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天镜里咬着牙,声音却变得很清晰。
“可不可以带我去看大家?”
小巷突然变得很静。
斯佩多回眸,看见天镜里的眼泪滚落在脸上,那张总是显得有些稚嫩的脸现在沾满了灰尘。
而在这种无比狼狈的情况下,她挤出了一个笑容。
“不会让大家发现的。”
“好不好?”
*
即使是斯佩多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幻术能不被Giotto看穿。
但是看着天镜里凄惨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谢谢你。”天镜里说,“等我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就出发吧。”
斯佩多不语,注视着她,仿佛想要借此看清她真实的想法。
“放心吧,我只是看一看,不会做些别的什么。”天镜里保证着,坐在地上很久之后才喘匀了气。
“独自背负一切……这件事你那些所谓的家人知道吗?”
“那不重要啦。”天镜里笑着说,“因为很快,他们就会忘记我。而到那时,也就不存在家人一说了。”
“现在的痛苦和悲伤只是暂时的,我很快
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再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啦。”
斯佩多说:“随你。”
他带着天镜里用幻术遮掩行踪,随即来到了并盛中学外。
“彭格列初代将在未来几天对十代的守护者们进行考验,最近的一个就是朝利雨月和他的继承者山本武。你想要看着他们……就跟紧山本武吧。”
天镜里点点头,不自觉微笑说:“那确实是个好孩子,他小时候就很可靠呢。”
“……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此孱弱着,抱团取暖般的十代家族。”
天镜里微笑:“那已经不是你能左右的啦。”
斯佩多被噎了一句,身形渐渐淡去。
天镜里理了理头发,站在高处往下看。
“并盛神社吗……”
第84章
当天镜里走进这片神社的范围时, 她没有感知到这片区域内神明的力量。
这是当然的。
如果并盛町真的存在神明庇佑的话,那她过来也应该率先知会对方才是。天镜里其实早年见过对方,是个穿着衬衫的斯文男性。
对方应该早就在时间的洪流中消逝了。
现在光是想起他是什么样都很困难了。
天镜里有些抱歉地看向神社的鸟居, 下一秒却飞速地躲进了道路旁的树丛里。
她手里的指环散发着淡淡的靛色光芒,雾的幻术丝毫不差地将她笼在其中。
沢田纲吉带着他的守护者们和几位彩虹之子哼哧哼哧地跑上来。
天镜里看着这个眉眼间隐隐透露出沉重的少年, 几乎有些不敢认。她当作孩子照顾的小纲,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这么多了。
她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地跟上去。这件裙子是她留在沢田家的, 虽然是几年前买的但是并没有穿过几次。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摇摆着, 像是落入丛林间的白色花朵。
夜里一切都寂静。
天镜里小心翼翼地躲藏着。
她察觉不到大家的气息,所能做的却只有尽可能地隐藏。
拨开树丛, 她屏住呼吸。
月色下的男人身穿狩衣, 笑容温雅, 还和从前一样。
他被雨之火焰蓝色的光笼罩着, 一点一滴都昭示着他已不在人世之中。
朝利雨月见到十世的继承者,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来。
不会错的。
天镜里捂住嘴巴, 眼泪像是决堤一般往下掉。
太奇怪了。
明明大家不来找她,她应该很生气的。
可是能在即将逝去之际, 再一次见到大家的样子——
哪怕只是于黑暗之中遥望, 那也要胜过美梦的幻影万千。
天镜里的心绪剧烈地起伏着。
她近乎贪婪地看着雨月的身影, 却又对自己的目光务必克制。她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到极致, 不敢外放出一丝一毫。
大家不愿意见她。
如果在以前,她一定要大闹一场。
一定要让大家一起来哄她, 一起来给她道歉。
但是对于即将逝去的神明,再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指环中的意识届由阿尔克巴雷诺的大空燃烧生命而得以放出。在继承之后就会再次回到指环中去。
如果让大家得知她的处境, 那无异于一种报复。
漫长的光阴, 仅剩的意识反反复复地折磨, 萦绕在心里的念头只剩下——
“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样长久地记着一个人,时光流转却从无褪色。这样的感情太难受了。
天镜里没有办法将这种痛苦再加诸于她深爱的大家身上。因此当身体里潜藏着的恙再一次席卷而上之时,她不敢再看,猛地转身向外奔去。
“是谁——”
神社中本来从容对战山本武的雨月面色一凛,出声喊道。
天镜里不敢回头,但是她身上的痛楚越发猛烈,几乎到了让她意识模糊的程度。
她踉跄着向前跑。
眼前一片昏黑。
却有一片灼色的火焰落入眼帘。
大空的橙色火焰精准无误地将她所在的地方环绕住了。
天镜里愣了一下,有些不敢回头。
身体上的锐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自己的处境。
但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说。
“镜里,是你吗?”
天镜里抚摸着自己爬满可怖咒纹的脸,敛
声屏气,眼泪被止住了,一点点地干涸。
两人就在这林道之中停驻了许久。
久到试炼失败的阿纲一行人走过来,看见初代时露出纳闷的表情。
少年恭敬又忐忑,支支吾吾地问:“请问……”
“没事,你先回去吧。”男人平静地答复。
“啊……好、好的。”
少年们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天镜里痛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的牙齿碰撞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至少回头看他一眼吧。
光是这样想着,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艰难地转过头,然后抬起眼睛。
火焰中的男人头顶燃着一簇明亮的火焰。他穿着天镜里所不曾见过的黑西装和披风,倒是和画像中那样威严的模样十分相似。
可是那双眼睛,却像是一汪金红色的溪水,像是他们过去从外面回家,傍晚时太阳落进河水中,风吹皱的熠熠金光般温柔。
明明是看不见幻术的。
Giotto却准确无误地看过来,对上了天镜里的眼睛。
那种喜悦并不是作假。
他在朝她笑。
“好想见你啊,一直都是。”
天镜里痛得意识不清,但是眼睛却不肯从他身上离开。
她定定地看着逝去多年的丈夫朝她述说爱意,弥留之际所想的却是——
就这样死去也许不错。
Giotto并不知道天镜里的痛苦,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巨大悲伤。
他认真地说:“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彭格列的事情,非常抱歉。在我看来这些过去与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相比,只是不值得一提的黑暗……”
他敛去眼中的悲伤:“镜里,我并不希望你和黑手党扯上关系,也千万不要因为我们将自己卷入危险之中。”
天镜里认真地听着,想要将他说的所有话都记在心里。
“对不起,因为这些顾虑而对你造成了这么大伤害。”
月光落在小道上,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Giotto注视着眼前空无一人之处,却无比确信自己的妻子就在那里。
“这份思念和牵挂,这么多年,我都能感受到。也正因此,我判断这次出来只需要远远地注视着你就好。”
这也正是天镜里的判断。
因为他们都认定,这次的相见只是为之后更加漫长的分别作铺垫。
而有的时候,一次令欲望肆虐放纵,便会滋生可怕的执念。
但是……
“如果现在我说,想要见你的话。”Giotto的手虚悬在空中,随时都能撕开这层幻术的屏障。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克制地、用那种仿佛在询问早上能不能多吃一片面包般的语气请求她——
“可以握住我的手吗?”
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久到周围的空气一寸寸变冷,久到雨月以担忧的目光看过来,然后又合眼离去。
月落日起。
Giotto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他始终专注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伸出手,放在她立刻就能握到的位置。
天镜里也在等。
她在等这灼心的痛苦过去。
一分一秒,她害怕Giotto误以为她生气而离开,又担忧自己的情况会露馅。
好在——
在他离去前,她终于收拾好了自己。
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天镜里连忙擦了擦因痛苦而溢出的眼泪,认真仔细地收拾好自己。
然后,她终于能发出声音,伪装成被打动的样子,看向那簇不灭的火焰。
她伸出手想要回握,然后踉跄两步,跌进了他的怀里。
靛色退去。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她还是几百年前的模样,而他还是照旧以守护的姿态抱着她。
两人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彼此,相视却无言。
许久之后,Giotto笑起来。
如释重负般说:“太好了,我还在想……如果你不肯原谅我的话,该怎么才能见到你呢。”
天镜里睁圆了眼睛,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却又无所适从地垂下脑袋。
“原谅什么的……没有啦。”
因为本来就没有生气。
她辩解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
Giotto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笑着亲了亲她的嘴唇。
明明那么郑重,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而缱绻。
双唇相接后却是一触即分。
天镜里疑惑地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衣服。
Giotto的面色却微微发红。
“大家都来了。”
天镜里诧异转身,那一刻她的喜悦几乎是将整个人都盈满。
在远方的天际露出一点零星的白色,太阳的颜色都浅淡无光之时。
失落于生死洪流中的家人们,终于又于此刻齐聚了。他们站在不远处,面容模糊,望着这边。
“G!雨月!纳克尔!蓝宝!阿诺德!”
“大家!”
她的眼睛倏地明亮起来,就连头发丝都透着高兴。
“好久不见!”
好像不会悲伤一般,说清楚之后,她又变得神采奕奕了。
“大家!我真的好想你们!”天镜里哪还记得什么Giotto,兴冲冲地冲过去,高兴地和每个人寒暄。
“G,你看!我现在可是超强的神明哦!”她朝G炫了炫自己的肌肉。
G根本没看出来,一脸嫌弃眼里却带笑。
“啊,看到了,还真是成长了不少啊,大小姐……不过爱哭的性格一点没变。”
天镜里不满地看着他,转而拉着雨月表功:“雨月,我这些年已经完全把你留下的笛曲学会了!”
“哈哈哈真的吗?”雨月莞尔,“那等下就一起来合奏一曲吧。”
“好耶!”天镜里高兴地说,“那大家都要来听!好不好?我对这周边超级熟的——”
“你们可以在这里呆多久?并盛町有超级多好玩的,还有很多美食!我要带你们去!”
阿诺德冷淡地说:“我就算了。”
“去嘛去嘛!”天镜里跑过去摇他的手。
“这套对我没用,你找Giotto——”阿诺德瞥见她眼巴巴的样子,卡了壳。
“嘿嘿嘿,阿诺德!”天镜里笑眯眯地喊他。
阿诺德脸上的冷淡几乎挂不住。
蓝宝无语地挠头:“今年也几百岁了吧镜里,怎么还是像个没长大的小鬼头一样?”
天镜里:!!!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有好多可爱的孙子耶!刚才那个小纲看到没!”她愤怒地拍蓝宝的肩膀,“是不是超级懂事超级可爱的!”
“对了,你们是要继承什么东西?”天镜里挠了挠脑袋,“我们家小纲不会有危险吧?”
蓝宝被她抓住一阵摇晃。
还是Giotto看不下去,走过来解救了自家雷守。天镜里眯起眼睛看着他。
“放心吧!”纳克尔拖走蓝宝,笑着说,“是那个十世的话,究极地没问题!”
天镜里还想再问,但是也有些忐忑于是否应该干涉。她看了Giotto一
眼,转而笑着说:“好嘛好嘛,那我先看看去哪里玩!”
她把手一挥:“除了试炼之外的时间,大家都要陪我!”
G和Giotto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天镜里不同于从前的小心翼翼。
天镜里没听到回答,鼓起脸问:“干嘛不说话!”
不知道是谁闷闷地笑了一声。
天镜里更生气了。
雨月笑着拍了拍头。
“不要担心。大家不会拒绝你的。”他看了眼Giotto,有些戏谑地说,“毕竟,我们都‘爱’着你啊。”
天镜里的脸蹭地红了。
她倒退一步,有些害羞地捂了捂脸。
“关于这点,我、我也!”
“我也最喜欢大家了!”
看着她渐渐恢复之前的开朗,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
Giotto说:“既然这样,也不能继续露宿野外了。得找个地方一起休息一下才行。”
天镜里歪了歪头。
“那么大个黑手党,你们老员工出来不包吃包住的吗?”
Giotto:?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天镜里已经愤慨起来了:“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彭格列咋回事啊!迟早倒闭!”
大家:……
天镜里把眼睛一横。
“哈哈哈哈对。”雨月眨了眨眼睛,“真是伤人呢,一点也不尊重我们这些前辈。”
天镜里赞同点头:“对啊对啊,你们知道小纲的爸爸吗?就是小光,他在彭格列上班也过得不好……”
她滔滔不绝地吐槽起来。
雨月笑眯眯地跟在后面搭话,颇有几分指鹿为马的感觉。
G:“……这两个家伙,都在说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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