眠说:“我跟嘉吉大叔谈点事,你在房间里等我。”
“嗯。”
“肚子饿吗?”
“还好。”
“饿了找那个老奶奶要东西吃。”
“……我知道。”
第八章
邵义带着嘉吉大叔走出屋内,打开大切诺基的后备箱,几个大布袋静静地躺在里面。
嘉吉大叔打开了其中一个来看,里面全是发光的蜜蜡,剩下的布袋里还有玛瑙和绿松石。他一把抓起来,塞到自己车的后座底下,再把车给锁好。
邵义给嘉吉大叔递去一根烟,两个男人依靠着车抽着烟。
嘉吉大叔再次确认:“你之前打电话跟我说,你找到蓝锥想要的人就是那个小姑娘?”
“对,她是鉴定师。”邵义点了点烟灰,“刚才给你的那批货我找她鉴定过了,她眼睛很尖。”
“眼睛尖不是什么好事,蓝锥最喜欢她这种人了。”
邵义突然不说话。
蓝锥一向贪婪凶狠,他们本只走.私珠宝,货源的质量参差不齐时,便会采取加工的方式,以次充好。后来变本加厉,直接雇佣鉴定师造假,流通于下家的珠宝真假难辨。
因为他们上下其手的做法,近几年蓝锥成为各地警方的眼中钉,是各大珠宝商的肉中刺。
半年前的一次抓捕行动,蓝锥内部近乎一半的鉴定师被警方抓获。他们的珠宝造假计划被迫中断。
蓝锥需要大量鉴定师的补给,邵义猜测,夏眠的师姐谢茵应该还活着,为蓝锥所用。
夏眠一直想的太简单,她认为蓝锥冲着海蓝宝原石和数据而来,实际上他们的贪婪超出她的想象。
一旦夏眠落入蓝锥手中,必成傀儡。
“我今晚启程去安多,那儿的人供你差遣。再给蓝锥多一点时间,引他出来。”
一口烟在喉咙里千回百转,许久之后,邵义才说:“好。”
夏眠呆在班戈的旅馆已经两天了,警方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也就是说还没有章教授他们的消息。
照这样下去,蓝锥的人很快就会带他们去到矿区,那时便生死难保。
校方和家里人担心她的安全,想让她快点回到G市的D大,万万不可落到蓝锥的手里。
飞机票已经替夏眠订好了,现在她只需拿着手上的证件前往纳曲机场,便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担心章教授和师兄的安危,但就算呆在这儿,也无能为力。
此时天光大亮,澄澈的天空一望无际,可以从窗户直接看到不远处夏天还覆着白雪的山峰。
这么好的天气,她却开心不起来。
拿着行李出门时,夏眠经过邵义的房间。暗色的房门紧闭着,她伸出手想敲敲门,但手顿了一会儿还是沉了下去。
邵义的人或许出去了,或许还在沉睡。
夏眠想告诉他自己要即将启程回校,但她还没有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家住哪个城市……
临走前,才发现她对邵义了解甚少。而就在昨天,他还救了自己的命,她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早在之前报完案时,夏眠便说过她要走了,那时那么决绝洒脱,可现在却犹豫徘徊。
夏眠心事重重地办理了退房手续,出了门,正巧见邵义在大切诺基旁抽着烟。
她来到他面前,站定:“我该走了。”
跟上次一模一样的说辞,而这次邵义却没有挽留。
邵义并不惊讶于她的决定,她本就该离开。只可惜她来时热热闹闹,离开时却是孤身一人。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眯眼看着她:“我带你去机场。”
“不用,”离旅馆不远处就是可以去纳曲机场的客运站,“我去坐班车好了。”
邵义突然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眼前的人儿,伸手就从她的口袋里拿走钱包。夏眠始料不及,踮起脚去夺回来。
他叼着烟,似笑非笑道:“也不防备着点儿?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机场?”
夏眠看着自己的钱包在他手里随意地把玩,心里乱的像一团被扯乱的毛线。
她想说因为你是邵义所以自己才没了戒备心,但她说不出口,都要离开了,或许以后再也没有交集,说这一些话只是徒增暧昧外再也没别的用处。
邵义打开她的钱包看,可能是因为线上支付用的多,她身上的现金只有一百块钱。藏区还有电子支付未普及的地方,带点现金会靠谱许多。他当着夏眠的面,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几张人民币塞了进去。
邵义把钱包还给她:“注意安全,别被偷了。”
夏眠连忙掏出手机:“我用微信还给你。”
“不用还,”邵义吐出一口烟,指了指自己的脸,“给男人点面子,懂吗?”
她收回手机,声音细如蚊呐:“懂了。”
夏眠刚才突然冒出一个小心思,用微信还他钱就能加他为好友,但很显然邵义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自己于他而言,只是旅途中帮助过的沧海一粟。
有时候人的感情是不能对等的,夏眠珍视于他,但他未必。
邵义揉揉她的脑袋,道:“再见。”
夏眠一脸沉静,道:“嗯,有缘再见。”
邵义单手插在兜里,脸上也未见波澜。
她把钱包收好,客运站门前刚好停着一班车。
许多藏民排着队走上去,夏眠站在队伍的末端,小小一个。
每个人都有同伴,唯独她孤寂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邵义立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一口烟又在喉咙中千回百转才吐出。
最终他还是转身走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夏眠静静地坐在车上,失落的情绪不在她脸上显现半分。她有时候太过寡淡,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所想。
大巴缓缓地开动,随即从邵义身旁略过,他看到的只有车尾,夏眠看到的只有未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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