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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明显卡顿了一下, 韩大姑道：“行啊，先做手术, 钱的事到时候再商议吧。浩浩他妈现在什么样啊？”
听她这话，韩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正要细问，又不好再说, 皱着眉头勉强道：“还就那样, 动不动就头晕、头疼的, 下不来床。”
“唉, 到底是脑子里的问题, 不好治。琪琪她妈现在这样，你联系过琪琪吗？”
呆了一呆，韩父语气不太好：“联系她干什么？我们早当这小丫头死了。姐，你说她干什么？”
“也没什么，我听君君说，琪琪在魔都买了个六十多平的房子，还是在甫东新区？”状似感慨，韩大姑道，“那边的房子都得五六百万吧？琪琪一年得赚多少钱啊！”
“君君怎么知道的？”一提韩琪，韩父怒火再也压不住了，径自冷笑道：“那小丫头早把我和她妈删了，打电话也不接，我们还当她死在外面了呢！”
“哎，咱也不能这么说，到底是亲闺女。”好似没听出来他不愿提韩琪，韩大姑自顾自道，“君君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了，这些年又是读研又是读博的，她一个小女孩在外面也不容易，真是难为她了。不过到底是学校好，才工作三四年就能赚这么多钱。君君这都参加工作快十年了，一年工资估计还不到她的零头。”
咂摸出她话里的味来，韩父脸也冷了下来：“那小丫头自从那年走了，这么多年也没给我们打过一个电话，早当她死了，我们也不指望她。再说，那小丫头那么自私，她再有钱，那也不给我们花。”
“那怎么能行？你是他爸啊！现在她奶奶都成这样了，她也不回来望望？”韩大姑道，“再说，这都十多年了，浩浩都上初二了，多大的仇这也过去了吧！她这回要是不来，以后都可能见不着她奶奶了。”
勉强忍住恼火，韩父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冲：“谁知道那小丫头怎么想的？我们也管不了她，就当没这个闺女了。”
“唉，她怎么心就这么狠呢！”见韩父这个态度，韩大姑也不再逼问，“行，医生叫号了，那我先挂了。”
“行，知道了。”
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嘟嘟嘟的声音，韩父憋了一肚子气，正要找韩母商议，却听吱呀一声，大门从外面打开了。背着书包的韩浩从门里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喊他：“爸，爸！这回我考了班里第五十九！”
把成绩单递给了韩父，韩浩喜滋滋的：“说好的水果手机。”
上回爸爸说了，要是他能考进班里前五十，就给他买个最新款式的水果手机。他很是奋发向上了半年，这回出成绩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凉了，好在老天佑他，正正好好是第五十九。
“什么手机不手机的，”刚挂了电话，韩父正憋了一肚子气，看到韩浩兴冲冲的模样，不满道：“你才上初二，要什么手机？”
韩浩马上不高兴了：“人家都用水果手机。再说，你上回说了要给我买的。”
“那些回回都考第一的，也没见人家要过手机。”戴上了老花镜，韩父皱着眉头看韩浩的成绩单，”语文89，数学81……你英语怎么才考了68分？”
“这回题难，大家都考得不高，我们班最高分才108分。”
见韩父不仅不夸他，反而数落起来，韩浩脸拉得老长。
“难什么难，你才上初二。现在就难，那以后怎么办？”
难得考好一回，反而被韩父噎了一顿，韩浩心里也有了气：“那她英语不是也不好？人家倒是觉得不难，可她还不搭理你呢！”
从来同学挨训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样，到他这里就成了自己家的姐姐。只要他考试出了成绩，他们就一定会把他那姐姐拉出来和他比，也不提名字，回回就是“人家”——他们家的“人家”特指他那个只闻其名、未谋其面的姐姐。从爸妈和亲戚的各种碎碎念里，他拼凑出来他那个姐姐的完美人生：大学211，硕博top2，毕业留在魔都某大厂，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和她一比，他就像车轮子底下的渣渣，只配被碾压。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韩父顿时大怒：“是，她英语是不好，可物理好啊！你这物理才考了几分？她数学回回都考满分，你这点分还不够她的零头！”
“天天就知道手机，手机，她还从来不要手机呢！长这么大我们没操过一点心，也不用花钱上补习班，你呢？”
想着左邻右舍对他们的议论，一向好面子的韩父越说越气：“从前我们去开家长会，都是当优秀家长代表传授经验。你倒好，回回都让我们挨训，不是上课走神就是作业偷工减料，脸都叫你给丢没了，你说你一天天的都干什么了？都初二了还不想着好好学习，班里六十个人给我考个五十九名出来，你还想上学吧？”
“现在高中和中专也分流了，你要是不能上趁早给我退学，别糟蹋钱去补课了！我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是吧？”
韩浩从小学开始就成绩不好，当时他也没想什么，觉得成绩不好就不好，健健康康的就行，就算是学习再好，养出只白眼狼有什么用？可后来到了小学三四年级，本来还能勉强保持在班里中下游的韩浩成绩再次滑坡，彻底稳定在班里倒数前十，再怎么补也没有长进，眼见是考不上高中了，他这哪还能不急？
而且韩浩小学、初中都是在家门口念的，班里的老师不是他同事，就是他同事的对象。作为别人家的孩子，韩琪的事迹早已经在同事之间传遍了。至于韩浩，作为“风云人物\"韩琪的弟弟，他从一入校就得到了所有老师的关注——然后稳定在了班里最底层。
当了十多年的优秀学生家长代表，韩父头一回享受到了差生家长的待遇。每每给韩浩开家长会，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尤其韩浩现在的班主任也带过韩琪，直面两个孩子之间的差距，特别不能接受，那次在办公室里和任课老师吐苦水说“琪琪可自觉了，也特别懂事，怎么韩浩就和他姐姐这么不一样？”，那些任课老师还都一脸赞同。不啻脸上被扇了一个耳光，他回去把韩浩骂了个狗血淋头，韩浩还梗着脖子不承认，气得他血压都上来了。
先是妻子进了ICU，欠下大笔外债，接着优秀的女儿离家出走，一去不回头。同事本来就私底下议论他们不该追二胎，浩浩成绩又这样，议论声就更多了——老婆身体垮了，优秀的女儿赌气走了，留下个一看就没什么出息的儿子，这图什么啊？怎么看都不如不生呢！
尤其个别同事的嘴还特别臭，明明自己也追儿子，却说什么他重男轻女，女儿闹得都要断亲了，还非要追男孩；妻子从ICU里出来，不先看老婆却先去看儿子，结果生出来的儿子是个傻子，回回在班里考倒数——看着吧，就是不能重男轻女，这不就是现世报吗？
当年韩琪离家出走，报了警都不肯回来，他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韩浩又这么不给他长脸，这么多年已经忍到了极限，哪里还听得这些往伤口上撒盐的东西？头一回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差点气得犯了高血压，当场就要去找那些碎嘴子理论。虽说好歹被妻子拉住了，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疙瘩？偏偏韩浩心里没有半点数，还是那副“我就是学习不好，你能咋样”的模样，回回都给他拿个倒数的成绩单回来。
更糟糕的是，现在他能明显感觉到妻子也后悔了。刚开始韩琪大吵大闹，他和妻子统一战线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韩琪一去不回头，各种矛盾都浮现了出来。特别是韩琪拉黑了他俩，却没有删同学和表姐妹的微信，以至于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接收到她的最新消息：去了水木，读了博，进了大厂，买了房……韩琪过得越好，周围人的议论就越多。眼看女儿离开了他们之后顺风顺水，他们的生活却一地鸡毛，心里能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才为韩大姑的话正窝了一肚子火，韩浩又带着张排名倒数的卷子找他签字，他还没说什么，这小兔崽子就开始顶嘴，还好意思张嘴要手机。越想越气，韩父冲着韩浩，劈头盖脸的骂道：“手机手机，你就知道手机，你要是也能考进年级前一百，我给你买十个手机！”
“考个倒数第十一你就怪高兴了？我告诉你，你姐这辈子没考过一回倒数！从幼儿园开始就是班里前三，最差的时候也就考个第五！连高中都考不上，你高兴个什么劲？”
迎头挨了一顿臭骂，兴冲冲回来的韩浩也委屈了，高声道：“行！她好，她厉害，我什么都不如她——那你生我干什么？你就要她一个不行吗？我又没求着你生我！”
十多年都活在没见过的姐姐的阴影里，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说他不如那个从未谋面的姐姐。爸妈就不说了，连老师都拿他和他那姐姐比，说他姐姐这也好、那也好，他就样样不行，连最疼他的奶奶都叹气说他不如他姐。而且他现在的班主任从前还带过他姐，天天恨不得把他和他那姐姐从头比到脚，对他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见他还敢顶嘴，韩父勃然大怒：“你给我考个倒数回来还有理了？一天两天的打游戏，玩手机，你和人家比手机，怎么不比成绩呢？我也不指望你干什么，你好歹给我考上高中吧？要不以后你干什么？人家在楼里办公，你到工地里搬砖？”
委屈极了，韩浩冲着韩父高声道：“你天天把我和她比，那你怎么不和人家比呢？你就拿个死工资，不也没什么出息？人家褚衍的爸爸开公司，他天天穿耐克鞋，戴的手表就两三万。你要是和他爸爸一样有钱，我还用上中专？和他一样高中出国就行了！”
“你们不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吗？不就是因为她学习好又和你们闹僵了，所以就非想让我超过她，好给你们长脸吗？”
“你们吵就吵，凭什么拿我当拔河的绳子？又不是我要你们生我的！她不想要二胎你们不生不就行了吗？谁想让你们生出来？”
虽然他们不说，但他又不傻，哪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不就是“看，我是对的，没了你，我还能培养出个更厉害的来，要后悔也是你后悔”吗？尤其是他爸，不就是脸上过不去，才一个劲儿地逼他学习，想让他赶上他姐的吗？
那些亲戚也一个两个的都说还不如不生他，可他们凭什么老把他和他那姐姐比？他又不是她的对照组，成绩不好的多了去了，也没见谁和他一样倒霉，摊上这么个姐姐，好好的他招谁惹谁了？
这话不啻火上浇油，抄起电视机前的鸡毛禅子，韩父指着他的鼻子咆哮道：“行，你有出息！你样样都好！我们不配当你爹妈，你另认一个去吧！”
他火冒三丈，韩浩也一副死倔到底的模样，连躲也不躲。眼看那鸡毛掉子就要落到他身上，一直听着客厅里动静的韩母再也坐不住了，扶着墙急急忙忙出来，她拦着韩父道：“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手呢！”
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韩父指着韩浩咆哮道：“你听听！你听听你儿子放了什么狗屁！考个倒数回来还好意思要手机，我说他两句，他还不乐意了，一天天的给他脸了！”
“就你能拿我比她，我不能拿你比人家爸爸？她好你找她啊！拿我撒什么气！”不甘示弱，韩浩也冲着他大喊道。
，“你……”眼看韩父再次暴怒，韩母连忙挡在他前面，“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转头她又喝斥韩浩：“你也行了，你见谁家小孩这么和爸爸妈妈说话！”
“他不讲理……”见一向护着她的韩母也数落他，韩浩更生气了，话里还带上了哭腔，“他说话不算数！他说我考进前五十就给我买水果手机的！”
“你给我考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你说要给我买的，你说话不算数！”
“就考这么点分，你还好意思要手机，我……”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试图打断韩父，韩母道：“你也好好说话，犯不着……”
“他考个倒数回来我还得和他好好说话？那要是哪天不倒数了，我还得把他当祖宗牌位供着是吧？韩浩，我告诉你，我今天……”
听着韩父怒气冲冲的咆哮，韩浩气红了脸，扔下书包，抬脚就往外面走。韩母连忙拦他：“浩浩，回来！回来！你去哪？”
韩父咆哮道：“让他滚！”
听他这句，脚步本来还顿了一顿的韩浩马上拨开了韩母的手，头也不回的摔门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哎, 这么大的小孩都叛逆不听话，咱得多哄着点，不能动不动就凶他。”看着焦头烂额的韩父，警察语重心长地教育道：“我家的小孩也这么大, 你说他一句, 他顶你三句, 我们还都得陪着小心, 你家小孩这样已经不孬了。这可得亏是白天，要是晚上，那些走丢的、跳河的、出车祸的，什么样的都有。要是他跑出去出了个什么事, 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纵使心中急怒交加, 韩父也只能连连点头。
“喏, 小子。你看，你爸爸也知道错了，跟他走吧。”见韩父认错态度良好, 那警察拍了拍韩浩的肩膀，“你看他找了你一天, 脸上都急出汗来了。”
背对韩父面朝墙，韩浩冷冷道：“我不走。他才不会改！下回考试出分，他肯定又拿我那什么姐姐和我比。”
听他这话，警察又批评起韩父来：“你看, 这是你不对。不管怎么着, 咱答应小孩的事都得做到, 不能说话不算数。小孩姐姐学习好那是他姐, 咱谁也不能保证自家小孩个个都能考上清华北大, 是不是？家里有一个有出息的还不行吗？”
“你也别给小孩太大压力。现在的小孩都不容易。他这离家出走还是好的，我告诉你，现在那些跳楼的、割腕的……小小年纪就自杀的多的是。我们今年还出过一起孩子作弊被家长骂了一顿跳楼的呢！”
见韩浩这样，韩父憋了一肚子火，当着警察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忍着怒气保证绝不再犯。
见他这样，警察才向韩浩笑道：“小子，这回满意了吧？你爸也答应给你买手机了。跟他看你奶奶去，老人家都住院了。”
还是背对着韩父一动不动，韩浩一句话也不搭。那警察又好劝歹劝，他才站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一言不发地跟在了韩父后面。
长松了一口气，韩父勉强按捺下心头的怒火，道：“走吧。”
韩浩依旧一声不吭，一句话也不和韩父说。韩父心里更是含着怒，也不说话。倒是那警察眼看韩父领着他出去，还不忘添了一句：“好好劝你家小孩啊，说给他买手机就得买。“
堆起来个笑，韩父勉强应承着。出了警局，看着韩浩，他忍不住就想发火。可想着警察的劝告和医院里的韩奶奶，到底压下了心里的火气。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里，他没好气道：“走吧，去医院。”
背对着他坐在车里，韩浩别着脸看窗户外边，好似没听见。一天下来忙得焦头烂额，又得去看韩奶奶的韩父窝了一肚子火，要不是有急事，早就把韩浩拎起来教训一顿了，因此也当车里没这个人。父子两人一路无言，还是韩大姑的铃声打破了僵硬的气氛：“浩浩他爸，浩浩什么样了？”
“找着了，在警察局里，我给接过来了。现在我正开着车去医院，已经到大门口了。咱妈在哪层？”
听他在开车，韩大姑也没有废话：“二楼213，最里面的那个床。我和你二姐都在，不用着急。你开车小心点，我就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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