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禾与三宝行至驿站后门,已有一乘马车候于一侧。待禾上了车,便见元宏已坐于车内。
二人相视一笑,元宏道:“宝儿,朕早年巡幸州郡之时途经此处,知此层峦叠嶂间有一山谷,谷间溪水纵横交错,漫山碧树红花,山雾缭绕间,仿似仙境一般。”
见禾听得入神,元宏又接着道:“朕记得你曾言幼年之时常与吉祥为伴,于山野间嬉戏。如今你做了朕的昭仪,将你困于那深宫之中,朕心感愧疚,今日朕便要带你于这山野之间做一对寻常夫妻。”
禾闻元宏之言,已双目晶莹,轻唤一声“元郎”,便将头枕于元宏肩上,元宏轻轻将禾揽于怀内,亦不再言语
大约一炷香功夫,马车于林道间停了下来。元宏与禾落了车,只令三宝与羽林中郎将蒋银奇随侍,便拉禾往山谷而行。
远山近岭,轻雾缭绕。禾举目顾盼,千山万壑之中花香鸟语,那林间小路旁皆有溪流潺潺而过。
蒋银奇于帝妃二人前开路,三宝则于二人身后而行。
山间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青草与山花芳香之气,令禾心内欢愉十分。
山径尽头,却是别有洞天。一片碧绿草地旁有一汪碧水,那水周山树围绕,山花遍地。
禾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松开元宏的手,便于草地上奔跑,犹如一只欢快的山间小鹿。
元宏满眼爱意,望着禾,见其对自己招手,亦跑了近前。
禾指着那清澈见底之水,欢愉道:“元郎,你瞧,鱼儿于水中嬉戏。”
元宏笑盈盈望着水面,道:“朕这便为宝儿下水捕鱼。”言语间已将袖子挽起。
禾急忙忙拉了元宏,道:“这山水寒凉,宝儿怎舍得元郎下水。再者言,这鱼儿于山水间逍遥快活,妾又怎忍心伤害于其。”
元宏朗声笑道:“如此朕便依了你,赦了这些鱼儿,让其存于这山水之间。”
言罢,见不远处有朵春花奇丽,元宏便跑了过去,将之采撷,复回至禾身旁,簪于禾发髻之上,道:“春花配美人,朕的宝儿是这天下最美之人!”
禾一脸羞涩,满眼柔情望着元宏,道:“妾只愿做元郎心中永不凋谢之花。”
元宏轻抚禾面庞,柔声道:“若有一日江山稳固,朕倒是愿与宝儿相伴于这山水之间,只有你我,一夫一妻,白首偕老。”
第八十回 山林道(二)
谷间青草地之上,帝妃二人以地为床,以草为枕,仰视蓝天白云。
禾仰望着天空中那形色各异的云朵,开心道:“元郎,你瞧,这蓝天为幕,白云为饰,辅以这山谷间鸟儿啼鸣之声,真真是妙不可言。”
元宏侧了脸望着禾,笑道:“朕早年偶入此山谷,觉其如前朝靖节先生笔下那桃花之源,便爱上此间之景。今日朕携了宝儿同往,便知你定会欢喜。”
禾亦侧了脸来,俏皮道:“前有渔人偶入世外隔绝之地,今有天子踏入山林僻静之处,若传于民间,倒是佳话一段。”
元宏朗声道:“赢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朕行汉革,便是欲将这天下一统,百姓可得安居之所,免受流离之苦。”
禾望着元宏,道:“元郎心系天下,是百姓之福。”
元宏仰面望着天空,道:“为君者当以江山社稷为虑,纵心有它念,亦只可将其置于心间。”
元宏曾对禾言及欲与禾相伴游历于山水之间,此时闻其之言,禾心知元宏所指,心内亦是感动十分。
禾以手托腮,柔声道:“此间犹如世外之地,若有一日妾寻不着元郎,便可跑来于此间等候元郎…”
不及禾言罢,元宏已轻轻以手掩其嘴,道:“傻瓜,朕这一生都不会放开手,你又怎会寻朕不着…”
元宏轻抚禾脸颊,继而吻落于其额间,再而落于其唇,那未尽之言皆淹没于这满是爱意的深吻之间。四周万籁俱寂,这一瞬间彼此皆忘记周遭一切,只有夫之清香,妻之柔软。
山谷中的黄昏总是来的那般早,未及尽兴,太阳便欲落西山。
谷中岚风带了些许凉意,元宏伸手为禾紧了紧袄领,道:“宝儿,山里湿气重,切莫受了凉。”
言罢,便将三宝所递氅衣披于禾肩头之上,继而二人携手同行,恩爱无比。
山路蜿蜒曲折,待行至车驾旁,已是日落黄昏。
车驾之上,元宏对禾道:“待到了洛阳,朕便会政务缠身,日后陪伴宝儿的时日便会少了许多,宝儿切莫怪朕。”
禾浅浅一笑,道:“元郎为天下之君,自是心系苍生,妾又岂能不知?妾知元郎心中有妾,那便足矣!”
元宏微笑道:“子恂开了府便可摄政理事,待新政推行稳妥之时,朕便带宝儿巡幸四畿,观我大魏之景秀山河。”
二人正言语间,忽然传来战马呼啸之声。
元宏曾征战沙场,闻此声当即转了脸色。掀起车帘,但见不远处黄沙滚滚,一队人马直奔而来。
只几个弹指间,羽林中郎将蒋银奇便对车驾内喊道:“陛下,有人伏击。”
紧接着又听闻蒋银奇对侍车郎喊道:“快,带陛下与昭仪离开!”继而又闻其对三宝喊道:“快,往驿站寻人救驾!”
今日元宏与禾来此山谷,只带了近身三宝与几名羽林卫随驾,此时见来者有数十人之众,蒋银奇虽有一身武艺,却亦是心头一紧。
元宏望着禾,镇定道:“宝儿,有朕在,你莫惧。”
禾点了点头,亦是目光坚定,... -->>
坚定,对元宏道:“妾信元郎!”
侍车郎闻蒋银奇之令,便扬鞭策马,往驿站方向奔驰。
不及车驾奔远,便有箭雨疾射而来。只闻得马儿嘶鸣与侍车郎惨叫跌落于地之声,马车便停落下来。
不及元宏有所反应,已有乱箭飞射于马车之上。
元宏见势不妙,拉了禾急忙忙跳落车下。蒋银奇见状,便飞奔而来,边挥剑以挡箭雨,边对元宏道:“陛下,您带昭仪快些离开,臣来断后。”
话音将落,便见那领头之人已冲至近前。蒋银奇一惊,急忙忙挥舞手中之剑挡于元宏面前,将那蒙面之人向一旁引去,以便元宏与禾可尽快脱身。
元宏本鲜卑铁血男儿,本欲与之决一死战,然其心内顾念于禾,恐其受了伤害,亦顾不得蒋银奇孤身奋战,便极速拉了禾往一旁撤退。
马斯人吼,刀箭齐飞,忽得自远处一道乱箭射来,元宏闻箭声呼啸,一把将禾抱住,这箭便自其后心而入。
禾失声尖叫道:“元郎,元郎…”
那领头之人见元宏倒地,对着其余人等作了个撤退之势,便不再恋战,极速跃马离去。
蒋银奇此时亦冲了过来,眼见皇帝浑身是血倒于地上,急忙忙近前欲将其抱于车上。
元宏微微睁眼,声音微弱道:“宝儿,你可还好?”
禾满眼泪水,拉着元宏的手,道:“元郎,宝儿在,宝儿无事…”
元宏此时眼神已显呆滞,喘息道:“宝儿无事便好,无事便…”
不及言罢,元宏已昏死过去。
“元郎…”禾泣声呼唤,此声回荡于这山林之间,尤是凄凉。
待三宝引了羽林卫前来救驾,见此情景,亦是失了颜色。
车驾之内,禾抱着元宏,如那失了魂魄之人,任由涕泗满面,痛到无法言语。
三宝见禾如此模样,便小声劝道:“昭仪,陛下乃天子之尊,自有上天庇佑,断不会有失,您切莫如此忧伤,若陛下醒来,见您这般模样,定是心疼不已。”
禾闻三宝之言,虽心如刀割,却仍是抽噎着点了点头,强忍下泪水,却是紧紧抱住元宏,一脸伤痛茫然之情,再无半声言语。
皇帝遭遇不测,此为国之大忌。
待回至驿站,为不惹众人疑心,蒋银奇与三宝便着羽林卫自后门将皇帝抬入了内室。
待太医令梁世清为元宏清理罢伤口,又为其上了创伤之药,已是子夜时分。
见禾执意于此陪伴,三宝心知多劝无意,于是领了亲近随侍之人于门外守候。
望着元宏昏睡的面庞,禾如摘胆剜心一般。眼前这个男人,是天下之君,为了护自己,却甘愿以身挡箭。
“元郎,你快醒来!你若不在了,宝儿又岂会独活于世?元郎,你能听到宝儿的声音吗?上天让你与宝儿相遇,又怎能如此狠心将你我分离?天子一言九鼎,你口口声声要与宝儿相伴到老,如今又怎能将我一人留于这世间…”
禾低声呼唤元宏,痛心入骨。
第八十一回 山林道(三)
月光似水,静静洒于这驿站之内。
禾跪坐于床塌一侧,黄昏时分那一幕久久萦绕于脑海之中。这一个月里,还未走出丧明之痛的禾,如今又要面对与心爱之人的生离死别。禾不知道,上天缘何要这般捉弄自己。
遇到元宏,其对禾言,此生常伴左右,令禾不必忧惧,可以欢愉的生活。禾觉生命如此美好,便是过往种种不幸,再不记于心内。
如今,这个令自己备感温暖之人为了救自己,却舍了命去,叫禾如何不痛彻心扉。望着窗外的白月光,禾心内对自己道:“若元郎就此撒手人寰,妾便随了你同去,妾不要与你分离,更不要阴阳两隔!”
生当常相伴,死亦同相随。
待元宏微弱地睁开双眼,只觉一缕阳光射入其眼内,迷迷糊糊间,元宏看见了禾挂着泪痕的面庞。
元宏虽觉无力,却仍是伸了手去拉禾。禾相伴元宏整夜,虽疲劳难耐,仍强撑着精神,此时见元宏醒来,心内又惊又喜,急忙忙凑近前,询道:“元郎,你醒了?可觉哪里不适?”
元宏心知自己这般模样,定是令禾心痛不已,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朕无事,宝儿莫要为朕担忧。”
禾此时已双目晶莹,轻抚元宏面庞,道:“元郎,你怎得这般傻,要为宝儿挡箭,你若有事,宝儿又岂能独活?”
元宏面色苍白,吃力道:“莫要说傻话,朕要宝儿…好、好的…”
禾急忙忙以手掩元宏之口,道:“元郎切莫再言语,宝儿陪着元郎,宝儿一定好好的…”
言罢,禾又急忙忙唤了三宝与梁世清入得内来。
见皇帝醒来,梁世清忙近前为其请脉。待片刻之后,梁世清方自医箱之内取了银针出来,继而又为元宏施了针。
待元宏缓缓闭了双目睡去,梁世清方开口道:“昭仪,陛下昨夜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方才臣为陛下请脉,现下里陛下已离了险境,故而臣为陛下施针,可令陛下安睡,以养血气。”
见禾仍是一脸失魂落魄模样,梁世清继而宽慰道:“昭仪,陛下早年征战沙场,练就筋信骨强,昨日那箭亦非直入后心,故而并未危及陛下龙体,只需静养些时日,陛下便可痊愈。”
闻梁世清之言,禾方收了心神,点头道:“太医令,陛下就交托于你了,万万要令陛下康健!”
梁世清忙跪地道:“昭仪放心,臣定当竭己所能,令陛下大安!”
待一切安置妥当,三宝出至外室,便与蒋银奇相商道:“蒋大人,如今陛下遭遇不测,自是无法启程,然这阖宫人众,若走漏风声,自是于朝堂不利,可如何是好。”
这蒋银奇为文成帝年间太医令蒋孝庭之孙,其祖因为先太皇太后冯氏治了头痛顽疾,故而受了先太皇太后恩典,允其兄蒋中奇入了太医署,又因蒋银奇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十三岁上便着其随侍御前,待元宏亲政之时又将其晋了羽林侍郎将,故而这蒋银奇亦如同三宝那般为元宏亲信之人。
此时闻三宝如此言语,蒋银奇亦是心内担忧,道:“方才依太医令所言,陛下虽无大碍,但这十数日内又岂能舟车劳顿?”
于室内来回踱步,蒋银奇又道:“我已着人去追查那群袭击之人,现下里当务之急便是快马加鞭于任城王报信。”
三宝点了点头,道:“蒋大人行事周全,这眼前还有一事,亦是耽搁不得。”
望着蒋银奇,三宝接着道:“陛下遭遇不测自是不能对外人道,更不可令人知陛下是为昭仪挡箭而致。如今这李夫人执掌后宫,若这阖宫车马需暂停此处,我... -->>
此处,我自是要去知会皇后与李夫人。”
蒋银奇闻三宝之言,亦点头道:“大监所言甚是,如此你我便兵分两路而行。”
二人正欲分头离去,三宝忽得拉住蒋银奇道:“蒋大人,你我需口径一致,对外只言陛下受了风寒,需于此处静养几日。”
蒋银奇点头应下,二人方各自离去。
皇后冯氏因失了治宫之权,正百无聊赖之际,忽闻得内侍来报,大监于室外求见。
冯氏闻报,急忙忙着婵梅将三宝迎入内室。待行罢礼,三宝便开口道:“皇后,这一路舟车劳顿,您可还好?”
冯氏咧了咧嘴,道:“难得大监还记挂吾这个皇后,吾还好,多谢大监。”
三宝知冯氏本是骄傲之人,如今失了治宫之权,又被以安车为驾,心内定是不悦,然此时三宝心系皇帝,自是无心于此久留,于是道:“奴来是为知会皇后,陛下因受了风寒,这几日需于驿站休养,这阖宫车驾亦暂留于此。”
冯氏虽怨元宏待自己薄情,然其心中却对元宏用情至深,闻三宝之言,冯氏急忙忙道:“陛下可有大碍,可宣了太医令为陛下问诊?”
三宝作了个揖,道:“皇后切莫忧心,太医令方才已为陛下问诊,亦为陛下施了针,现下里陛下已歇下了。”
冯氏点了点头,道:“陛下无事便好,吾知陛下如今厌了吾,那便劳烦大监,替吾问陛下安。”
自冯氏入宫,这许多年其所言所行三宝亦是看于眼内,此时闻冯氏之言,三宝心内亦是一声叹息。
离了冯氏内室,三宝便往李氏房内而来。
待三宝行罢礼,李氏便笑盈盈道:“大监怎得空前来?可是寻吾有事?”
三宝陪笑道:“夫人一路舟车劳顿,奴代陛下前来问候。”
李氏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却还记挂着吾,劳烦大监代吾谢过陛下。”
望着三宝,李氏接着道:“昨日于此间安顿之后,吾本欲向陛下问安,然陛下却似未于驿站之内。”
三宝心内一怔,忙道:“陛下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加之政务缠身,昨日又受了风寒,到了驿站,便早早歇下了。”
李氏本是多心之人,闻言微微皱眉,狐疑道:“这一路行来只觉一日热过一日,陛下又怎的会受了风寒?”
三宝此时方觉自己所计欠妥,然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定了定心神,道:“这中原之地早晚仍是寒凉,陛下许是夜里受了寒气所致。”
李氏闻三宝之言,点了点头,道:“太医令可已为陛下请脉?”
三宝忙回道:“夫人放心,太医令已为陛下问诊,亦说无甚大碍,只这几日不宜舟车劳顿,故而奴来告知夫人,阖宫车马需于此间安营扎寨,停留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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