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心中暗恼,然此时于正殿之内,若与其起了争执反倒更显自己小气。略略思忖,袁氏强压心火,道:“郑嫔果然荥阳郑氏之女,这桩桩件件无一不知,吾今日倒是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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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冯氏显其雌威,李氏见此时正是可搏回颜面之机,便接了话来,道:“旧年陛下着陇西公修缮洛阳宫之时,因知咱们北人惧热,陇西公便已将宫内冰窖扩大,旧年冬日里亦存了大量河冰于其内,等回了昌霞殿吾便知会太仓署按各宫人头下发河冰,诸位姊妹毋需担忧这赫赫炎炎。”
众人闻李氏之言自是欢喜,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冯氏如今失了这治宫之权,闻众人如此夸赞李氏心内自是不悦,当下沉了脸来,道:“尔等皆为陛下内眷,不过一些冬日河冰,莫要失了尊贵。”
冯氏毕竟中宫皇后,此言一出众人皆缄口不言,大殿之内一时针落有声。
李氏素来以贤示人,往日里其不妄喜怒,可如今掌了治宫之权,于众人面前自是要搏一份颜面。
念及此,李氏浅笑道:“皇后怎得生此忧虑?所谓淳淳君子,戚戚小人,姊妹们久居北地鲜少于夏日里以冰纳凉,亦不过一时新奇,怎会因此失了尊贵?”
冯氏见李氏敢如此言语,自是觉其猖狂,冷笑一声道:“口舌之利,吾倒是不及李夫人了,你如今大权在握,便是吾这个皇后亦是可不置于眼内了。”
李氏本只欲搏回颜面,见冯氏不依不饶李氏心内忽生一计,于是故意道:“妾岂敢待皇后不敬?当日皇后被陛下禁足,妾不过遵了陛下旨意代皇后打理后宫,妾所思所虑皆是为了阖宫姊妹,亦可令陛下安心前朝之事…”
冯氏闻李氏提及自己被禁足之事又口口声声执掌宫权之言,心中岂能不恼,不待李氏言罢,冯氏愠色道:“吾遭奸人张机设阱,李夫人你又岂能不知?宫中姊妹又岂能不晓?”
冯氏早年依仗着先太皇太后,自是待这些嫔妾颐指气使,从未将彼等置于眼内。韵澜湖畔李氏落水,宫内众人皆以为乃皇后行那陷害之举。今日皇帝离宫,不曾想这后妃二人又起了龃龉。李氏平日里以惠示人,如今又执掌治宫之权,便是冯氏开口有此一问,一众人等亦无人出声。
冯氏见无人答话心中更觉恼怒,喝道:“你包藏祸心,对吾这个中宫皇后行陷害之举,令吾蒙冤受屈,你真乃毒妇也!”
李氏见冯氏已被激怒,心中暗喜,继而又挑衅道:“皇后,您口口声声言妾对您行陷害之举令您蒙冤,难道您忘了陛下乃一代明君,难不成陛下亦冤枉了您不成?”
李氏此言一出,冯氏即刻面上失了颜色,那日李氏落水自己百口莫辩,便是自己蒙冤又岂敢于人前埋怨皇帝?冯氏恼羞成怒,道:“好一副尖牙利齿,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如今因了冯苋牍,皇帝待冯氏之状较之先前已有转圜,此时见冯氏已怒,袁氏自是不愿其节外生枝。
袁氏开口道:“皇后,您如今凤体抱恙,李夫人亦不过代您打理宫内之事,您又何必动气?”
冯氏听闻袁氏插话,忽地想起韵澜湖畔之事,彼时李氏亦是引了自己震怒,继而行陷害之举。
被袁氏这么一提醒,冯氏定了定心神,道:“袁夫人所言在理,\方为圆常度未替,陛下乃明君,日久即可知善恶真伪。”
李氏暗忖今日若能激怒冯氏,引了其行体罚之举便可借机对外宣称因受罚而滑胎,不曾想偏偏被这袁氏坏了事。
此时听闻冯氏之言,便知再激亦是无用,且方才那二人言语看似波澜不惊,却令自己颜面尽失。
李氏是那能屈能伸之人,只几个弹指间便已面上堆笑,正欲开口,却有内侍来报,皇帝回銮。
第一百一十四回 心叵测(二)
且说贵嫔夫人李氏回至昌霞殿,遣去众侍婢只留了环丹随侍一侧。
方才于徽猷殿所计之事未成,李氏心内自是不悦。窗外已有蝉鸣之声,李氏闻之愈发觉心烦意燥。
李氏愠色道:“聒噪之声,着人去将这鸣蝉除尽!”
这夏日鸣蝉成千累万,又如何能将之尽除?环丹闻言自觉为难,然此时李氏一脸愠色,环丹又岂敢不从,只得点头应下,便退去门边欲往殿外寻那些专事劳役的内侍们。
环丹一脚将跨出殿门,便听李氏唤道:“回来!”
环丹忙收了脚,转身回至李氏身旁,小心道:“但凭夫人吩咐。”
李氏幽幽道:“罢了,若吾着人除鸣蝉之事传至陛下耳内,岂不令陛下觉吾矫情?吾一日未得这鸾位便一日不可任性而为。”
环丹垂首道:“夫人举无遗策,所计之事定能顺心遂意。”
李氏冷哼一声,道:“举无遗策?今日若非那袁氏,吾倒是担得你方才之言。皇后有智无谋,且恃强好胜,吾今日若再将其激怒,令其当众体罚于吾,那吾便顺理成章滑胎,既能掩了龙胎有异之事又能再令陛下厌恶于其,本可一箭双雕。”
环丹道:“那袁夫人素来依附于皇后,如今其外女又入了太子府,其又岂能坐视皇后出事?”
李氏轻叹一口气,道:“那日于永合殿见子恪与子愉演练角抵之术,吾便思忖着若皇子们顽皮之际将吾撞倒,那吾现下困境当迎刃而解。只方才于徽猷殿内皇后突然发难,吾便思忖着若可成事岂非如鹰拿燕雀一般?”
环丹此时方知缘何李氏这些时日来频频亲往励材苑为诸位皇子送吃食,原来是因了此故。
闻李氏之言,环丹道:“这皇子们素来淘气,夫人所计定成,亦不过早晚的事。”
李氏似笑非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去将乔怀德请来,吾当与其相商方妥。”
环丹急忙忙应下,便离了内殿而去。
亦只半盏茶功夫,环丹便引了乔怀德入得内来。李氏心下觉奇,道:“今日乔太医怎得来的如此之快?”
乔怀德屈身行礼,道:“臣正往夫人殿内而来,途中遇上环丹正往太医署寻臣,故而快了些。”
李氏嘴角微扬,道:“倒是巧了,难得乔太医挂心于吾,不请自来。”
乔怀德垂目道:“夫人哪里话去,臣专司夫人问诊之事,自当事事以夫人为上。晨起因知夫人往徽猷殿行祭祀之礼,臣便算着时辰,唯恐误了夫人请脉之机。”
李氏浅笑道:“吾与乔太医一舟而行,休戚与共,自是彼此应心。”
李氏言语间,环丹以为其腕上搭了锦帕,却见李氏挥了挥手,示意环丹撤去锦帕,道:“昨日方才请过脉,今日又何须再多做此举?如今吾已失了龙胎,便复了旧例每三日一请脉便可。”
顿了顿,李氏又道:“只如今还需乔太医日日来吾寝殿,只当与吾叙叙家常,以遮人耳目。”
乔怀德道:“那臣便以夫人之意按旧例而行。”
李氏微微颔首,道:“吾滑胎已数日,却未觅得良策如何令陛下知了吾滑胎而不怪罪于吾…”
乔怀... -->>
bsp;乔怀德道:“妇人怀胎当需十月之期,夫人一日未得良策臣便一日为夫人开具安胎之药,夫人自是毋需忧虑。”
李氏摇了摇头,道:“乔太医此言差矣,此法只可解一时之困,然夜长梦多,自当愈早愈安…”
乔怀德点了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臣定当竭力与夫人共谋良策。”
得了李氏示意,环丹奉了锦垫于乔怀德,令其于席榻一侧而坐。
乔怀德入座之际,李氏忽地想起方才徽猷殿内皇后警示自己那番言语,一时间托腮凝神,沉默下来。乔怀德与环丹不知因了何故,皆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半盏茶功夫,李氏望着环丹,询道:“这些时日咱们昌霞殿内可有外男入内?”
环丹为昌霞殿内众婢之首,殿内事无巨细皆禀于其知。此时闻李氏之言,环丹自是毋需思忖便答道:“回夫人,除去乔太医与小医童,并无外男入过咱们昌霞殿。”
闻环丹之言,李氏紧锁了双眉,道:“今日于徽猷殿内皇后令众人当安分守己,莫要行冶容诲淫之事,其言语间似有所指…”
环丹道:“夫人您多虑了,莫说众人皆知您身怀龙胎,便是以往您亦是守妇道至谨,又何惧之有?”
李氏却是莫名不安,犹疑道:“其方才言语之间瞧了吾一眼,其言虽短而所指无穷。”
李氏与环丹言语之间乔怀德亦是心中暗暗思忖,待李氏止了声,乔怀德小心道:“臣平日里往来夫人寝殿皆有殿中监记录存档,自可力证夫人清白!只是…”
李氏见乔怀德欲言又止,狐疑道:“乔太医所指何事?不妨与吾直言。”
乔怀德回道:“只是那夜夫人令臣来为夫人行针以堕龙胎之时,臣并未报于殿中监录档啊…”
李氏闻言自是一怔,只做一个弹指停顿,李氏道:“吾记得那日嘱了你自花苑侧门出入,便是居于侧殿的郑嫔与卢嫔亦未知你来过吾寝殿,这皇后又岂能得知?”
环丹接口道:“夫人,那日奴遵了夫人旨意将花苑守门内侍打发去了前殿,乔太医出入之际亦是由奴引领,确实不曾撞见一人。”
乔怀德沉吟片刻,道:“臣细细想来,出入夫人花苑之际确未见他人,只臣行至离昌霞殿不远之处遇上赵嫔携了三皇子与几名侍婢在寻赵嫔那只猫儿…”
不待乔怀德言罢,环丹惴惴不安道:“乔太医您可是被彼等瞧见?”
乔怀德摇了摇头,对着李氏道:“倘若臣被彼等瞧见臣自是一早便来禀于夫人知晓…臣远远闻彼等唤那猫儿之名,便藏身于林树之后,彼等自是未曾瞧见臣。”
李氏疑道:“你可曾瞧得清楚彼等,只赵嫔与三皇子几人?”
见乔怀德点头,李氏道:“你暗他明,莫说彼等并未瞧见你,便是遇上,那赵嫔是个本分之人,三皇子又只总角之年,又怎会将此事多作联想?”
乔怀德心知此事可大可小,如今其与李氏同舟而行,自是不愿惹祸招愆,于是道:“臣隐约闻三皇子对赵嫔道‘阿娘往何处去了’…”
李氏闻言,冷笑一声,道:“那便是了…吾便知亦只她袁氏有此心机。”
不过十数个弹指间,李氏幽幽道:“这袁氏今日坏吾之计,又行这不义之举,那便怪不得吾了…”
第一百一十五回 心叵测(三)
朗月繁星,清风微拂。承乾殿内琴瑟悠扬,歌声绕梁。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元宏与禾二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待曲终歌止,元宏笑吟吟近前拉了禾一同坐于席榻之上。
元宏眼含爱意,道:“朕许久未与宝儿琴瑟齐鸣,愈发的跟不上宝儿的琴音了。”
禾笑道:“陛下平日里忙于前朝政务,亦不过偶然戏之,却能得此音色实属难得。”
元宏朗声笑道:“朕得了宝儿赞许,可喜可贺,该是与宝儿共饮一盏酒才是。”
不及禾接话,元宏便击掌令三宝入了内来。元宏道:“去将李夫人所制青梅酒呈上,朕与昭仪同饮。”
待三宝应下退去,禾望着元宏道:“元郎,妾许不能陪元郎饮那青梅酒了。”
元宏笑道:“小酌怡情,宝儿与朕同饮,朕自是不会贪杯。”
禾摇了摇头,面露羞涩道:“元郎,今日乔太医为妾请脉,言妾有了身孕…”
元宏闻言自是欣喜不已,不及禾言罢,便急忙忙道:“宝儿,你方才所言当真?宝儿又怀了朕的孩子?”
见禾微微颔首,元宏道:“这天大之事梁世清怎的未禀于朕知?若朕早些知宝儿已有身孕,又岂能令宝儿辛苦再往承乾殿而来。”
禾莞尔一笑,道:“陛下莫要怪太医令,是妾嘱了太医令莫要其上禀,妾欲亲口将此事道于元郎知晓。”
拉了元宏的手,禾接着又道:“永合殿与承乾殿相距不远,且妾又是坐辇而至,又岂会辛苦?”
元宏轻抚禾脸庞,满眼爱意,道:“怀胎辛劳,朕要谢谢宝儿…”
禾将头枕于元宏肩膀之上,柔声道:“妾与元郎乃夫妻,元郎又何须与妾言谢?妾感念上苍,可令妾为元郎孕育子嗣。”
因了先前滑胎之事,彭城公主元钰虽未言明乃其刻意而为,然元宏心中已猜得几分。元钰乃自己一母胞妹,元宏心中虽痛亦不得不将此事搁下不再追究,只藏了一份对禾的愧疚于心。此时知了禾再度有孕,元宏自是欢心若狂。
元宏闻禾之言心内亦是感动,于是郑重其事道:“宝儿如今有了身孕便不可再有任何闪失,便是这所乘步辇亦当换了稳妥的才是。”
言语间三宝已端了青梅酒入了内来。只听元宏开口对三宝道:“宣朕口谕,将昭仪所乘步辇由四人抬辇换至八人抬辇。”
这内宫步辇以皇帝所乘十二人辇为尊,继而皇后步辇以八人所抬次之,嫔位之上皆乘以四人步辇。三宝随侍君侧多年,此时闻皇帝如此言语,亦只一弹指犹豫便知因了何故。
三宝急忙忙伏身跪地,道:“奴恭喜陛下与昭仪!”
元宏朗声笑道:“你三宝如今亦是成了精,朕还未与你言明,你便知来为朕与宝儿道喜。”
三宝笑道:“陛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天下亦只此事可令陛下如此龙心大悦了。”
元宏点了点头,道:“三宝知朕!既已知... -->>
既已知此事,你便下去传旨吧。”
三宝叩首应下,正欲起身,便听闻禾开口道:“妾知元郎体恤之情,然这八人所抬之辇只皇后可坐得,妾不愿元郎为妾违了这宫规祖制。”
望着元宏,禾接着又道:“元郎莫要忧心,妾自当事事处处小心,不再令龙胎有损。”
元宏闻言怜爱道:“宝儿事事为朕思虑,这祖制宫规亦可酌情而待,朕乃天子,且此举为护龙嗣,又有何妨。”
禾道:“李夫人以六甲之身仍为元郎打理后宫,若元郎此时赐妾恩典,岂非令李夫人难堪?”
元宏闻言自是觉禾懂理明事,于是点头道:“宝儿心细如发,思虑周全,是朕所虑欠妥。”
转而望着三宝,元宏又道:“你去左尚署传朕旨意,着张延为昭仪与李贵嫔一并换了八人步辇,不得有误。”
禾见元宏执意如此,亦不好再拂了其美意,便不再相劝。
三宝领了皇帝口谕自是急忙忙退下往左尚署而去,不在话下。
贵嫔夫人李氏如今执掌治宫之权,得了皇帝口谕,左尚署署丞张延自是先报于其知晓。
如今李氏腹中龙胎已失,知了皇帝赐八人步辇,心内自是五味杂陈。
见李氏沉默不语,张延以为李氏因自己晚报而心生不悦,急忙忙解释道:“昨夜臣恰当值宫中,大监奉诏连夜前来,臣本欲即时禀于夫人知晓,又恐扰了夫人,方才此时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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