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砺夹烟的那只手臂搭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挺合理。下次再想见他告诉我一声,燕南的夜场我都熟,可以送你去。”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人遍体生寒,沈星繁突然间觉得这样的他有一点陌生。
她一直都是个很会调节情绪的人,也一直都很坚强,大概命运多舛的人身上总是比别人多一点特殊的能力,而她引以为豪的特异功能大概就是自愈能力特别强。
大学时她经常跟在江砺后面跑,哪怕他态度再差,她都能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好像一点都不会难过。
可是,她怎么会不难过?
她是个女孩,身上的痛觉神经并没有比别人少一根,更何况他是她喜欢的人,不经意露出一个冷漠的眼神,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痛她。
这些,她从来都不敢让他知道,她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对自己多哪怕一点同情。
可是,那些她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话,她又是多么想让他知道。
委屈和失望排山倒海而来,她疼得连手心都发颤。
沈星繁把脸别向窗外:“江砺,我不想和你吵架。”
江砺本来就有股火,她这回避的态度无异于捏一撮盐撒进去,等他意识到不妥的时候,那句轻慢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和陆沉有那么多话可聊,和我连吵架都懒得吵?”
沈星繁的指甲几乎陷进掌心的肉里,回过头来问他:“那你想知道,我和陆沉为什么关系这么好吗?”
如果他愿意知道,她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她那些年的狼狈,那些年的挣扎,那些年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
江砺却没看她,再次用无所谓的话刺她:“我不关心你和他的罗曼史。”
沈星繁望着他,突然有一点为自己心酸。
“江砺,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在乎我?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啊。每次我想跟你说一说我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都是一副你不想关心,你不想知道的态度。既然你真的不在乎,又为什么对我生气?”
江砺夹着烟的那只手一顿。
是啊,他不想关心,也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这些年是不是有别人陪在她身边,也不想知道她是不是和陆沉保持着亲密的联系,更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温情故事。
或许他只是害怕知道。
也害怕让她知道,他在她面前如此胆怯,卑微,阴暗,脆弱。
他是如此害怕,她像一阵风一样来了,又突然走掉。
所以,他假装自己不像以前那样在乎她了,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地把主动权握在手上。
她冷不防又问他:“你和叶小姐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总是这么保留,这么理智,又这么吝啬……”
“我吝啬?”江砺笑着将烟掐灭,维持住心里仅剩的那一点高傲,“沈星繁,你想要什么就说。物质,信任,承诺,你想要家我也可以给你。”他说着,将口袋里的戒指拿出来,捞起她的手戴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你如果还想和我在一起,等下周一民政局上班,我们去把证领了。如果不愿意也不用勉强。只是听我一句劝,陆沉不是你的良人,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趁早和他划清界限,他手上那戒指明晃晃地戴着,摆明了没打算跟你认真,你这样的玩不过他……”
他说完放下她的手,接起代驾打来的电话,告诉对方自己的具体位置时,眼角余光却看到她把戒指摩挲了几下,缓缓地脱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听见她哽咽着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和陆沉在一起。可是,我要的你也不能给我。我觉得,我们现在可能还不适合结婚。”
江砺的心脏仿佛被人拿保鲜膜紧紧地缠了几圈,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挂断电话,不痛不痒地说:“好。那就分手吧,不用浪费彼此时间。”
这段关系什么时候开始,他说了算,什么时候结束,也要他说了算。
她对他的提议无动于衷,只是垂着眼睛笑:“你都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吗?”然后,她突然朝他看过来,一颗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江砺,我想要你喜欢我。”
那颗眼泪,让江砺的心脏骤然紧缩。
感情这件事,会让理智的人变得蛮横猜忌,体面的人陷入窘迫难堪,强悍的人变得不堪一击。
她孤身一人而来,迎战他的千军万马。只在城门口落了一滴眼泪,千军万马就都倒戈。
这时他才确信,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掌控要不要喜欢她。
他爱她,早已是她的裙下之臣。
沈星繁把那枚戒指放在座椅上,推门下车。正好有辆出租车在附近把客人放下,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开以后,她透过后视镜看见有个人追了上来,但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没看清那个人是不是江砺。
几秒钟后,他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挂断以后,捂住嘴泪如雨下。
前排的司机师傅听见她的哭声,关心地问:“怎么了姑娘?”又苦口婆心地劝她,“你还这么年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可是,想起刚刚江砺说要和她分手,她突然觉得她好像过不去了。
到盛从嘉小区门口时,她等着她过来帮她刷门禁卡,远远地看见她过来,本来止住的眼泪哗地一下又落了下来。
盛从嘉哪里见过她这个阵仗?连当初她妈拿刀在她胳膊上划拉了一下,她都没现在哭得这么厉害。
盛从嘉把她往怀里揉了揉,问:“到底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不哭不哭,这里冷,先跟我回家。”
沈星繁抽噎着问她:“你男朋友现在在家吗?”
“不在,一大早就把他撵走了,在这里尽惹我生气。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盛从嘉刚问完,手机铃声就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皮一跳:“江砺打我电话干什么,找你的?”
沈星繁已经在路上哭了半小时,一听这话眼睛更红了。她拉住盛从嘉衣袖:“别告诉他我在你这儿……”
盛从嘉明白了,原来是小两口吵架了。
电话接通后,江砺连铺垫都没有,张口就问:“沈星繁在你那儿吗?”
她笑吟吟道:“没有啊。怎么了砺哥,找不到人了?”
江砺的声音发沉:“她没有跟你联系?”
“没有啊。这么晚了我都准备睡了。”
“知道她心情不好会去什么地方吗?”
盛从嘉故意为难他:“你是她男朋友,她心情不好会去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江砺沉默片刻,说:“如果她联系你,记得给我发条微信。这么晚了,我担心她的安全。”
“行。我等会儿再问问顾一鸣,看看她有没有去酒吧。”
江砺说:“我去过酒吧了。”
……
挂断电话后,盛从嘉看向身边的女人:“江砺怎么惹你了,你要连夜离家出走?这可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儿。”
她哑着声音回答:“我们分手了。”
盛从嘉没想到这么严重,惊讶地问:“你提的?”
“……他。”
盛从嘉神色复杂:“江砺提的分手,现在又满世界找你?他当分手是闹着玩儿呢?”
“能不能先不提他……”
见沈星繁又有要哭起来的迹象,盛从嘉忙说:“好好好,不提。”
此刻,江砺正立在沈星繁外婆家的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把手从门铃上放下了。
时间已经不早,老人家估计已经睡下,如果沈星繁不在,反而会让她的家人跟着一起担心。
他立在漆黑的楼栋里,点燃了一根烟,再次尝试给她打电话。
她依然不接。
五分钟后,他把烟丢进垃圾桶,走到门口掀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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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他把她弄丢了
宋知夏听到门铃声后,警惕地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开门后惊讶地问:“江总监,你怎么来了?”
挺拔颀长的身材,英俊冷淡的眉眼,正是那位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总监。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三个月了。
从宋知夏的称呼来判断,她应该还不知道他和沈星繁的关系。
江砺无暇在意这件事,问她:“宋阿姨,星繁回家了吗?”
宋知夏不回答他的问题,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这个时间来找她,有什么事吗?”
江砺察觉到她的警惕,声音比方才低沉一些,解释道:“我和她在谈恋爱。”
宋知夏一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丫头,谈恋爱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她刚刚发微信来,说在朋友家住,今天不回家了。”
“能帮我联系一下她,问问她在哪个朋友家吗?她现在……不接我电话。”
听到江砺的话,宋知夏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闹别扭了吧?要不你先进来,在这里说话我怕吵到邻居。”
“那……打扰了。”
江砺走进玄关,宋知夏一边给他拿拖鞋,一边说:“我估计她是去盛从嘉那里住了。”
“我刚刚给盛从嘉打过电话了……”
“她说没在她那儿,然后你就信了?”宋知夏笑吟吟地问完,见男人英俊的脸轻微绷紧,脸上笑意不禁更深,“先坐,我给你倒杯水润润嗓子。”
江砺却站在那里没动,眸子里有掩藏不住的焦躁:“还是先联系一下她吧。”
宋知夏只好当着他的面打了个电话,还贴心地打开了免提。电话通了。
“小姨。”沈星繁的嗓音无比沙哑,带着很重的鼻音。
是哭了很久的声音。
江砺从来没有见她哭过,没想到第一次见她哭,是因为自己。他的心提了起来。
宋知夏问她:“你现在在盛从嘉那里吗?”
“嗯……怎么了小姨?”
宋知夏望了一眼江砺,见他朝自己摇头,便没提他上门的事:“你只说在朋友那里住,也不说是哪个朋友,多让人担心。你嗓子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可能着凉了吧。”
宋知夏哪能听不出来她的哭腔,但并没有戳破:“出门的时候都让你多穿点儿,你偏不听,让盛从嘉给你弄点姜汤喝喝。”
这个电话挂断后,江砺向宋知夏道了声谢,就要告辞。宋知夏却喊住他:“等会儿,我话还没问完呢。你和我们星繁为什么吵架?”
“有点误会……”江砺说完,又添道,“是我的原因。”
宋知夏身为小姨,肯定无脑站自家外甥女,但见他认错态度还不错,语气不自觉和蔼了几分:“你今晚还是先休息吧,明天再去找她,她在盛从嘉那儿又丢不了。你住的地方远吗?”
江砺说了个小区的地址,宋知夏估摸了一下,开车得一个小时,而且,她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估计是没办法自驾的。她沉吟了一下:“要不你今晚住下吧,从这里去盛从嘉那里也方便。”
江砺没想到她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没开口,她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不过,老太太睡了,你洗漱的时候得稍微轻一点儿,我去给你找件睡衣。”
她自顾自地进了屋,江砺只好走回客厅。
宋知夏出来的时候,他正立在客厅一角的红木橱柜旁,透过玻璃看里面的奖杯。沈星繁从小优秀到大,不仅拿过英语比赛和舞蹈比赛的奖,还获得过省级数独比赛的冠军。
在一座座奖杯中间,放着一个原木色的相框。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沈星繁看起来顶多十岁,笑得十分开朗,她身后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年龄来判断,那应该是她外公。看着她外公的模样,江砺终于知道,他们一家的高颜值是从哪里来的了。
沈星繁那双能蛊惑人的眼睛,和她外公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宋知夏的声音:“这张照片是星繁小学毕业那年照的,我爸为了拍张好看的纪念照,特意花一个月工资买了台新相机。都说隔代亲,我小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待遇。”感慨地说完,把睡衣和衬衫递给他,“这是老爷子生前我给他买的,可惜还没穿上人就没了。衣服是全新的,还没有上身,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砺接过来,说:“不介意,谢谢。”
宋知夏告诉他洗手间的位置后,又带他到一间卧室的门口,打开灯后对他说:“这是星繁的房间,你就在这儿凑合一晚吧。”
说完,就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了。
江砺立在门口,看着这个属于沈星繁的小房间。
床畔的飘窗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偶,床单被罩都是田园风格的小碎花。
他去过她租住的公寓,和那里的冷淡简洁风格相比,眼前的这个小房间,充满了少女的气息。
认识她这么多年,他却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她,是他的胆怯和自尊心,让他关闭了那扇了解她的大门。
他在门口矗立良久,终于抬腿走进她的小世界。
他走到书架旁,随手翻了翻她的书。她的阅读口味很杂,少女漫画,严肃文学,悬疑推理,甚至还有一些名字很羞耻的狗血言情小说。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一本厚厚的相册吸引,打开一看,里面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有些是单人照,有些是和朋友的合照,还有一些是参加班级活动的集体照。江砺一张一张仔细地看,陪着她走完了小学和初中,终于在照片上看到了熟悉的燕大附中的校服。
这一年,沈星繁念高中了。
少女时代的她被镜头定格,每一张都那样耀眼。
然后,他看到了他们的高中毕业照。毕业那年他爸发生了意外,所以那张照片上并没有他。他们高中时代,连一张同框的合照都没有。
江砺抿住唇角,轻轻翻至下一页,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自己。
那是他大学入学时,作为新生代表在报告厅发言时的照片。像素不高,因为她当时坐得很远。下一张照片里还有他,是大学里分组讨论的时候拍的,虽然拍到了别的同学,但是焦点却在他身上。
接下来的照片,全都是他。
他感觉自己肋下的心脏骤然缩紧又震跳得愈发剧烈。然后,他浑身的血液凝滞,整颗心往下坠落。
或许,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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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宋知夏起床的时候,江砺已经不在了,问了一下起得早的老太太,她老人家甚至不知道昨晚他在这里留宿过。
宋知夏去卧室一看,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上放了张便利贴,告诉她自己先走了。
看着那张便利贴,她不禁嘀咕:“老太太六点多就醒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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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你能留下来吗
沈星繁离开盛从嘉的家时,天刚蒙蒙亮。她昨天睡得不好,整个人都很恍惚,走出楼栋才意识到天在下雨。好在只是沾衣欲湿的毛毛雨,不需要折回去拿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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