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猛地醒了过来,入眼却是温馨的房间。厨房的锅里咕嘟咕嘟的炖着羊肉汤,空气里飘着肉香。见她看了过来,拿着锅铲子的魏老师笑道:“再稍等一会,饭马上就好了。”
无尽的黑暗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仿佛一下子从泥潭挣扎进了凡世的烟火里。夏亚南松了一口气,却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原是南柯一梦。
真好。
第39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期中卷子批得快, 期末成绩出得也不慢。不过三五天的工夫,成绩和排名便都统计出来了。把班里前十名的成绩短信通知给家长,姚老师便开始挨家挨户打电话。
两人的成绩都保持得很稳。夏亚南和赵迪并列第四,考得都挺不错。又和笑眯眯的姚老师说了会, 魏老师挂了电话, 搂着她俩笑道:“今天想吃什么?这回做点好的奖励奖励你们!”
“醋溜皮蛋!”抱着她的胳膊, 赵迪兴奋道, “就是上回送给楼上李奶奶的那种!”
依偎在她怀里,夏亚南也拽着她的袖子笑道:“羊肉汤!”
“你们两个小馋猫儿!”在两人腮上各捏了一把,魏老师笑道,“光吃肉蛋不行, 还得炒点蔬菜。你们想吃什么哪种?”
咬着指头,夏亚南道:“西红柿炒鸡蛋?”
“醋溜土豆丝!”赵迪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除了这俩!”戳完夏亚南又戳赵迪, 魏老师好气又好笑, “天天除了西红柿就是土豆,一个个长得跟土豆似的。你们自个掰着指头数数,咱们连着几天中午吃西红柿, 晚上吃土豆丝了?”
“那总不能还吃萝卜吧。”拽着她的袖子撒娇,赵迪可怜巴巴的, “在学校里天天吃萝卜,一进食堂就一股萝卜味儿。”
“还有白菜!”夏亚南也开始控诉食堂,“他们天天就知道白菜炖萝卜!还只给我们吃白菜叶儿,连白菜帮子都吃不上。”
被她们央得心软, 魏老师叹了口气:“行吧。那不吃白菜和萝卜了, 不过也不能只吃西红柿和土豆, 咱们要不吃豆芽?”
“……好吧。”知道这回是既吃不上土豆也吃不上西红柿了, 两人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豆芽在门后面的筐里, 你俩到客厅里择菜去。”笑着在她俩额上各点了一下,魏老师把羊肉拿出来化冻,预备着一会用,便开始准备姜末葱末。
拿着小马扎坐到了客厅里,夏亚南和赵迪忙忙碌碌地开始干活。
“其实谁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朝夕相处之下,赵迪也能看出夏亚南这些天情绪低落,还始终从公安局的事里抽离不出来,总是觉得自己对不住魏老师似的,一天到晚拼命干活,把家里的家务全承包了,她们还怎么拦都拦不住。
觑着夏亚南的神色,她剥着蒜,低声安慰道,“我一开始也狠不下心对他们,总想着他们也确实是不容易。我家什么情况你清楚,一穷二白,回回一到月底就揭不开锅。家里五个孩子要养,他们一个一天要打三份工,另一个长年卧病在床,重活累活全干不了,我那三妹……你也是知道的,一刻也离不得人,动不动就随地大小便。我三四年级的时候就想着我一定得好好学习,怎么都得争口气——家里都这样了,我要是还不争气,那以后可怎么办?虽然我讨厌他们那儿子也怨过他们偏心,但心里一直是可怜他们的,还想着以后要是工作了,一个月的工资怎么都得给他们一半。可后来我姐,”
叹了口气,赵迪道:“我姐结婚,算是高攀了人家,结果彩礼钱他们一分钱没给我姐。我姐那婆婆和老公婚礼上当场就黑了脸,回去对我姐朝打暮骂,鸡蛋里都要挑骨头。每次我姐回来哭诉,我爸妈都是好好儿安慰她,可你知道他们私底下是怎么说的吗?”
看着夏亚南的眼睛,她一字一顿:“我姐一走,我妈脸就拉下来了,说‘出了门子就是外人了,哪还有出了门子的闺女动不动就回娘家的?念娣也是不懂事,她这样她婆婆能不说她吗?换了我我也说她。还说什么她男人打她,吵架的时候,哪个男人不打女的?不就青那么一小块吗,还哭个没完。没缺胳膊没少腿,也没有往她脸上打,你说她哭什么哭?’然后我爸说‘念娣她婆家这不是因为彩礼给她脸子看吗?’。”
越说越心酸,赵迪眼里一闪一闪的:“我还没来得及觉得我爸还行,就又听他说‘我看她婆家和她都是不懂事。你说咱养她这么大,她婆家白捡了个劳力,还不兴收点钱吗?要是赚不了什么钱,谁还养这些闺女?还有念娣,一出门子就不知道向着娘家了,真是白养她了。我原来还看着她婆家有钱,指望着她以后补贴补贴她弟弟,现在看着,都是白搭!连拿了她个彩礼钱都这么些事,你别说以后补贴她弟弟了啊!我看这就是一锤子买卖了!唉!’”
“我那姐夫单位领导总让喝酒,但他酒量不行,一喝醉了就撒酒疯,一从酒局上回来就呕个没完,我姐伺候得稍微有点不周到,他伸手就是一巴掌,拳打脚踢的,第二天醒过来又痛哭流涕的和她认错。回回都这样,回回都不改。只要我姐夫参加了什么酒局,我姐就一准挨打,胳膊上动不动就又青又紫。有一回她挨了打,大夏天的,都到三十五六度了,连短袖都不敢穿,身上都捂出来痱子了。”
听得目瞪口呆,夏亚南道:“啊,这……”
眼里湿漉漉的,赵迪道:“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那姐夫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居然这么打我姐;更没想到我爸妈看着那么老实,面上又那么疼我姐,又是端茶又是送水,一分钱不给我姐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看着我姐被欺负成这样,私底下还能说出来这种话。”
“当时我上五年级,听他们这话,一下子心就凉了一半——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自个儿又早熟,大人什么话老早就能听明白了。他们都还觉得我小,说什么话都不避讳我,但其实……”摇了摇头,赵迪又叹了口气,“当时我就想着他们对我还没有对我姐好,要是以后我遇上这种事,说不定他们连哄都懒得哄我,直接就撵我走了。”
“这还没完。我姐一胎生了女儿,那时候又计划生育,你想想她老公和婆婆是什么反应。她是剖腹产,生完孩子还不能动,婆家上下就没一个理她的,孩子也看都没看一眼,都是转身就走了。她哭着给爸妈打电话,结果都推说有事,没有一个肯照顾她的。我妈挂了电话,还和我爸抱怨她不懂事,说我姐一个外人,怎么还让她去伺候月子。最后还是产房的护士看她可怜,下去给她买了饭,好歹是没饿死。”
“因为我那姐夫是公务员,把刚生完闺女的老婆扔在医院里这种事传出去影响不好。她婆家磨叽了几天,还是骂骂咧咧地过来了,月子里别说是肉,连鸡蛋都没有一个。有回我妈带着我去看她,她婆婆还骂她说‘不下蛋的母鸡吃什么鸡蛋’。直到我姐松了口,答应他们把女儿送给人家养,她婆婆才消停。我姐一出月子就怀上了。医生说太凶险不能生,结果她婆家就拖,一直往后拖。等拖到三个月的时候,她老公托关系一查,说是个男孩,全家上下就非让她生,我姐拗不过他们,就想着生就生吧,要是生个男孩,好歹日子就能过下去了,结果生出来又是个女儿。”
说着这话,赵迪眼里满是讥讽,“他们把第一个女儿送走的时候,虽然是背着人的,但是总不可能没一点风声。这回要是再把第二个送走,我那姐夫的工作就不用要了。捏着鼻子留下了这个闺女,你想想我姐能过什么日子。她也没什么人能说能靠,便只能找我爸妈。我爸妈面上哄着她,背地里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
“回回听我爸妈说我姐,我就替她难受。她婆婆也就罢了,非亲非故的,谁会疼旁人的闺女?可我爸妈,”赵迪眼里含了泪,“他们怎么能也说我姐是什么‘不长苗的盐碱地、不下蛋的母鸡’?我姐和他们哭诉,他们嘴上哄着她,背地里却埋怨她肚子不争气,让他们一天到晚的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人家上门把当年给我姐的彩礼钱要回去,或者我姐被扫地出门,带着拖油瓶回来住。”
“反正这事之后我是死了心了。”赵迪擦去了眼角的泪,有些哽咽,“我姐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我试着和她提过两次,结果她压根不信,还反过来说我不知道体谅爸妈。我原本是想好好上学,等以后赚了钱,就把他们养我的钱还给他们,然后一走了之的。谁承想出了这事,他们又居然能这么狠,现在就要把我卖了换钱。我那天一夜没合眼,最后心一横,想着他们不仁我不义,我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这才跑出来的。”
“所以最开始狠不下心是正常的。我自认心挺狠了,可还是过了这么久才彻底对他们死心。说到底,他们不是完全不疼我。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除了他们那宝贝儿子,都是分给我们这四个赔钱货,等我们吃完了要是还有剩的,他们才稍微吃点。有的时候带着我出去玩儿,还给我买糖吃。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被他们伤害,但一想着他们的那一点好,便又忍不住给他们找理由找借口,一厢情愿地来安慰自己。不反复来上这么几次,想彻底对他们死心是不可能的。何况血缘这个事真的不好说。有时候想想到底是亲爸妈,不自觉心就软了。”
说到这里,赵迪叹了口气,又含着泪低低道,“那天我在公安局里说得那些都是真心话。我也是这么多年才想明白过来。现在想想,当时真的是傻,可要是让我回到那个时候重来一遍,估计我也还是那样。既没什么人能依靠,这些话也没人说给我听,估计还是会信他们。说句实话,谁愿意猜疑自己爸妈?可真的是什么都早有端弥,只不过是愿不愿意信罢了。”
作者有话说:
每一份坚强是原因的
阿迪的心路历程
第40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嗯。”
沉默了良久, 夏亚南才低低应道。
那天发了一场高烧,魏老师心疼自责得不行,嘴上不说,心里却一个劲儿的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她, 不停地给她买这买那。
但她其实觉得那场高烧发得挺好的, 起码挺是时候。
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她想过死, 连怎么死都想好了。可是等到清醒过来,看看魏老师,再看看赵迪,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活着挺好的。
她当时眨了眨眼, 突然便冒出来了这么个念头。
许是高烧的后遗症,回家的这些天里, 她反应还有些迟钝。虽然魏老师愧疚不已, 虽然赵迪还开玩笑说她是发烧被烧糊涂了,可她心里却十分感念这场高烧。她总觉得,自己是被这场高烧烧得清醒过来了。
要不是那天濒死,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的对那家人死心的。
她有两条命。
第一条命是他们给的,这次发烧夺走了。第二条命是魏老师和赵迪给的。
从今往后, 她的家人只有魏老师和赵迪。
私心里,她觉得舒舒姐也是她的家人,而且比大家更亲近。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认自己这个妹妹。
说真的,在这次高烧之前, 连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能狠下心来, 和家里斩断联系。可是舒舒姐却信。
要不是舒舒姐相信她能自己来过好这辈子, 她连遇上魏老师和赵迪的机会都没有。在她气得浑身哆嗦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舒舒姐还在公安局替她吵了这一架, 给了她质问那家人的机会,让她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正这么想着,赵迪又道:“而且那天你表现得真的挺好的。我脾气挺泼,在家里的时候,和他们吵架也是常事,可那天和他们吵起来还是左支右绌,靠着斗狠才吓退了他们。可你看看你,平时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那天把他们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旁边看的那些人还都向着你,劝他们你是在说气话。我之前还想着你嘴笨,万一你撑不下去,我就替你说他们,反正不能让你被逮走,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厉害。还有上回给公安局打电话,你让我念给公安局的那些绕口的东西,我都给唬住了。”
“那天和他们对峙的不是我,那些东西也不是我写的。”夏亚楠小声道:“那是我姐姐。”
说完这话,她忽然便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是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姐姐?”赵迪显然没听明白,“什么姐姐?”
“就是,住在我脑子里的姐姐。”想着舒曜教给她的说辞,夏亚南道,“他们不让我上高中,我不是和他们闹吗?当时我就想,要是我脑子活,嘴皮子又厉害的话,我就先和他们吵一架,吵赢了之后再自己赚钱去上学,也不用天天看他们的脸色,想着想着就哭着睡过去了。就这么想了两个周吧,那个姐姐就出现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赵迪,夏亚南叹了口气,“她和我想的一模一样,细节还给描补上了:法律专业,吵遍天下无敌手的律师。我当时不是从家里离开,不知道往哪跑吗?她说现在是旅游旺季,给我规划去海州的酒店当前台,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还让我拿上户口本。我当时都不知道带着户口本要干嘛,现在一看,真是省了好多事。那天给你讲什么徐妃半面妆的也是她。要不是她的能力发挥受我自身素质限制,估计能讲的更好。”
舒舒姐的来路半真半假。她确实是自己想出来的——只是日在锅碗瓢盆间复一日的操持,她不知想了多少年,那个引路人系统才找上她。在这之后又过了许多天,她才等来了舒舒姐。
听得目瞪口呆,赵迪期期艾艾道:“这,这不是真的吧?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词汇来形容,于是便举了个例子:“怎么就和灰姑娘里的教母似的?”
用力点了点头,夏亚南认真道:“真的,我没骗你。不然你看,我像是能在公安局里吵架吵得那么厉害的人吗?再说,要是我真有给你讲什么魏晋王谢的本事,我还至于每天苦哈哈的背历史,还怎么背都背不下来吗?”
这话说的确实挺有道理。又见夏亚南神色不似作假,赵迪扯着豆芽的皮,迟疑道:“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如果是骗你,就让我立马被他们抓走。”立了个自己心里最毒的誓,夏亚南道,“不过我上网查了查,他们说这好像叫什么双重人格,是一种病,可我觉得我挺正常的。而且要不是有那个姐姐,我自己压根逃不出来,更吵不过他们。”
见她拿这事来立誓,又想想她现在和初中的区别,再联想到她在公安局时的种种反常,心思比较单纯的赵迪不多会便信了,还义愤填膺道:“你哪里有病了?要是像之前那样去打工,那现在才该气病了呢。”
“什么病不病的?亚南又不舒服了吗?”听到她们的动静,魏老师探出头来问道。
“不是,是亚南在和我说她的姐姐。”接受了夏亚南有了个神仙教母的事,赵迪禁不住便兴奋起来,拉着魏老师便开始给她讲夏亚南的“姐姐”。
魏老师听得啼笑皆非,一开始只当是夏亚南骗着赵迪玩儿,及至夏亚南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把她如何离开家,如何听从那个“姐姐”的建议,准备带上户口本去海州,乃至以后的打算等等,竹筒倒豆子似的告诉她,才确定她不是玩笑。
估计是出现幻觉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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