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生活在陌生的王府里,霍幼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消极的情绪中,后来有了若若分散了一些她的注意力,但是她与傅丞的疏远也几乎到达了极点。
霍幼央解释完,傅丞脸上又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色,他也是刚刚知道从一开始霍幼央就对他有意。
傅丞沉默着不说话,但是自责之意明显,霍幼央看着他的脸,有些好笑,她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如此丰富多变。
轻轻叹了口气,傅丞的性格真的太别扭了,让人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看她叹气,傅丞心里一紧,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些,喉结动了动,开口道:“你走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我原以为我的人生不过如此,你离开后,我才知道,我最大的痛苦刚刚开始。”
第四十八章 重归于好(上)
傅丞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做好一把利剑便可以对一切有所交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我原以为我的人生不过如此,你离开后,我才知道,我最大的痛苦刚刚开始。
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傅丞说出这样的话。
两个人在感情上相互坦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柳暗花明,过去种种误会与痛苦也有了结果。
在这件事上,霍幼央和傅丞的情况太特殊了,他们理解对方的角度完全是不同的,又都不是会主动死缠烂打的人,更不提一直到现在,他们才浅略察觉到过去的异常之处。
按照当时的情形,或许慢慢走下去他们也有机会解开心结,但是宫宴遇刺的事情太过突然了,让所以一切都戛然而止。
霍幼央何其幸运,才能让这份感情在这巨大的错位中得以延续。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从心头升起,可是傅丞强而有力的心跳又让她不得不相信,无论过去怎么样,现在他们都要继续往下走了。
这世间万种珍贵都抵不上一句失而复得。
无论今后欢愉还是沉浮,傅丞都与她永不会再分开。
又哭又笑地闹了这么半天,霍幼央的心绪也逐渐平定下来,傅丞怀里很热,她真的太贪恋这种温度了,完全不愿意离开。
“是不是饿了?”傅丞突然低声问她。
霍幼央立即觉得脸颊烫起来,她的肚子刚刚小小地叫了一声,傅丞一下子就听见了。
刚醒来时还不觉得,现在安静下来之后她才察觉到饿,是她睡了太久。
傅丞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地点头,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容来,便说去让绵春准备。
提起绵春,霍幼央这才又想到事情有些不对,哥哥怎么会允许傅丞半夜待在她的闺房里,从傅丞怀里抬起头来问他,傅丞说:“我不放心你,偷偷来的。”
霍幼央又是惊讶,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不放心,还偷偷溜进霍府来,要是被霍存炎知道了,傅丞少不得被报复针对好久。
傅丞轻笑:“不碍事。”
霍幼央嗔他一眼。
傅丞用了迷迭香,绵春睡得非常熟,这种香很难被察觉,现在叫醒绵春她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只是已经是深夜,霍幼央不想再惊动霍存昊和霍存炎,不过转念一想,不惊动他们恐怕是不可能的,府里一举一动他们都清楚,向来只有他们二人不想让她知道的份。
便也罢了,反正让她饿到天亮,她的肚子首先不答应。
霍幼央催促傅丞离开,傅丞却摇头:“我既然来了,你也醒了,不必再躲着。”
有些事情需要直面,傅丞明白。
霍幼央昏迷不醒的这几天,每晚傅丞都会来守着,现在霍幼央醒了,两人又刚刚和好,与其这件事后来被霍家兄弟知道还得费一番力气,不如今天就坦白。
不过倒也不必让绵春直接看见他在这里,所以傅丞告诉霍幼央怎么让绵春醒来后,他就暂时离开了。
绵春醒了之后还很自责自己睡得太沉,连霍幼央醒来都不知道。
霍幼央当然不会怪她,只说自己饿了。
绵春让小厨房温了个粥的功夫,霍幼央就又见着了傅丞,他是和霍存昊一起来的。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霍存昊的脸色倒是还算正常,见了她,只问了她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因为傅丞在,霍存昊实在不想夜里折腾,便没有让人惊动霍存炎,只叫醒了徐半成来确认了一下霍幼央的状况,霍幼央已无大碍,后半夜便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至于第二天早上霍存炎得知这件事后要如何鸡飞狗跳,那就得靠傅丞自己敢做敢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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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幼央醒来后,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她丢失了那段陵前的记忆,连林还也不再记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段记忆太过痛苦,这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他们都不敢想象霍幼央面对的会是什么。
而霍幼央,她与傅丞和好之后,其实自己也很奇怪了一段时间。
满香楼不过是着了一场火,她在救火时受了小伤,怎么会刺激得傅丞把压在心底那么久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还是在半夜她的床边,这很奇怪。
而且霍幼央不知道自己究竟受了什么伤,竟然昏睡了三天,她昏睡的第二天是平哥儿安哥儿的满月宴,因为她的缘故,这场满月宴都没有大办。
霍幼央还有些内疚,倒是霍存昊说,霍家的孩子不需要这些虚礼,只要平安快乐就好。
霍幼央觉得他话里有话。
霍幼央能感受到他们或许有什么事瞒着她,不过不知怎么,她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深究的欲望,反而下意识排斥,在象征性地追问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
另一边羌疆使团与大世之间的事情也已经圆满地结束,云子朝和宗胤都要离开。
宗胤对宗落的感情极深,现在宗落的灵魂不知所踪,宗胤已经决定不会停止寻找。
不过好在宗胤已经知道了宗落在别人的身体里醒过来的可能,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势力广泛散播出宗落能明白的提示,让宗落一旦听到,就能知道他已经知晓这件事,这样双向的寻找或许会更有希望。
在大世这边,傅丞和霍存昊也会帮他。
离开之前,宗胤与霍幼央告别。
“保护好她,你要在她的身体里好好地活下去。”宗胤说。
霍幼央轻轻点头。她一定会的。
送他们离开的那天,霍幼央受了凉,又病了一场,本不是什么大病,夜里多咳了几声而已,霍存昊、霍存炎和傅丞却非常在意。
徐半成为此专门配了一方芙蓉玉露汤,让霍幼央每天喝着,这汤太过滋补,霍幼央流了两天的鼻血,徐半成又将里面的一味药材换掉,这才稳定下来。
霍幼央直觉得自己被补得太过了,每天周围人都当她病秧子似的看护,她在府中闷得就差长蘑菇,很快就将霍存昊让她好好休养的话抛在脑后,又溜出去到满香楼打发时间。
满香楼之前起火,有两位客人和三个伙计受了伤,都妥善安置过了。着火的三楼东北角也很快翻修好,满香楼又重新营业。
祁天每天都带着不同的狐朋狗友来,霍幼央一问,祁天就说是来给她撑场子的,他怕那场火影响了满香楼的生意。
凡事一与满香楼有关,总要有些流言蜚语悄悄冒出来,不过如今也没人敢故意传满香楼的坏话,霍幼央就让祁天尽管安心。
祁天自己哼哼:“那就好,小爷我还想在这楼里多享受几年,可别让你给经营塌了。”
敢情他是担心这个。
“伯母的身体如何了?头还痛吗?”霍幼央想起什么,又问祁天。
之前安定侯夫人偏头痛又发作,祁天特意来请了徐半成。
也是在霍幼央昏迷的那几天,老爷子罕见地有了反应,在人说话的时候,有时会动动手指,或是皱一下眉。
徐半成说这很有可能是苏醒的前兆,让他们多试着与老爷子交流。
这对霍家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徐半成果然不负谢莲之徒的盛名,如今他已经在京城声名鹊起,他的医术人人都想见识一番。
祁天也奇道:“徐先生当真华佗再世,我娘的偏头痛疼了十几年,宫里御医都说无法根治,徐先生一副药便好了大半。”
“先生当然厉害。”徐半成已经像她的长辈一样,霍幼央喜欢听别人夸赞他的医术。
祁天突发奇想:“不如我拜在先生门下,也让先生传授我些。”
“上回我听先生说了,”霍幼央摇摇头,“师门清正,先生不收俗人。”
祁天:……
锤你哦。
正说着,一个高挑女子叩门进来,一身劲装,容貌清丽,是霍存昊新派来保护霍幼央的人,名字叫做伍七。
伍七开口道:“二公子让我接姑娘回府。”
伍七在气质上很不容置疑。
霍幼央皱眉,她溜都溜了,干嘛还追来。
祁天在旁边幸灾乐祸,霍幼央不想回去,又问:“若儿还在后院,她还不想回去。”
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伍七道:“二公子已经将郡主带走了。”
霍幼央:……
回了霍府,霍幼央去找霍存炎,到了松苑,却发现只有若若一个人在玩,霍存炎早就不知躲去了哪里。
霍幼央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这间屋子还保持着以前母亲在时的样子,梳妆台上还有许多旧时的首饰。
若若这丫头自从从宫里出来,又喜欢上了各种亮晶晶黄灿灿的小玩意儿,这时候正在上面寻宝。
老爷子还在床上沉睡,霍幼央坐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面容已经不再年轻,岁月在他身上雕琢出各种痕迹,可是霍幼央的脑海里还是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人很难接受他已经在这里躺了好几个月。
不过如今老爷子面色红润,平和而安详,不像生病的人,只像是秋日暖阳里随意的小憩。
徐半成妙手回春,有他在,霍幼央一直都相信父亲是可以醒来的。
正想着,“啪嗒”一声,若若那里传来响动,一个小匣子掉到了地上,里边有东西掉了出来。
若若瞪着大眼睛瞧她,吐了吐舌头乖乖坐好。
霍幼央走过去捡起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都是信,都是她母亲给父亲写的信。
霍幼央一封一封地翻着,这信大多数是父亲在外征战时写的,她还看到小时候的她在信上写的歪歪扭扭的话。
在匣子的最下面,夹了一张被火烧过一个边角的信,拆开一看,信上是她母亲娟秀的字迹。
第四十九章 重归于好(下)
霍幼央心念一动,想起了徐半成的话。
父亲已经能对外界的动静有所反应,徐半成说言语的刺激或许能够加快苏醒,所以这段时间她总是来与父亲说话。
看着眼前的信,霍幼央挑了几封坐回床边读了起来,床上的人果然有些轻微的反应,大约也是触动了脑海最深处的记忆。
霍幼央拿起那封被火烧过的信。
“霍郎:
已有一月,无音无信,不知夫君安否?
昨日京中大雪,寒梅初绽,比旧岁夫君出征之时的寒梅绽放整整晚了两月,亦比不得旧岁红梅之娇俏。想必北狄素裹荒芜,只一片冰天雪地,艰难更甚。
入冬以来,夫君旧疾可曾复发?手背冻疮可又皲裂痛痒?可能温饱?可能安眠?
也罢,诸如此类,前信赘述繁多。夫君若有回信,必是叫瑜娘莫忧莫虑,顾念自身。
昊哥儿聪颖稳重,学业无需劳心。炎哥儿顽劣,挨了先生的板子,赖在床上数日不愿去学堂,叫央儿一只雪球撵出了被窝。
央儿又长高些许,古灵精怪,眉眼间越显英气,与夫君越发相像。每天昊哥儿练拳之时,央儿便也在一旁手舞足蹈,模样甚喜。
他兄妹三人懂事贴心,家中琐事,瑜娘亦能应付,夫君莫要牵挂。
只是瑜娘如何能莫忧莫虑,顾念自身。
宫中有言,前方战事凶险异常,夫君又久无书信。大雪之夜,瑜娘忽梦往事,醒后,只听雪声簌簌,一夜无眠。
莫论生死成败,瑜娘只求夫君平安归来。”
霍幼央鼻尖酸楚,她知道这场与北狄的战役。
父亲一共走了一年零六个月,母亲写下这封信的时候,父亲还有四个月才班师回朝。
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天,父亲几乎没有音信传来,惊慌焦虑的等待拖垮了母亲的身体。
父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才回来的,那时候,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母亲消瘦的脸颊,都能让母亲的身体摇晃上几下。
两年后,母亲逝于病榻。那年她十岁。
母亲临终前怕父亲睹物伤情,将后来那几个月里她写过的没有回应的书信尽数烧掉,这应该是父亲唯一保留下的一封。
“莫论生死成败,瑜娘只求夫君平安归来。”
霍幼央不禁又重复了一遍。
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眼角滑落了两滴清泪。
“瑜娘,瑜娘,阿瑜……”
沙哑又模糊的嗓音传来,霍幼央蓦然抬头。
几乎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霍存昊与霍存炎就赶过来了。
徐半成已经在为老爷子检查。
床边围着人,霍幼央退在后面,紧张地攥着帕子,关注着老爷子的情况。
“别怕。”旁边突然传来傅丞的声音,霍幼央回头,就见他在身后站着,应该是刚到。
傅丞碰了碰霍幼央冰凉的手,替她揉搓了几下,宽慰她:“老爷子会没事的。”
霍幼央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轻轻地抖着,她确实害怕,她怕她爹只是醒一下,而后还会再睡上几个月。
老爷子醒来之后,除了霍幼央听见他叫了“瑜娘”,就没再说过别的话,整个人是一种很放空的状态,基本上面无表情,眼神也很空洞。
徐半成问了一些问题,老爷子倒是有所表示,缓慢地点头或者摇头,这应当是神智清醒,只是刚醒来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半成说从沉睡中醒来的病人,大部分都不能立即对外界做出太多反应,老爷子现在就能用简单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已经非常厉害。
他的话说得在场众人都稍安心了些,霍幼央看着老爷子有些空洞的表情,虽然紧张,但也告诉自己不能太过心急。
事后再提起老爷子当时的反应,老爷子很不屑地摇头,说自己几乎是刚醒来就已经清醒了,每个人说的话他都听得懂,没有做出反应只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梦寐中,不想回答而已。
当时老爷子听见了霍幼央在读信,但是他身体还动弹不了,心里正有些焦躁,又因为回忆起了往事,一下陷入了混乱的记忆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最后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满是妻子的音容笑貌。
徐半成基本确认了老爷子没有大碍,老爷子也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床前围着他的儿孙,他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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