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生。
周赴生。
那个慢条斯理,矜贵自持的男人。
江礼不敢再往下想,隐约间已经知道了答案。
“赴生!”
此时周赴生的房间内,浴室里的水声阵阵,一声发着软的嗓音喊出这个名字。
周赴生微微垂眸,被水浸染过的眼眸更纯更澈,“你说什么?”
宋菁榆伏在浴缸旁,定睛瞧了瞧眼前的人。
一双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穿梭来去,漂亮的眼眸弯成了一道月牙,“是你啊,江礼。”
江礼。
周赴生捕捉到了一个名字,平静的眸中多了几分无声的愠气,他俯身捞出水中半死不活的宋菁榆,拿了浴巾包裹住,手上稍稍用力,就将她抱回到床上去。
他立在床旁,冷着眸子看她,却被一把拉进了被子里。
宋菁榆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到底也没有分辨清,仍是一口一个“江礼”的叫着。
后半夜的时候,她醒了酒,喉咙里冒着火一样的难受。
她探出手在床头摸索水杯。
一回头,差点被睡在旁边的人吓个半死。
不是江礼吗?怎么变成了周赴生?还有他身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自己?
宋菁榆顿时没了喝水的心思,裹着被子下床,找到自己的衣服穿好后,慌忙逃出房间。
江礼刚睡下没几分钟,就听得门在响。
他坐起来开灯,却见宋菁榆正踉踉跄跄地进了屋门,一看时间,凌晨四点,江礼想那个叫周赴生的男人真不是东西,怎么半夜往出赶人。
宋菁榆甩掉高跟鞋进来,才发觉袜子少了一只。
大概是遗落在了周赴生的那间房里。
江礼关了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她的脸,她的皮肤那样白,睫毛长得跟洋娃娃似的,看着这张比翘姐美一千倍的脸,江礼的胸膛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宋菁榆的头痛欲裂,睡不着,一睁眼就看到江礼在看她,一眨不眨。
他总是这样看着她。
宋菁榆就问:“你老盯着我看,能看出什么啊?”
江礼就红了脸,其实他也挺腼腆一个人,笑时露出一排白白的牙。
“傻乐吧。”宋菁榆又摸他的头发,闲聊之时问起了他的老家,“你老家在哪儿?好不好?”
江礼第一次跟她描述起他的老家,一个沿海的山村,那里的人都热情善良,只是也有坏的。江礼眼睛亮闪闪的,跟她讲述小时候捕的鸟,在菜地里种的白菜萝卜,还有常年卧病的爷爷,小时候没少拿鞭子抽他。
一到阴雨天,他的骨头缝儿都疼。
他说着,表情满是对回忆的怀念,“每次挨打了,爷爷不给饭吃,翘姐就偷偷从家里拿两个馍塞给我,翘姐总是梳着一根高高的马尾,把脸抹得白白的,村里人都说她被有钱人包养了,是破坏人家家庭的骚狐狸。只有我知道,翘姐她是好人……”
宋菁榆全神贯注地听着,头还隐隐疼着,仿佛置身在一个新奇的世界。
她畅想江礼口中的那个村子,那里的天会不会很蓝,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还有他说的翘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不会也和江礼一样心思纯朴简单呢?
这一切她都好奇。
看着江礼满脸的怀念,宋菁榆下意识地问道:“那你想回去吗?”
“不想。”江礼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之中,带着苦涩的味道,“但凡我能留在城里,能活着不饿死,我就不会再想回去,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你肯收留我,我什么都能干!你别看我年龄小,真的!”
江礼说这话的语气让宋菁榆想起电视剧里常出现的一幕,毛遂自荐的民工向工头证明自己的力气,惹得她又噗嗤笑出了声。
“我又不是要你做什么力气活儿,要那么全能也没用啊!”
“或者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江礼是非要证明自己一下不可了。
宋菁榆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发,“行吧,看在你那么努力的份儿上,就算是哪天不跟着我了,我也会给你一些钱,帮你找个好去处的。”
“真的?”江礼问,眼神中却没多少期待。原本亮晶晶的眸子中,此刻也暗淡了下去。
这也许就是他最终的退路。
江礼似乎已经看到了。
临近天亮时,宋菁榆总算是感受到了几分困意,她背对着江礼,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可江礼睡不着了,他起床后莫名觉得房间有些闷。
便打算开门去外面透透气。
刚一下楼,就遇上几个穿着黑色衣服,五大三粗的男人,二话没说就将他绑进黑色的商务车里。
江礼在他们面前,手无缚鸡之力,更没办法挣脱。
车子行驶了有一段时间,最终停在了一处装修豪华的庄园前面。
江礼战战兢兢地被带进去,倏然瞥见对面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
昨天晚上那个矜贵的男人!
周赴生从楼梯缓慢下来,停留在他的面前,江礼低着头,只能看到他擦得锃亮的皮鞋。
“你叫江礼?”周赴生开口,声音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听,江礼从来不知道,居然有人的长相和声音都这般完美。
他见过村里最有钱的村长儿子,身高也不过一米五,满脸麻子,声音像乌鸦叫一样难听,想娶翘姐,哼!门儿都没有!
江礼点点头,余光观察着周赴生的一举一动,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似的。
他不知道周赴生为什么要绑他。
更不知道阶级地位不相同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有交集。
第72章 :目的
周赴生在房间内踱了几步,最终让人给他倒了杯咖啡,像是对待宾客一般将他请到座位之上。
江礼更不明白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是那么多人把他绑来的,现在怎么又对他如此客气了呢?
周赴生细细打量他一番,一个让他费解的问题随即而出:“你有二十岁?”
“我?”江礼坚定地点了点头,“二十了!就是二十了!”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小,也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实年龄。
虽然他看上去,确实是那样的稚嫩。
周赴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过多时间,直接开门见山:“是谁让你到她身边的?你费尽心思接近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
江礼眼神茫然,他听不懂周赴生说这话的意思。如果活下去也算一种目的的话,那他暂且就是为了活下去而接近宋菁榆的吧。
“装傻?”周赴生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戾,方才的温和转眼间消失不见。
江礼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赴生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再次重复:“不肯说实话?”
江礼垂下头,固执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旁边凶神恶煞的男人的一拳头过来,砸得他头昏眼花。
江礼的眼中又噙着热泪了,但这次愣是咬着牙不往下落,他低吼着:“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周赴生没想到他的骨头这么硬,原以为只ᴶˢᴳ是一个被人支配的小白脸,吓唬一下就能套出话来的,可现在看来,他还不是一般的小白脸。
这让他心中的怒火更为强烈。
转头示意保镖继续打,直至他肯说实话了再停手。
然而,保镖还没有砸下拳头,地板上就出现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周赴生讶异看去,江礼的鼻子,开始往下滴血。
他呆呆愣愣的,用手去抹,却不想鼻血越流越多,浸染了他的整个手掌。
“周总,这……”
“送医院!”
……
宋菁榆醒来后发现江礼不在,也没太当回事,恰时小徐打电话过来,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件事。
等想起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回家。
江礼不在。
家里也没有他回来过的痕迹。
宋菁榆走上楼,喊江礼。
走廊里只能听到她的回音。
半晌,小徐打电话来,说是在西城同样没有找到江礼,宋菁榆开始意识到江礼可能真的失踪了,忙拿出手机给江礼拨电话。
一整夜,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小徐报了警,来的是林朗,林朗答应她找到了第一时间通知她。
重新回到家,宋菁榆没睡安稳。
隐约中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如雷击般坐了起来。
小徐来的电话,江礼找到了,在医院,急性白血病,现在在周赴生的诊室。
宋菁榆皱起眉头,最终还是赶往医院。
等到江礼病情稳定了就转院,这是她在路上想好了的,她可不想,再与周赴生有任何交集。
抵达医院后,宋菁榆急急赶往病房。
江礼苍白着一张脸躺在病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见门外进来的是宋菁榆,他的视线转了转,又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他怎么样?”宋菁榆问。
小徐把周赴生刚告诉她的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她的表情也是担忧,于是将她拉至一边,压低声音:“宋总,这病不好治,搞不好还得骨髓移植,周医生说,还是尽快找他的家人来。”
家人。
宋菁榆回头望了一眼江礼,他哪有家人?他要是有家人还至于去那种地方糟践自己的灵魂?
小徐全然不知情,继续道:“他这病就是治疗,后期也需要很大的一部分费用,宋总,您也就是暂时养着他,总不能连这种事都自己包揽吧?您还有公司啊!”
是啊。
宋菁榆不得不想一个现实的问题,江礼的病,她是给不给治。
若是治,她不敢保证拿什么去治,公司一旦出了问题,第一追究的人就是她。
后果她负担不起。
可若不治,那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又于心不忍。
想来想去也没有决断,宋菁榆的心绪极乱,当夜把江礼接回家后,打算询问下江礼的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人。
如果有,那她就可以给他一笔钱去治。
也算是对他们二人之间的阴差阳错做个了断,内心总归不会不安。
江礼啊。
可怜的江礼。
宋菁榆望着她瘦弱的脊背,手指轻轻抚上去,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的瘦骨嶙峋。
江礼转过身来,扯出一笑,“小毛病,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
她没有把他的病情说给他听,宋菁榆觉得那样太残忍,实则江礼自己也知道。
毕竟他记得很清楚,妈的病,也是从流鼻血开始的。
所以就算是江礼不识字,面对着密密麻麻字的诊断书,江礼也可以隐约判别出,这或许是会要了他命的病。
黑暗中,宋菁榆伸出手指摸他的眉眼。
反被他一把抓住,然后松开隔了老远一段距离,江礼第一次有了抗拒她的心理。
“又难受了?”宋菁榆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江礼没有说话,紧蹙着眉头将头埋进被子深了又深。
他眼中的光没了。
再次瞥见那双眼睛时,也无了亮晶晶的笑意。
宋菁榆嘴上不说,但心里很难受,一连几天,江礼都不跟她说话了。
每次她一触碰他,江礼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躲开。
甚至有几次,在黑暗中不经意碰到,都会让他迅速清醒,摸着黑坐起来,裹着被子重新把距离隔开。
江礼似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宋菁榆看不懂他,也奇怪自己怎么看不懂他。他的情绪分明是写在脸上的,怎么会看不懂呢?
这一夜,宋菁榆跟他作对似的,非得抓着他的手。
江礼挣脱,宋菁榆摸索着又抓住,江礼又急着挣脱开。
宋菁榆坐起来开了灯,没好气地问:“这都几天了,你这么排斥我干什么?就是难受也该有个度吧!不愿意让我碰你就滚,当初让我包的不是你是吧?”
第73章 :元旦
江礼被骂得一愣,他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受了委屈也只能干张着嘴,眼泪咽进肚子里。
宋菁榆听着他抽泣的声音,心底莫名觉得烦躁,总觉得男人成天哭哭啼啼是很烦人的事情,她掀了被子起身穿衣,在严寒的深夜走出门去。
坐在车里,她点燃一支烟,想来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每次烟都咬在了嘴里,脑海里突兀地闪现着周赴生风淡云轻的语气,“少抽点。”
想到这里,她总会放下手中的烟。
医院的诊室灯火通明,与此同时心烦的,还有周赴生。送走江礼后,他的心一直不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疯,为什么要找人把江礼绑起来,逼问什么目的?
真可笑。
什么目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人都找了新人,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又在这儿耿耿于怀个什么劲。
周赴生正对窗户立着,满脑子的混乱事情。
翻开抽屉,发现里面躺着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一包烟,他拆开烟盒,刚将一支烟咬进嘴里。
“周赴生!”
听到门口有人唤他。
周赴生回头,做梦似的看到门口站着宋菁榆,他的脑子一瞬间恍惚。
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连忙招她进来。
宋菁榆进来后坐在那里,也没几句话可说,顶多是问几句江礼的具体病情,倒是眼中也没太多担心,或许对于她而言,丢失一个人还会补上,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周赴生脱掉白大褂,顺手解开衬衫的两道扣子,“很晚了,送你回去。”
“不用了。”
宋菁榆站起身,不想那么早回去,不想面对家里的江礼,他的眼泪让她不舒服。
“那散散步吧,刚好,我也要出去。”周赴生锁上诊室的门,与她并肩走在医院长廊时,他心才稍安。
城内的夜晚,空气并不那么干冷。
相比于白天,反倒是多了几分温和的气候。
周赴生走在她前面,在铺满薄薄雪粒的地上印下脚印,忽然听得身后的她说起与现在的氛围毫不相关的话题来。
“有时候我总想,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呢…”宋菁榆直愣愣地望着雪地,脚步倏然停下。
没人看到她眼角的泪水落下。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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