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明曦一双潋滟的杏眸可怜兮兮地冲柳萋萋眨巴着,一旁秋画忍不住捂唇低笑,“柳姨娘便帮帮姑娘吧,若孙嬷嬷向夫人告了状,夫人只怕是要罚了姑娘的。”
“我还能不答应嘛。”柳萋萋无奈道,“只我若没做好,姑娘可是不许怪我的。”
“怎会呢,我就知姐姐最好了。”沈明曦面上愁云尽散,顿时兴高采烈起来。
她与沈韫玉生得有几分像,都是绝佳的皮囊,一笑起来尤为明媚,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看着眼前的沈明曦,柳萋萋不免有些感慨,想当初她才进沈家时,沈明曦还不过十岁,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竟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沈家人里,除了已过世的沈老太太,也就只有沈明曦和近日正在屋里养病的沈家大奶奶与她还算友善了。
孙嬷嬷今日路上耽搁,来得有些晚,步履匆匆地入了云曦苑,却是丝毫没忘记要考校沈明曦的事。
开头的几个问题倒还算简单,沈明曦勉强能过关,可后头几个问题,却是让她自己上手制香,见沈明曦看着一桌的香材干瞪眼,根本认不出来,柳萋萋只能装作无意般凑过来,悄悄提醒她。
她自认动作并不明显,可偶一抬手,却见孙嬷嬷正蹙眉看着自己,她忙闭了嘴,将脑袋又垂下去了几分。
沈明曦虽是做得磕磕绊绊,但也算是勉强完成了孙嬷嬷的测验,孙嬷嬷摇了摇头,面露失望,却没说什么,继续教授制香之事。
一个时辰后,临到结束之时,孙嬷嬷倏然回过头,冲柳萋萋道:“你,过来。”
柳萋萋懵了一瞬,才确定孙嬷嬷喊的是自己。她上前一步,就见孙嬷嬷指了指桌案上的香材道:“你随意挑选,依着我方才教的法子,试着制香看看。”
她颇有些不明所以,可迟疑片刻,还是照做了。制香是大户人家才会去做的雅事,寻常百姓怕是连块香材都买不起,连平日里赵氏让她采购香材,都是嘱咐她买一点就够,省着点花。
柳萋萋虽负责采买香材,也极爱香事,可压根没有机会亲自制香,故而不管孙嬷嬷此番是为着什么,机会难得,她都想牢牢抓住。
她先去一旁的铜盆中净了手,抬首在桌案上看了一圈,才谨慎地选了一些香材,取适量倒入研钵中捣碎。待香材捣成粉末,混入炼蜜揉捏均匀后,再搓成小小的香丸。
分明是头一回,可柳萋萋丝毫不觉紧张,全程一气呵成,不需她多加思考,手的动作比脑子更快,就像她天生就会制香一般。
孙嬷嬷看着盘中的香品,轻轻捻起一颗,在鼻尖嗅了嗅,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她只抬头深深看了柳萋萋一眼,并未评价什么,只侧身对沈明曦道了几句记得多练习的话,便提步离开了。
柳萋萋几人望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少顷,才听秋画不解道:“孙嬷嬷方才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让柳姨娘来制香?”
“还能是什么意思。”沈明曦不悦地嘟起嘴,“我瞧着孙嬷嬷分明是想羞辱我,让我亲眼瞧瞧我学得是有多差劲,连只在一旁听的萋萋姐姐都做得比我好。”
“倒不一定。”柳萋萋道,“孙嬷嬷也未说什么,兴许是瞧见我方才偷偷提醒姑娘,才想借此让我出丑,给我个教训呢。”
这话沈明曦可不同意,“萋萋姐姐分明做得很好,我方才可都瞧呆了,怎么看姐姐都不像头一回制香。你好容易做出来的东西,不如好生藏起来,指不定几个月后拿出来一熏烧,好闻得紧呢。”
不待柳萋萋答话,沈明曦已兴冲冲拿了个瓷罐将香丸装进去,三人挖了土,合力将其埋在了院中的桃树下,等着一月后重见天日。
在云曦苑又小坐了一会儿,吃了两颗秋画给的饴糖,柳萋萋想起要去赵氏那厢的事,匆匆与沈明曦道了别,往赵氏的院子而去。
快走到院门口,便见孙嬷嬷自里头出来,想是来禀沈明曦的课业的。待她走远,柳萋萋才入了院子,命婢子往里通禀了一声。
没一会儿,婢子出来,告诉她夫人在忙,要她在外头等着。
柳萋萋顿时明了,乖乖在寒风中侯了一柱香的工夫,才听到赵氏召她进去。入了内间,柳萋萋便嗅见一股淡雅的江梅香,赵氏惬意地半倚在榻上,啜着茶水,好一会儿,才抬眸斜了她一眼。
虽知赵氏向来不喜她,可不知怎的,柳萋萋觉得赵氏今日的眼神格外沉冷,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身上捅上两下。
柳萋萋也未多做揣度,兀自将昨日买香材的花费仔仔细细同赵氏说了。
赵氏听罢,自喉中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嗯”,抬手拨弄着指甲,旋即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今日这天儿比昨日冷了许多,也不知玉哥儿今早出去穿足了没有,千万别冻着。”
立在赵氏身侧的钱嬷嬷登时接话道:“今早二爷出门,老奴倒是瞧见了,也没带大氅,穿得着实有些单薄。”
听两人这一唱一和,柳萋萋蓦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见赵氏忽而看向她,理所当然道:“我瞧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往刑部衙门跑一趟,将你家二爷屋里的狐皮大氅给他送去吧。”
这个时辰送衣……
柳萋萋张嘴欲说什么,就听赵氏又道:“哦对了,府里剩下的马车方才送孙嬷嬷回去了,一会儿你怕是得自己走着去,当是不要紧吧。”
听得此言,柳萋萋暗暗咬了咬下唇,哪里敢与赵氏作对,福身恭顺地道了声“是”,缓步退下了。
她的感觉果然不错,却不知赵氏缘何恼怒她,难不成是因着孙嬷嬷令她上手制香之事?可让她跟着一道学,本也是赵氏授意,按理不应该。
左右想不通,柳萋萋也不费这个功夫,离沈韫玉下值已不剩多少时辰了,她需得抓紧。
回竹韧居取了大氅,柳萋萋匆匆往后厨的方向去。赵氏不给她马车坐,想借此折腾她,但她也不会真的傻到徒步过去。
从沈府到刑部衙门的路可不短。
赶到后厨,倒是时候,来府里送柴禾的小哥正要回去,柳萋萋便求他捎自己一程。虽竹韧居那几个婢子与她不对付,可府中其他下人,与她相处得倒还算融洽,都是为主子做事的人,没得互相为难看低。
送柴禾的张家小哥也是个爽利人,与她打过几回照面,也算认识,欣然答应,用骡拉的小板车将她送到了刑部衙门附近。
然紧赶慢赶,柳萋萋到底还是没赶上,待到了刑部门口,同守门的一问,才知沈韫玉在一刻钟前便已离开了。
赵氏让她徒步过来,就是晓得她赶不上,如今倒还真称了她的意。
回去可不像来时那样有车可搭,柳萋萋长长吐出一口气,只得抱着大氅慢悠悠往回走。
华灯初上,天色渐晚,暮色侵吞了黄昏,四下逐渐暗了下来。
行人脚步渐快,都纷纷奔家而去,路面上愈发空旷静谧了。街巷屋舍间飘出袅袅炊烟,时而夹杂着孩童的笑声,红彤彤的窗花对联已挂在了门扇之上,年味愈浓。
夜越深便越发冷得厉害,柳萋萋缩了缩脖颈,冻僵的右腿在行动间愈发疼痛难忍。
她这腿疾是老毛病,未嫁前便落下了,当初祖父母年迈多病不能劳作,叔父一家又置之不理,为了多赚些钱银补贴家用,她常在严冬冒险进山采药卖给药铺。有一回遇暴雪困在山中不仅冻伤了腿,还遇了狼,险些没了性命。
那回,救了她的人便是沈韫玉。
想起这桩陈年往事,柳萋萋面露怅惘,不由得慢了步子,须臾,只觉面上一凉,抬首看去,便见雪花纷纷扬扬而落。
下了雪,这路便更不好走了,柳萋萋忍着腿上的疼痛只得加快脚步。可没半柱香的工夫,这雪愈发下得猖狂,鹅毛似的密密地落下来,几乎遮挡了前路。
她也不知行了多久,寒风裹挟着雪片拼命往衣缝里钻,因着不舍得花钱做新的,她身上是件穿了好些年的旧棉衣,抗不住冻。柳萋萋实在冷得受不住,只得将手中的狐裘往身上一披,可即便如此,一张脸仍是快冻紫了。
她正欲寻个地方暂避风雪,却听一阵马驰和车辙滚动声在空无一人的路面上响起。
折身看去,便见一辆马车骤然从漫天飞雪间闯了出来,直直向她撞来。
柳萋萋一时吓呆了,行车的马夫同样面露慌张,似乎才注意到路上有个人,他忙拽紧缰绳,猝然将马头一扭。
眼看着那马车与她擦身而过,不受控地往一旁撞去,柳萋萋不禁腿一软,直直跌坐在了雪地之上。
第4章
在撞到路边的柳树前,车夫拼命勒止了失控的马匹,将整个马车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柳萋萋勉强自雪地里爬起,便见车夫掀开车帘,同里头人说了什么。
她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雪,也未理会,正欲离开,车上下来个人,竟直直向她走来。
柳萋萋双眉微颦,心忖莫不是遇上不讲理的要同她算账,忐忑之际,却见那人立在她身前,冲她鞠了一礼,歉意道:“方才对不住姑娘,这雪夜看不真切,我家车夫险些撞着姑娘,我向姑娘赔个不是。不知姑娘可有哪里受伤,要不去医馆瞧瞧?”
此人四十有余,面容和蔼,但衣着却还算富庶,看他这举止言行,大抵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不必了。”柳萋萋摇头道,“不过是个意外,何况我也并未受伤,这便告辞了。”
“姑娘等等。”
见她要走,那管事忙喊住她,“不知姑娘住在何处,这么大的雪,行路不便,不如我们捎姑娘一程。”
这柳萋萋倒是乐意,若是找不到避雪的地方,再在外头待上一会儿,她就算不冻死,也该去了半条命。
可……
她犹疑地往马车的方向望了一眼,那管事登时领会道:“姑娘放心,这也是我家主子的意思。”
听得此言,柳萋萋才点了点头,开口说了一个临近沈府的巷子,那管事闻言道:“正巧顺路,姑娘上车吧。”
柳萋萋由管事的领着走向马车,许是看出她腿脚不便,上车时管事的还扶了她一把。
车内坐着一人,想就是管事口中的主子,柳萋萋是低垂着脑袋进去的,只瞥见一个祥云纹的湛蓝袍角和一双暗纹锦缎靴,一看就知此人身份不俗,她未敢抬眼仔细去瞧,生怕冒犯了主人家。
一上车,她便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香烟的味道,这香烟,并非那些燃在屋内静心雅致的香,似乎是寺庙的供香。
柳萋萋猜想,马车的主人应当在不久前去了佛寺庵庙之类的地方。
或是去上香祈福吧。
她寻了个靠外的位置坐下,脱下身上的狐皮大氅小心翼翼叠好放在了膝上,微一抬眉,便见一杯冒着热气儿的茶水被递到了眼前。
“姑娘且喝杯茶暖暖身子。”
“多谢。”柳萋萋双手恭敬地接过茶水,埋头喝茶的瞬间才敢偷偷斜过眼去看。
只一眼,她便怔住了。那是个模样极好的男子,面若冠玉,清俊疏朗。年岁大抵比沈韫玉长上一些,可周身的气质却浑然不同。
沈韫玉虽也会武,但那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一看就知是个书生。而眼前这人,虽是俊美,但面容冷硬,眉眼轮廓间透出几分英气,即便坐着,也是脊背直挺,一丝不苟,更像是习武之人。
她看了几息,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原闭眼假寐的男人或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蓦地睁开眼睛,向她看来。
那双眼眸明亮却凌厉,如刀似剑,尽露锋芒,柳萋萋手一颤,忙回过眼,心虚地喝了两口茶水,少顷,将见底的杯盏还给了坐在对面的管事后,重新规规矩矩地坐好。
有了方才险些撞到人的意外,马夫驾车的速度缓了许多。车内还算暖和,很快柳萋萋冻僵的手脚便逐渐回了温。
身子舒坦了,人也跟着放松下来,马车各个角落散发的气息一股脑地钻入她的鼻尖。
嗅着嗅着,柳萋萋蓦然闻到一股好闻的味儿,她循味看向马车角落里的紫檀雕花矮柜。那股子甜香的气息正是从里头散发出来的。
像是什么糕食。
她只能闻出其中一种,便是桂花糕。且闻这气味,好似是京城芳玉斋所做。
沈明曦曾赏过秋画两块,秋画给了她一块。那还是柳萋萋头一回吃这么精致的点心,那入口绵密香甜的滋味她至今难忘。
她自幼便很喜欢甜食,可裹腹尚且艰难,哪里来的闲钱买好吃的糕点。也只有年节时,祖母带着她去镇上,匀出些许买肉的钱给她买几颗蜜饯果子吃。
从午后到现在,柳萋萋还未吃过什么东西,五脏庙空空如也,光是想着那桂花糕的滋味,她便没出息地喉结微滚,口舌生津。
她垂下脑袋,唯恐车内人看出异样,然下一刻却听清晰的“咕噜咕噜”声在车厢内响起。
一股子热意陡然窜上双颊,柳萋萋尴尬不已,顿时将头埋地更低了,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须臾,就听管事轻笑道:“车上有点心,姑娘可要吃些?”
窘迫之下,柳萋萋不由得脱口而出,“不必了,我不吃桂花糕。”
话一出口,她便是一愣,待看过去,果见管事的面上露出几分惊诧,“姑娘怎的晓得是桂花糕?”
“我……”若说是猜的,难免有些不可信,何况她嗅觉灵敏的事儿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柳萋萋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我天生鼻子较旁人灵些,闻见的。”
听得此言,管事的神色顿时有些微妙,他没接话,只默默打开矮柜,从里头取出一个食盒来,打开食盒,最上头一层的点心就是桂花糕。
“姑娘这嗅觉倒还不是一般的灵敏,隔着这么多层还能闻出凉了的桂花糕,着实厉害。”
听着管事的夸赞,柳萋萋抿唇浅浅笑了笑,因着她嗅觉灵敏,打小便吃了不少苦头,嗅到难闻一点的气味便呕吐不止,幼时还经常被村里的孩子追着骂她长了个狗鼻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若不喜欢桂花糕,还有旁的点心,不如尝尝看。”
与管事说话之际,一个低沉清冷的声儿蓦然响起,柳萋萋诧异地看过去,便见车上始终沉默的男人此时正静静地看着她。
不同于方才,他的一双眼眸敛了锐利,浑身气息也不似方才那么摄人。
他既开了口,柳萋萋也不好拒绝,何况她也的确是饿得厉害,便恭敬地道了谢,也不敢多拿,拿了一块蜜枣糕和一块芙蓉酥捧在手上,小口小口,颇为珍惜又心满意足地吃完了。
两块糕点下了肚,马车也幽幽停了下来,已到柳萋萋说的那个巷口了。她矮了矮身,道谢辞行。
看着柳萋萋走进巷子,马车才复又向前驶去。管事看了眼车上的男人,迟疑道:“侯爷看见方才那位姑娘,可是想起了顾……”
孟松洵没答,只压了压唇角,不知在思索什么,少顷,才道:“吴叔,我今日去寺中祭拜之事,你不必同大嫂提起,只说我去听方丈大师讲经了便可。”
吴叔在武安侯府也待了二十多年了,是看着孟松洵兄弟二人长大的,他们的心思自然也能揣度几分,他颔首道了声“是”,却是担忧地在心下低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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