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叶问道:“这下面是什么人啊?”
小伙计立刻应声:“二位不是本地人吧?这下面咱们鸢城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南亭君,讲起书来风格灵巧多变,他擅学女子说话,许多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听他的书。”
阿南叶常在人间走访,对于民间百戏知之甚多,不由道:“不过是那些故事,换个人,又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这些茶馆说书无外乎三国水浒说岳全传,没什么新意。
那小伙计顿时笑了:“二位爷是头次来咱们斗马斋吧?”
兀自沉思的西无咎也抬起头来:“听起来,你们这里有些不同?”
“这位爷慧眼!咱们斗马斋向来推崇原创,只讲别地儿没有的话本,作者都是咱们自己在民间挖掘的人才。前年风靡大街小巷的《九霄神人报恩记》就是咱家推出的。”
九霄什么?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的事。
西无咎冷冷道:“没听过。”
阿南叶却“嗷”地一声,激动地道:“这个我知道!这是铁锅先生的书,原来是你们这出的。”
西无咎看向阿南叶的眼神莫测起来:这小子出任务居然还顺带绕路去买话本子?
阿南叶犹然不觉危险临近,疑惑道:“不对啊,我怎么记得铁锅先生人在鸾都。他之前的书,我都是在鸾都斗马斋买的。”
“铁锅先生在哪儿不重要,铁锅先生的新作在我们鸢城斗马斋,才最重要!”伙计得意地地道,“而且,我们掌柜的已经把铁锅先生所有作品版权买断过来了,今日,就是铁锅先生新作《魔头洗心革面传》第一讲……”
“那我不是来着了!小二,再来两壶好茶,两包瓜子。”阿南叶投入地吩咐完,才感受到来自上级不悦的审视,他顿时一缩头,糟糕,忘形了。
“老、老大息怒,这顿我请,我请!”阿南叶狗腿地讨好道,“这位铁锅先生的作品和市面上的话本子大有不同,故事十分离奇,她之前那本《秀秀峰绿茶品鉴》还间接坑了钟秀峰的玄清真人一把,机会难得,咱们不如听一听。”
西无咎听说这位铁锅先生坑过祈云琉,正欲抬起的臀部又落了回去。
他没有兴趣,但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听听那伪君子的笑话,也不损失什么。
一声醒木惊堂,热闹的茶肆顿时安静无声,说书人一笑,却是虚晃一枪,缓了几息,等席间隐隐按耐不住时,他才开口,将书中事缓缓道来。
“今日说这故事,并不发生在咱们的地界儿,这主角,乃是在魔渊中修炼几千年的天下第一魔修,一个货真价实的大魔头……”
“这魔头名东有恙,其人恶贯满盈,且修炼一种吸人血的魔功,残暴不仁,杀人如麻,酷爱把美人做成傀儡收集起来,是个……书里怎么说?变态,对,变态,就是不正常的人。”
“有人就问了,这样的大魔头也能改过自新吗?就算他改过自新,做了好事,那功过相抵,他能算一个英雄吗?”
“这答案,在下亦不知晓,还请各位听在下将这故事到来,自去评断,想来,铁锅先生这次一改之前的批判文风,转而使用开放式结局,也是此意,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这说书先生果然有几分能耐,不一会儿便将铁锅先生这本新书讲了个绘声绘色,那魔渊的景象更如一卷画卷,缓缓展开,简单的笔墨便描绘出光怪陆离的背景,其详尽宛如真有这样的世界。只是阿南叶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个“魔渊”的描写,怎么那么像魔宫呢?还有那个主人公,魔头东有恙,怎么听都像是……
阿南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某人。
西无咎,东有恙,连名字都如此对仗。这是巧合吗?
魔尊西无咎此时脸色漆黑,眉头的沟壑简直要夹死蚊子。至于那些关于“魔渊”和“傀儡术”的描写,天底下能写出这种内容的,必然十分了解魔宫,甚至是――十分了解魔尊西无咎。
感觉到西无咎周身散发的冷气,阿南叶瑟瑟发抖,顿时后悔自己的多事,好端端的来听什么书?这分明是有人在借着话本的事来写西无咎。他们老大人不错的,哪有将心爱的女子做成傀儡,他不只救了阮姑娘的家人,甚至还亲自给阮家“看家护院”,试问谁能做到?
“属下在,尊上,这讲的不好,咱们这就走――”
西无咎一抬手,眸光冷冷扫过台子。
走?呵,故事还没听完呢,走什么?
“谁说我们要走?”西无咎道,“去找个客栈,咱们住下,以后,咱们每天都要来这里听书,这故事……本尊要听完。”
他倒要看看,那女人打算怎么编排他!
阿南叶:得,老大这是掉连载坑里了。
十日后,斗马斋的话本连载迎来终章,也是同一天,茶肆旁边的书肆开门,投放第一批《魔头洗心革面传》全本。当天一大早,书肆门口早早地排了长队,而且几乎都拿着预定的号码牌,没有预定到的只能等第二批补货,或者从黄牛手中收高价本。
天灾之后,鸢城已经很久没有这等“盛景”,不少外地书商远道而来,就为了拿第一批货。
鸢城斗马斋还非常鸡贼地连着前三本书一起,出了一套《铁锅炖四狗合订精装本》,供读者收藏。
阿南叶买的就是这一套,当然,是“奉命”购买。
魔尊西无咎像是魔怔了,通宵达旦地看话本,看完一遍还不够,又神情莫测地看了第二遍,还不够,又反复翻看《魔头传》的结局,似乎不甚满意。而后他便像其他读者一样,对月发呆,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
白日里,他便去斗马斋听书,不只听《魔头传》,有时候也听《傲天志》、《绿茶品鉴》和《九霄神人》,只不过,听另外三部书的时候,西无咎的神情是惬意中带着几分讽刺和不屑,而听《魔头传》时,他却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极深奥的问题。
不仅如此,魔尊还酷爱听读者对这本书的反馈,有时连雅间都不去,就在一楼大堂,听着众人探讨。
这本书是开放式结局,作者通篇只写了故事,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似乎有意将这些都交给他人评说。然而差点变成傀儡时那种绝望,以及得知家人被仇人所救时的庆幸感激,矛盾的出现在同一人身上,被描写得入木三分,代入感极强。
也因此,这本书引发了好几轮论战,论的便是,该不该、能不能、要不要原谅这个“东有恙”。
魔头生性凶残,造孽无数,可是却被救下他的凡人一家所感化,几次保护了凡人家的孩子,更是在最后关头,保护了村子,救下许多人,这样的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被他救下的人感激他,被他坑害过的人憎恶他,爱与憎,真的可以相抵吗?可是当初被伤害过的人,他们的痛也是真的,谁又有资格替他们原谅他呢?如果再见面,他们该如何面对?
最终,主流的观念还是不原谅,理由是男主的名字,有恙有恙,那不就是“有病”嘛,名字应当是作者的态度了。
但也有很多人觉得,女主角没有再执着于报仇,其实已经是变相的放下了,只不过心理那道坎过不去,亲口原谅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这本书的作者给人的态度。前尘过往俱云烟,往后各自安好,山长水远,不复相见。
西无咎初听到结局时呆滞了片刻,而后狂热的情绪似乎沉寂下来,变得安静内敛,他常常在茶肆一坐就是一天,耳边全是这些看似荒诞无聊,却又句句都让他心中沉甸甸的争论,眉头时而紧皱时而释然,眼神时而不甘时而无奈。
终于,在半个月后,西无咎对阿南叶说,他要回魔宫了。
阿南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大,咱们真要回去?”
“不然呢?”西无咎斜了他一眼,“你还想去哪儿?”
阿南叶犹豫片刻,道:“老大,咱们都到这儿了,去杏花村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真的不去看看吗?”
熟料西无咎的脸色十分平静,垂眸掩去了瞳孔中细小的波动,转身离去。
阿南叶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还是说中了老大的心思,也不敢再吭声。
回去也好,他们都好久没回魔宫了呢。老大可能还不知道,魔宫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
……
杏花村。
新书发售有些时日了,铁锅先生的声名不但没有淡去,反而随着四狗系列的精装合订本炒冷饭问世,红透半边天。对此,阮青梅有些汗颜。毕竟除了第四本《魔头传》,前面三本都是抄的系统脚本。
所以在写完第四本《魔头传》后,铁锅炖四狗正式对外宣布“封笔”。一开始就说了是“炖四狗”,四狗炖完,自然就没得写了。
斗马斋的掌柜又来劝说了她好几次,她都拒绝了。反正现在她也不需要靠这个搞钱,何必赶稿累死累活呢。
“二丫,我回来了,宏儿没闹你吧?”阮嫂子拎着一个竹篮推门而入,邻居家的菜园子丰收了,送了好些答谢街坊。阮青柏不在家,她要出门,刚好阮青梅在,就让她看会儿家。
红孩儿如今两岁半了,能听也能说,胖乎乎的很是可爱,比起从前好照看。就只一点,不能让红孩儿看到狗,尤其是黑狗。
两岁多的孩子,按说不该事,可是却见到狗子就哭着要找自己家的。在红孩儿心里,娘亲大抵还是第一的,第二名却不是和他相处最久的姑姑,而是黑狗“小乖”。
阮青梅: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我侄儿心里不如狗。
地震之后,小乖就“走丢”了,不知所踪。村民都说,那么大的地震,凶多吉少。如今小乖在阮家就像一个禁忌话题,不能提起。可是不提起,他们自己也会想,每每对着小乖的“房子”唉声叹气。阮青梅实在看不下去,挑了个大人不在家的日子,把狗窝搬走了,阮青柏回来后,为此还批了阮青梅一顿。
他说小乖不是一般的狗,要是回来一看自己窝没了,会以为家里不欢迎它,那它就不会回来了。
地震后,村里许多房子都摇摇欲坠,只得推倒了重盖,如今阮家院子比从前更宽敞,屋子也多盖了一间,是给孩子准备的。
阮青梅问过阮家兄嫂,要不要搬去县里,或者直接到鸢城去定居,阮青柏夫妇都不太想换环境,毕竟当初他们逃难到一半,都能转路再回来的。
不过听夫妻俩那意思,是准备再要一个孩子,等孩子们都长大一些,再送去城里读书,到时候他们也会搬过去。
阮家兄嫂既然有机会,阮青梅自然支持。她甚至还想多住些日子,等阮嫂子怀孕的时候好帮忙管家,只不过她的二侄儿或者侄女儿性格含蓄,迟迟不来投胎。
姑嫂俩在院子里洗菜摘菜,阮嫂子看着院子里空荡荡的角落,又道:“青梅,嫂子托你的事儿,你可得放在心上,你让二狗子也帮忙找找。”
“嗯?”阮青梅一怔,随即头皮一紧,“噢,知道。”
一年了,阮嫂子还惦记着找小乖的事。
阮嫂子叹气道:“要是小乖回来就好了,有它在,家里从来不让我操心,孩子交它看管我也放心。”
阮青梅:……所以交给她不放心吗?
阮青梅再次确定自己低估了某只狗在阮家的地位。
阮嫂子甚至说道:“你说这么长时间了,小乖不回来,会不会是受伤了?那也没关系,要是能找到他,不拘于断腿还是什么,就算什么也干不了,只要活着,咱家就养它。它不是普通的狗,是咱家的恩人,狗的寿命才多少年啊,我们当主人的得给他养老送终。”
阮青梅:……,
――给那位送终啊,那可有点难。
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手背,曾经,这里有一道无形的印记,是她和黑狗小乖的主仆道契,后来,在毓秀峰的时候,为了救令荀,她耗尽体力,道契内一股脑地涌入力量。那股力量太过霸道,直接冲碎了道契,而她也终于意识到这股凛冽魔气从何而来。
不是不震惊的,但那时她无暇顾及,后来事情平息,她脑中一些零碎猜测丝丝缕缕地串联起来,再联系阮家兄嫂的形容,只觉得这个猜想荒诞至极。可是当一切线索契合,再怎么荒诞,也是真相。
她本来也纳闷,为什么这一世其他人都恢复记忆了,西无咎却没有动静,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报仇”了吧?她当初最恨的就是西无咎持强凌弱,随意裁决别人的生死,践踏他人的尊严,她的愿望就是让他也尝尝身不由己,命运完全被人摆布的滋味。
但是后面的事,她没想到。
如果说中间的事有主仆契约的影响也就算了,可最后一次,他确确实实,挽救了她的“家园”,保护了她的亲人。
所以这件事她装傻充愣,假装不知,保留了那疯狗最后一分颜面尊严。
她感激他,但也依旧憎恶他,所以才不想见面,不想讨论,就像《魔头传》那样,不再去论断对错。
她们之间,恩怨两清已经了,还是江湖不见的好。
“嫂子,不是我不上心,这里面有点复杂,小乖不会回来了,他不属于这里,你就当它回家了,或者老死了吧。”
“要是需要看家护院,我再给你弄一条差不多大小的来。”
“但是小乖,你别想了。”
……
第132章 铁锅炖四狗终章2
傍晚时分,阮青梅帮阮嫂子做好了晚饭,却没有吃,只是从锅里挑出几个小碗来,装进篮子里,带回家中。
令荀今日出门了一趟,走另一条路直接回家了,并没有与她同行。
这是阮青梅叮嘱的,若是令荀去村里接她,兄嫂肯定要留她俩吃饭,每每如此,他们有时便特意错开,也让阮家兄嫂少忙活些。
推开魔仙堡的院门,气质温和的男子闲适地坐在石桌边,抬起眼眸,眉宇间都是恬淡宁静,像一道月白色的风景。
桌上已经做好饭菜,摆好碗筷,还冒着热气,是算准了她回来的时间。
阮青梅眼中腾起笑意,她走到桌边,将从娘家顺来的两个菜也取出来,问道:“二狗哥哥,你何时回家的?”
“也是刚进门。”
骗人,刚进门,饭菜都做好了?
说起来,令荀如今这身体,根本用不着进食。阮青梅虽然修为比不上他,但也可以辟谷。但些许是被杏花村的烟火气影响,两人还是习惯一起吃饭,只不过一日三餐合成一餐,偶尔还要被兄嫂拉去加餐。
他们二人都是杏花村土生土长的,对这里的生活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只不过,最近,这种安逸的生活老是被打扰。
虽然令荀没说,阮青梅还是能猜到:“今日又来人了?”
令荀抿了抿唇,眼中的柔和退去几分。
“九大宗好像忙完自己的事了。”
这些修仙的宗派如今没了灵脉,大把修士修为停滞不前,因此又要开始动歪心思。他们似乎认为,令荀既然能斩脉救神州,就还能续脉,即便不能,也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们偏执地认为,若神州修仙界还有救,那这个救世之人一定是令荀;若没救,那责任也在令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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