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荀摇头:“我们不需要你报恩。”
“我需要!”冯雨田吵闹道,“你们救完人就走了,我却成了亏欠的那个,我成了什么人了?以后我肯定总是想着这件事,日日想,夜夜想,做梦都想,我人生不是毁了吗?”
阮青梅被冯雨田撒泼的能力给震惊了。
没看出来,这是个这么“知恩图报”的人啊?
“那你要怎么样?”
“随我进城,去公主府领赏!”
“你一个小厮这么大面子?就因为你为金铃公主办事?”
金铃公主的脾气秉性她最清楚,绝不是什么善待下人的好主儿,这人这么信誓旦旦地要和金铃公主邀赏赐,要么就是和金铃公主关系匪浅,要么就是有金铃公主的把柄。
总之,他绝对不是像他说的,只是个小厮那么简单。
这一路上,这位少爷喊苦喊累撒泼耍赖一样不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劳动人民艰苦奋斗的品质,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他又生得稚嫩,一双桃花眼不似令荀那样端正,反而带着些不谙世事的轻佻,这般人应该很得年轻女子喜爱,冯雨田……听着就不像真名,该不会真是金铃公主养在外面的情人吧?
“反正你们不能走,你们要是走,我就……我就喊了!我喊了噢?”冯雨田见气势上根本镇不住阮青梅,居然真的扯开嗓门,“来人啊,他们要跑――”
令荀眸光一冷,迅速出手在他后颈敲了下去,冯雨田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阮青梅咋舌:“二狗哥你、你怎么动作这么快?”
“这里是驿馆,不能由着他闹。”他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会儿见冯雨田倒地不起,又皱眉道,“我是不是手太重了?”
“没有,他活该。我们走吧。”阮青梅拉着令荀正要离开,后者却没有动。
“青梅,我想了想,也觉得这样不告而别不太好,而且今日住处难寻,不如明日我们和百炼宗的人说清楚,再离开?”
令荀突然改变主意,阮青梅有些意外。
她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二狗子都开口了,她没理由拒绝,甚至……阮青梅还前后左右地仔细地找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黑色字幕,也不存在选项,这才放下心。
“好。”说罢,阮青梅要回去,令荀却也不动。
“不急,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出去走走。”令荀道,“这里离我……家不远了,我想去看看。”
他其实原本想着,可以在老宅凑合一夜,但是没想到这里这样冷,那地方十几年没人回去,怕是已经不能落脚了,所以今夜还是得住在驿馆。
阮青梅感受到那人掌心的热度,抬头对上忐忑的暖眸,微微一笑:“好,都听二狗哥哥的。”
――别害怕,有我呢。
作者有话说:
国庆的事情忙完啦,久等,开始努力更新哈,争取这个月完结正文。
小天使在这章下面冒头撒个花,补发国庆红包。
国庆快乐,祖国昌盛。
第88章 杀意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令荀虽然谈不上“断肠”,但是向来随和平静的眉眼还是因着蒙尘的记忆被点点撕开而多了一些波澜。
他离开老宅的时候是十岁,十岁的小孩子已经记得很多事了,更不要说他天赋异禀,从背书上就能看出来。但是偏偏令荀只记得老宅内部的样子,他鲜少出门,对外面的世界并不熟悉。
时至今日,他回来找宅子,却只能判断出大方向,到傍晚时分,才凭着记忆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地界。
这附近确实有老宅,只是和他记忆中老宅外的景象大相径庭。
“二狗哥哥,你都多久没回来了,找不到也正常,不如跟附近的人问问。”阮青梅提议。
“好,只是……”
令荀四下看去,他不是没有问过路,只是不知道是他记错了还是怎么,越往这边走,人就越少,最后连问路也找不到人了。他明明记得,家门前是一趟十分繁华的街道,有很多商贩,再怎么也不该这样荒凉。
两人又找了一会儿,终于碰到几个在此处玩雪的孩童。
阮青梅从口袋里取出路上买的零食蜜饯,跟小孩儿问道:“小朋友,你回答姐姐几个问题,姐姐给你糖吃好不好?”
那几个小儿面面相觑,似乎有点心动,但又不敢上前。
令荀道:“我来吧。”
他接过蜜饯,直接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小男孩,道:“给你,拿去和他们们分吧,每人一颗。”
小男孩被抓住手本能地害怕要挣脱,可是令荀把糖给了他又立刻松开,并退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对阮青梅道:“我们走。”
阮青梅默默跟随。
见他们似乎真的走了,几个小伙伴立即凑到了小男孩身边,其中一个胆大的,拿起一颗放在嘴里。
“哇,好酸!”
“咦?酸吗?不甜吗?”其他人问。
“甜的,也酸!你尝尝?”
“真的!又甜又酸,好吃!”
几个孩子分了蜜饯,又高高兴兴地玩起雪来,还把梅子的核当做雪人的眼睛嵌进去。
令荀和阮青梅在附近又绕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宅子,最后又回到了原地。这一次,孩童们不仅不怕他们了,还主动围过来。
“哥哥姐姐是仙人吗?”
“我见过,仙山的弟子才穿这样漂亮的衣裳!”
“那你们会飞吗?”
怕人的时候是真怕,吵人的时候也是真吵,阮青梅被闹得太阳穴轰鸣,连忙问道:“你们是住在这儿吗?”
小孩儿却摇头:“我们不住这儿,我们家在东边。”
阮青梅这才得知,这几个小孩儿居然还是大老远跑到这边玩的。家门口的雪被大孩子霸占了,他们几个小的打不过,这边因为没人,所以雪又干净又多。但是如果被家长知道,肯定免不了一顿打骂。
他们一开始不说话,就是害怕他们是来这里赶他们走的。
阮青梅不懂:“为什么,这里不能来吗?”
他们刚才走过来,一路畅通无阻,倒也没什么人来拦截。
“不是,就是大人不让我们往这边来,这里闹鬼。”
嘶……阮青梅下意识后退,撞上了令荀。
“哎呦不是不是!”另一个小孩儿说道,“那是大人编来骗人的!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这么小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了,不错!阮青梅默默点赞。
令荀失笑,对阮青梅道:“多半是这附近的宅子过于老旧,年久失修,大人怕小孩子淘气遇到危险。”
令荀又问:“那你们知不知道燕子巷怎么走?”
这是十年前的地名了,估计这些小孩子们不会清楚,令荀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那些孩子们停止了嬉闹,一个个眨巴着眼睛一脸疑问:“燕子巷?这里就是燕子巷呀。”
……
花了不少工夫,令荀总算找到了老宅的旧址。原来他们已然来到了原本的巷子,只不过周围的房子不是倒了就是拆了,早已经不是一条长巷,一望过去空空如也,没有一点昔日旧影。
令荀压抑住心中的惆怅,向“废墟”伸出走去,最终在一扇破门前停住脚步。
他摸着院墙,再三寻找,并没有找到任何儿时的记忆,他记得以前左边二十六快砖松动,奶娘家的儿子偶尔会从那里递给他一些小玩意儿,算是孩童间的暗号。如今墙壁斑驳,松动的砖已经不只一块,他不敢随意动,怕这摇摇欲坠的墙直接坍塌。
倒是这门上,还有些许修补的痕迹,像是偶尔还有人来搭理。
“二狗哥哥,你看?”阮青梅突然道。
门锁只是虚掩着,她轻轻一推便开了,从门梁上落下许多灰尘。阮青梅一进门就看见地上的许多信封,像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令荀面色肉眼可见的刷白,手掌在长而宽阔的袖子下握紧成拳。
那些信……
好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倾身捡起其中一封。他拂去灰尘,打开,里面是一朵堪堪看得出形状的手工花,因为时日太久,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自然也没有了味道,又因为长时间被日光暴晒,质地清脆,几乎是取出来的一瞬间就碎成了残渣。
又有谁知道,当初为了将那抹幽香藏入信笺,为了这打开信封瞬间的惊喜,少年花了多大的心思。
又或者,这份心思在某人看来,就与这渣滓一样,一文不值吧。
令荀略略数了一下地上的信,一共八封,他微微皱眉。
“二狗哥哥,有什么不对吗?”阮青梅小心翼翼地问。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信肯定是令荀寄的,看见自己的信被孤零零地落在这里,放了十年,谁心情都不会太好。
“少了一封。”令荀说道,“除了今年,我每年都寄了一封。”
应该有九封信,这里却只有八封,不可能是有一封没有寄到,多半是被人拿走了。
令荀想起鸾都城那场大火,心情越发沉重,更生出一丝悔意。
他不该带阮青梅来这里。
“我们走吧。”
“咦?”阮青梅一怔,“不进去看看了吗?”
“年久失修,房上又积雪厚重,这房子随时可能塌掉,不要冒险了。”
屋子已经没有一点旧事的影子,他透过漏窗看了一眼,里面值钱的家具都不在了,多半是被下人和门房变卖了。
“反正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不看了,走吧。”
阮青梅心中松了口气,他要是真能这么想,倒也是好事。
“好。”她蹲下身去收拾那些信件,“那这些我们带走。”
令荀眸中染上苦涩:“不过是一些无用之物,别拿了。”
“不啊。”阮青梅从较新的一封里面,取出一朵精致的干花,轻轻吸了一口,“是茉莉香,二狗哥哥,这是在哪里买的,手艺真好,像真的一样。这么浪漫的一封信,没收到的人也太遗憾了。”
这是去年寄的,因为未被取出过,所以模样完好,甚至连香味儿还未消散,为了能从春意盎然的鸾都城送到寒冷的清江,不知道废了他多少心思。
听着少女由衷的赞美,令荀心底苦涩的部分似乎有所触动。
这些花信,虽然被那人弃若敝履,却也终于遇见了欣赏之人……也罢,一味沉浸在过去,又如何认真对待未来。他的未来就在眼前,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既然那个人希望他死,他何妨就在她眼中死去,成全这最后一分“情分”。
“你喜欢什么花儿?”他突然问道,“我记得以前你喜欢杏花。”
“那是因为杏花村只有杏花最多。”阮青梅笑道,“我那时候不认识别的,看到什么就喜欢什么。”
“现在呢?”令荀眼中浮上暖意,他凭着记忆拆开其中一封,取出一朵有些脏了的绢花,叹息道,“这是杜鹃,我做得最用心,杜鹃有毒,我鼓捣汁液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差点儿中毒。”
他举起绢花放在日光下,叹息道:“可惜已经看不出本色了。”
将其中的心意说出口后,郁结仿佛也散去了一些,令荀心中就只剩下对美好之物的惋惜。
“这个呢?这个是粉色的是什么?”
“山茶,那一年鸾都花市的山茶格外好看……”
令荀和阮青梅一起,一封一封,拆开自己寄出的信件,回想当时的用心和巧思,渐渐的,记忆被花香填满,这庭院里童年那苦涩的记忆似乎正在一页一页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悦耳的笑声。
阮青梅挑了几样保存完好的,装进口袋,神情明媚地道:“这个、这个,我都要了!”
“有的都脏了,怕是不等你带回去就碎了,”心中阴霾渐渐散去,令荀眼中也恢复了平和,他道,“鸢城那边的花市也很热闹,等春天我们去看看,假的做得再逼真,总没有真的好看……”
两人聊着天,出了门,令荀郑重而小心地将门重新关上,像是彻底将这段记忆封锁,又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突然,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令荀敏锐望去,看见一抹消失的黑色衣角。
“……是小鸟吗?”阮青梅也注意到了,因为角度问题,只看到一只麻雀飞走。
这地方是真的荒芜,只是她不懂,二狗子家的老宅没人打理,荒了也就荒了,怎么附近的邻居也都搬走了呢,像是遭了灾一样。而且后雪覆盖下的木头,隐隐有烧灼的痕迹,莫不是起过火?
真奇怪。
……
宵禁之前,他们回到了驿馆。
正如令荀之前所料,这附近的客栈几乎都已经因为炭火紧缺的原因关门了,唯一还在营业的几家也已经客满,他们今夜还真是没有比驿馆更好的去处。
“还好走的时候没把话说死,二狗哥哥好英明。”阮青梅忍不住夸赞。
进了大堂,感受到暖意扑面而来,阮青梅拍落身上的薄雪。即便有修为在身不至于被冻死,但风刀霜剑总归割人,又哪有温暖的炉火舒适呢。
“阮师姐,你们回来了!”
阮青梅回头,看向楼梯方向――整个钟秀峰加上毓秀峰,会叫她“师姐”的,也只有邓青一个了。
邓青颠儿颠儿地跑下来,十分狗腿地从阮青梅手中接过披风:“阮师姐给我,我去给你烤干。”
“……多谢。”阮青梅无奈。
姑且,也算是个小弟,她就接受了吧,好话坏话她已经说尽了,再拒绝,邓青还要没完没了。她接过令荀的,交给邓青,吩咐道:“一并挂上。”
“是!”
阮青梅这样不见外,邓青反而非常兴奋,像个得到了领导赏识的应届生。
他们在正堂坐下,却发现驿馆之内异常安静,竟然无人。邓青将斗篷交给小二,自己端着一壶热茶过来:“阮师姐,喝杯姜茶暖暖身子,令荀师兄也请。”
阮青梅好奇地问道:“怎么这样安静,人呢?”不会都喝多了吧?
邓青身子前倾,神秘地道:“阮师姐不知道,你们走的这段时间,驿馆出大事了。”
二人一怔:“大事?”
“就是你们……不,咱们救的那个冯雨田,他原来是有身份的!”
阮青梅无语。
什么身份?他是个狼人?女巫?还是预言家?
之前他们要走,被冯雨田撞见,令荀担心冯雨田捣乱,就将人撂倒。这大冷的天,他们当然不会丧失人性到把人扔在庭院不管,特意请了路过的琅华宗弟子送他回客房,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邓青口中,他们得知那弟子似乎没把人送回客房,而是带到了宴席上。因为令荀下手没有很重,加上这一折腾,冯雨田就有点醒了,只是头还晕着,脚步虚软,琅华弟子并不清楚怎么了,还以为人是喝多了,好心地将人带到一边,想给他端碗醒酒汤。
不想他一进门,觥筹交错的席间突然一片安静,紧接着,现场的官员大呼小叫地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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