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闻言心生忐忑,一时不知这位武安侯为何要问起这个,她默了默,索性直截了当地道:“侯爷究竟想问草民什么?”
见她既这般说了,孟松洵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当年云妃出事时,您应当还在云起殿吧,关于云妃毒害先皇后一案,您可知道些什么?”
孙嬷嬷闻言颤颤地看着孟松洵一眼,神情明显慌了,但她很快稳了呼吸,定定道:“草民当时不过是云起殿一个寻常的婢子,并未在云妃娘娘跟前伺候,故而关于当年之事,草民一无所知。”
孟松洵这个大理寺卿可不是白当的,哪看不出孙嬷嬷有所隐瞒,他身子微微前倾,“那嬷嬷觉得云妃娘娘真是因罪自缢的吗?”
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令孙嬷嬷的额间不由得泛起了冷汗,“草民不知,当初发现云妃娘娘尸首的并非草民,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躲在屏风后的柳萋萋纵然看不到孙嬷嬷的神情,但也听出了她话语间的迟疑。
她能理解,毕竟此事涉及先皇后,孙嬷嬷很可能是为了自保而不愿吐露此事。
见她始终不肯松口,孟松洵剑眉蹙起,可到底不能像对付寻常案犯一样对孙嬷嬷用刑,他思忖片刻,缓缓道:“听闻您尚在宫中时,云妃娘娘便待您极好,还曾出钱请大夫帮您救治险些重病而亡的幼侄。”
“想来您应当也发现了,云妃和顾家一案,处处都透露出蹊跷,可没有线索,纵然我本事再大,也无法还他们一个清白,还请您再仔细想想。”
看着孟松洵望着她的诚挚眼神,孙嬷嬷垂了垂眼眸,神色明显有所松动。
雅间内静了许久,正当柳萋萋以为有所希望之时,却听孙嬷嬷低声道:“对不住,侯爷,事情过去了太多年,草民实在不记得了。”
孙嬷嬷说罢低身施了一礼,“草民家中还有事,侯爷若再无要问的,草民便先回去了。”
她急切地欲离开,却见一个身影骤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将她惊了一惊,不想里头竟还有一个人。
孙嬷嬷定睛看了那人半晌,面露惊诧,颤声唤了句。
“顾夫人……”
柳萋萋秀眉微蹙。
从前,她母亲常常带着她进宫找姑姑,故而眼前这位孙嬷嬷才将她认成了她母亲。
柳萋萋开口道:“嬷嬷认错人了,我名唤苏宁h,顾夫人是我的姑母……”
她本不该从屏风内出来,可她实在等不了,也没那么多时间等着孙嬷嬷自己想通,主动告诉他们一些事。
她冲孙嬷嬷福了福身,神色恳切道:“我父亲一直对姑父姑母一家的死耿耿于怀,若嬷嬷知道什么,还请您如实相告。我虽因当时年岁小,对姑父姑母印象不深,但也知他们都是良善之人,定不会做出那些恶毒之事。您也有亲人,必然也不希望他们蒙受冤屈,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吧。”
孟松洵亦缓缓站起身,“嬷嬷,就算您不说,云妃娘娘定也不会怪你,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真的想找出当年的真相,替自己求一个安心……”
孙嬷嬷静静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心下似乎在挣扎什么,许久,她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放弃了抵抗,“云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关系极佳,情同姐妹,我始终不信云妃娘娘会对皇后娘娘做那样的事。”
说着,她转向孟松洵,“侯爷,其实草民撒了谎,云妃娘娘死后,是草民替她更换的衣裳,草民亲眼看到她身上有明显挣扎的伤痕,并不像是自缢……”
孙嬷嬷的声儿愈发哽咽起来,“而且按理说,娘娘不可能自缢,因为娘娘她,她当时已经有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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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听得孙嬷嬷的话, 柳萋萋只觉脑中哄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有孕?”孟松洵神色亦凝重起来,“可云妃娘娘的尸格上并未写明这点, 嬷嬷可确定?”
“草民哪敢胡诌。”孙嬷嬷定定道, “云妃娘娘本就会些医术,见癸水两月未来,便替自己诊了脉,发现似乎真是喜脉。是娘娘自己同伺候的宫婢说的,草民进去奉茶时恰好听见了,还听见云妃娘娘说, 明日再请太医来探一探。”
“可谁知第二日, 还未来得及请太医,皇后娘娘那厢就出了事, 皇后宫中的婢子还直指我家娘娘便是杀害皇后娘娘的凶手。因着如此,陛下囚禁了娘娘,可次日一早,有人进去伺候娘娘起身时, 就发现娘娘她, 她……”
想起当年发现云妃自缢的婢子形容她四肢下垂, 被悬吊在那厢的惨状, 孙嬷嬷声音哽咽, 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待平缓了情绪, 才继续道:“就算娘娘并未真的有孕, 可太医还未诊断, 娘娘断不会就此自裁。侯爷不知道。娘娘她在发觉自己有孕后有多高兴, 还让人去库房拿来几匹好料子, 想亲手给腹中的孩子做衣裳。这样的娘娘,怎会不管不顾肚子里的孩子,轻易选择了断呢!但看她身上留下的伤痕,娘娘她定是被人所害,她根本就不想死啊!”
看着孙嬷嬷说话间泣不成声的模样,一旁的柳萋萋眼泪亦止不住在眸中打转,她死死掐着掌心,努力抑制下自心底翻涌而上的怒意。
孟松洵深深看了眼柳萋萋,才转向孙嬷嬷道:“除了这些,嬷嬷可还有什么能想得起来的地方?”
孙嬷嬷摇了摇头,“没有了,草民知道的只有这些。”
从她的语气神态中,孟松洵看得出她确实没有撒谎,便上前恭敬道:“今日,多谢嬷嬷道出这些。嬷嬷放心,你今日对本侯说的话,不会被他人知晓,本侯会派人亲自送嬷嬷回去。”
孙嬷嬷颔首,用手背抹去面上挂着的眼泪,好一会儿,才抬首直视着孟松洵。
“侯爷不必谢草民,您说得对,人活在世求的便是一个安心。草民记得,娘娘被囚于宫中的那晚,因着先皇后的死哭得不能自已,末了,还对我们这些云起殿里的宫人说,清者自清,她相信定会有人还她一个清白。可今日草民明知云妃娘娘有冤却因贪生怕死而不敢吐露,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怕也无脸面对娘娘,只望草民方才说的话能有些许能帮得上侯爷的地方,好替我家娘娘和她腹中枉死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说罢,孙嬷嬷对着孟松洵和柳萋萋深深福了一福,这才折身离开了雅间。
眼见雅间的门阖上,孟松洵转而看向柳萋萋,此时的她低垂着脑袋,静默不言,一副难过低落的模样。
孟松洵视线下落,剑眉蹙了蹙,蓦然抬起她的手,强硬地掰开她紧握成拳的柔荑,便见她那娇嫩的掌心因掐得太过用力而红了一片。
他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柔声道:“若心下难过,便掐我吧,莫伤了自己。”
柳萋萋闻言抬眸看去,手上并未用力,只一把揪住孟松洵的衣襟,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间放肆大哭起来。
她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年所谓“自缢”的姑母,竟可能身怀有孕。
可笑的是,她姑母想要的清者自清,最后却变成了一尸两命。
究竟是什么人,那么狠毒,做出这样的事!
垂眸看着那单薄纤弱的肩背不住地颤抖着,孟松洵收拢双臂,将她圈在怀中,任她尽情发泄着心下的痛楚。
他明白,她的眼泪不仅仅是为着她苦命的姑姑和她腹中未能出世的孩子,还有她父母兄长,和顾家上下几十个无辜而死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受到柳萋萋逐渐平静下来,她自他怀中昂起脑袋,两颊哭得红扑扑的。
她抽了抽鼻子,稍稍退开了些,才道:“阿洵哥哥,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依稀记起幼时曾有人尝试哄骗我说出《异香录》之事。我总觉得当年顾家出事与先皇后的死脱不了关系,恐是有人盯上了顾家,才致使顾家遭了那场灭顶之灾。可那个问我《异香录》之事的人究竟是谁,我已记不大清楚了,但听他同我说话的语气,我依稀猜到了他的身份,只不敢确信……”
柳萋萋咬了咬唇,神色颇有些忐忑,正当她觉得孟松洵或会询问她此人是谁时,却听他道:“你想怎么做?”
她闻言稍愣了一下,迟疑半晌才答:“若我记得不错,再过几日,便是程老爷子大寿,届时程家定会为老爷子操办一场隆重的寿宴,我想在宴上做一个局,来验证我的想法。”
她顿了顿,“不过……可能需程三哥的帮忙,我想让他劝说老爷子,在寿宴之时将顾家人也一道请来。”
孟松洵闻言剑眉微蹙。
将顾家人请来?
打十五年前顾家出事后,程宁两家和武安侯府便几乎与小顾家断绝了关系,此番要将顾家人请去程家老爷子的寿宴,且不说有没有困难,这举动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见孟松洵垂眸沉思的模样,柳萋萋想了想,正欲告诉他些什么,却听他颔首道:“好,此事我会同亦萏帷!
柳萋萋很意外,到底忍不住开口:“阿洵哥哥不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吗?”
他便这般相信她,不怕她不过是胡闹,反误了大事吗?
孟松洵闻言笑了笑,“你若愿意告诉我,自然会说,可你若有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我也绝不会勉强你,只消你平安,我什么都会放手让你去做。”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温柔似水,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柳萋萋蓦然心下一动。
她的阿洵哥哥总是很懂她,他就像是那一片苍穹,护佑着她,却又给她自由,在其下展翅翱翔。
柳萋萋朱唇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没有孟松洵相助,她或许活不到现在,也无从去调查顾家一案。
迟疑许久,末了,她只哑声低低道了一句:“谢谢你,阿洵哥哥。”
看着她一双眼眸哭红成了兔子,孟松洵扯唇笑起来,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莫哭了,擦擦眼泪,一会儿我还要回大理寺去处理那些快堆积成片的案子,你便同阿轩一道去升平坊逛逛吧,我会将李睦留下,还会派人在暗处保护你们。”
“嗯。”柳萋萋点了点头,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珠,待双眸不那么红了,才随孟松洵一道出了越茗居。
此时,二楼雅间。
小厮吉祥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坐在那厢,一人喝着闷茶。
看着他这副郁郁没有笑意的模样,吉祥不由得在心下低叹了口气,只得安慰自己,这喝茶总比每日喝酒浇愁的强。
其实,吉祥也明白,他家二爷之所以宁愿躲到外头来,也不愿待在府中喝闷酒,就是因着他们那位二奶奶。
打那位二奶奶进门后,沈家上下鸡飞狗跳,二奶奶隔三差五便要同二爷吵上一架,几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往日在府中说一不二的夫人,如今也被这位出身名门世家的儿媳妇压得死死的,纵然心有不满,也不敢多说一句,总陪着笑脸,唯恐惹了他们这位嚣张跋扈的二奶奶不高兴。
若他是二爷,的确也不愿待在令人烦闷的府里。
正想着,忽而刮来阵北风,吹得窗扇“啪啪”作响,见沈韫玉蹙起了眉头,吉祥忙上前欲将窗阖上。
然无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吉祥却是骤然一愣道:“二爷 ,那位好像是武安侯,看来也是来越茗居喝茶的。”
吉祥看着楼下孟松洵高大挺拔的身影,又缓缓将视线落在他身侧之人上,喃喃道:“他似乎还带着一个姑娘呢。”
坐在窗边的沈韫玉闻言眼睫微微掀了掀,但很快便又自顾自喝起了茶,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见他这般态度,吉祥忙讨好地笑道:“悖这武安侯哪里比得上我们二爷对柳姨娘情深啊,您看,这才将将过了半年,人武安侯只怕早就将柳姨娘忘了个干净,另寻新欢了。”
见沈韫玉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吉祥呵呵笑了两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欲把窗关上,却见站在武安侯身侧的女子蓦然转过半个身子,露出一点侧脸来。
吉祥看了半晌,不由得眯起眼睛,“二爷,小的瞧这位姑娘,怎生得好像有那么点神似柳姨娘呢……”
此言一出,原本无动于衷的沈韫玉这才瞥过头来,望向窗外。
孟松洵身侧,果真立着一个端庄秀美的女子,她一身罗衫颜色娇艳,也不知听那位武安侯说了什么,以帕掩唇,一时笑眯了眼。
看着那张与他日思夜想的人有五六分相像的容貌,沈韫玉一瞬间停滞了呼吸,不自觉缓缓站起了身,他扑在窗台上,拼命向外望,似乎想将那张脸看得更仔细一些,须臾,面上流露出几分狂喜。
“萋萋,是萋萋!”
见自家主子神神叨叨地笑起来,焦急地推开房门,往楼下而去,吉祥忍不住在背后唤道。
“二爷,您去哪儿啊?”
第73章
越茗居楼外。
柳萋萋目送孟松洵翻身上马, 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见他走远,正欲上车, 却是手腕一紧, 竟是蓦然被一只大掌抓住了。
她循着那天青的衣袂蹙眉看去,却是愣住了,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看着他盯着自己,满目狂喜,柳萋萋不必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眸色寒沉,瞥了眼他拽着自己的手, 方欲挣脱开, 便听一声“你是谁,怎对我阿姊动手动脚的”。
下一刻, 沈韫玉被猛然推开,往后重重一个踉跄。
站稳后,他抬首看向那被少年护在身后的女子,便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疏离, 甚至还略带着些许警惕。
沈韫玉不禁心下一咯噔, 小心翼翼地开口, 冲着她唤了声“萋萋”。
谁知那女子闻声一双秀丽的黛眉微颦, 又往那少年后头藏了几分, “还请公子自重, 小女子并不认识你。”
“也不知哪儿来的登徒子, 阿姊, 莫管他, 你先上车去。”
苏临轩嫌恶地扫了眼沈韫玉, 旋即将柳萋萋扶上了马车。
眼见那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沈韫玉焦急地欲上前,却再次被拦了下来。
这回拦他的,是李睦。
李睦自然认得沈韫玉,他好声好气道:“沈大人,这位是澜州苏家的大姑娘,不是柳姨娘。柳姨娘已经没了,您不是亲眼瞧见她的尸首了吗?”
是,他是亲眼看见了,可他心底根本不愿相信,柳萋萋就这样没了。
“那为何她与萋萋生得这般像。”沈韫玉说着摇了摇头,“不,她定是萋萋,不然为何会与你家侯爷在一起?”
李睦看着沈韫玉这副模样,暗暗扁了扁嘴,既得这么喜欢柳姨娘,当初怎也没见他多坚持,就把人送来了武安侯府呢。
他不清醒,他便干脆点醒他,“沈大人自己都觉得像,更何况是我家侯爷,我家侯爷去苏家看望苏老太爷,偶然遇见了这位苏大姑娘,这不才将人自澜州带来了吗?”
李睦此话中的暗示明显,沈韫玉不可能听不明白,这位姑娘根本不是柳萋萋,孟松洵也不过将她当作一个替身罢了。
沈韫玉盯着眼前的马车,想起那女子看着他时陌生的眼神,心一下塌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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