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不大,穿过村子后,围观的人就少了一些,又过了半个时辰,轿子向后倾斜,似乎在上一个小阶梯。这个地势,阮青梅不用看也知道,是魔仙堡到了。
正有些走神,轿子平稳落地,帘子被掀开,她听到那人用她最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说道:“娘子,到家了。”
周围起哄的声音骤起。
阮青梅觉得耳朵“轰”地一热,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她在袖子下面攥了攥拳,不一会儿,葱指又重新探出轿子,搭在令荀手上,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手掌被握紧,下轿的一瞬间,轿中的燥热退去,阮青梅觉得这才又活了过来。
两人面对着正堂,在宾客的见证下,一步一步,郑重地走到中间。
正堂之上端坐着的是韩老夫人,另一侧则摆放着令荀生父令葳的牌位。
三拜之后,夫妻携手,自此,他们便是同心同德的夫妻了。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道喜声,有些声音阮青梅很熟悉,有些阮青梅很陌生,两人被簇拥着进入了婚房。聒噪的发小们嚷着要闹洞房,不料令荀才迈进新房,反手一挥,门板应声关闭,将闹哄哄的人群关在了外面。
早有准备的雷鸣立刻道:“宴席已经备好,请各位随我来!”
阮青梅没想到向来好脾气的令荀突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不由吓了一跳。
接着,那人走到床边,没有掀盖头,而是轻轻从袖子里拉出她的手,将阮青梅不知何时起就紧攥着的掌心有些强硬地摊开。
看着掌心被指甲印出的红印,令荀叹气:“我真傻,我还真的以为你一点都不怕。”
又有谁知道,他的小妻子刚才拜堂的时候,都紧张得发抖了。再不把闲人轰出去,闹了洞房,她怕是要把自己的手弄伤不可。
从筹办婚事起,阮青梅忙前忙后,完全没有新嫁娘的自觉,有时候令荀都觉得,这傻丫头会不会把成亲当成了过家家,她不会骨子里还把他当成童年玩伴吧?
“青梅,和我成亲,你很害怕吗?”令荀柔声问。
“我、我没有,我不怕的。”阮青梅倔强地说着,掌心却下意识地又握了回去。
令荀是知道阮青梅的嘴有多硬的,他低笑了一声:“好,不怕。那我要看你了。”
“你来!”新娘子一挺身,仿佛要舍身取义。
令荀轻轻地捏住盖头的边缘。
随着盖头的掀起,少女羽睫也随着盖头抬起,视野恢复了清明,今天也格外俊美的青年出现在眼前,温柔的眼眸中映着一个局促不安的自己。
这样还说不紧张,鬼都不信。
阮青梅扼腕,还真的以为自己表现得很稳健呢。
看着满脸通红,羞涩无措的阮青梅,想到这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如今正式成为了自己的妻子,令荀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二狗哥哥,我真不怕,我就是第一次结婚有点紧张。现、现在要做什么?”阮青梅连音调都变了,被令荀那样看着,她脑子里背过千百次的流程都蒸发不见,只能本能地依赖对方。
令荀回过神,干咳一声:“是、是先喝合卺酒。”
“噢噢,对,喝酒,我……”
“我来吧。”
令荀回到桌边,动作沉稳地倒了酒,给阮青梅一杯,而后两人的目光触碰,又同时垂下,似乎都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阮青梅举起酒杯送到令荀面前,又觉得不对:“二狗哥哥,这、这个怎么喝?”
“咳,”令荀把唇边的酒杯轻轻推开,“我教你,是这样,这样……”
令荀引着她,手臂交缠,同时饮下合卺酒。
酒很寡淡,并没有什么厉害,阮青梅却觉得晕头转向,体内一股灵力升腾,冲得她仿佛都要站不稳。好半晌,她看向令荀,见对方也低着头。
“二狗哥哥,怎么了,不舒服吗?”
令荀回过神,再看向阮青梅时,眸中些许迷雾散去,恢复清澈:“青梅,这是什么酒?”
“蛇骨酒,”阮青梅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已经没有蛇骨了,应该就是普通的黄酒。”
因为这酒比较淡,她特意留了一些在房里,毕竟一会儿令荀还要出去应酬宾客。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事,有些上头。”令荀摇摇头,“不过已经好了。”
而且是特别“好”,他自打修为突飞猛进后,便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同时也是一种瓶颈,但就在刚才,合卺酒如腹,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找到了突破的方向。
当然,眼下可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雷鸣的敲门声。
“大哥,嫂子,你们快出来吧,外面宾客都等急了。”
“大哥你可小心些,你那群兄弟要给你好看呢!”
令荀把小伙伴赶走,没让他们闹洞房,小伙伴们可不会在酒席上再放过他了。
令荀无奈,看向阮青梅:“一起来吗?”
阮青梅脸一红:“你先去,我、我得换件衣服。”
穿着这身衣服可没法敬酒。
“那我请姐姐进来帮你。”“姐姐”就是韩婆婆的女儿,他一直这样称呼。
令荀走后,韩家大姐儿进来帮她卸掉繁重的头饰,又重新弄了一个轻巧典雅的发髻,阮青梅这才觉得脖子又是自己的了。韩大姐儿是个爽朗的性子,期间自然又是说不尽的道喜,讲不完的夸赞。
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新娘子这会儿就不会再抛头露面了,但是阮青梅除了是新嫁娘还是孙曜的半个外门弟子,是和九大宗关系匪浅的修士,所以她也会作为女主人一起出来答谢宾客。
不过,还没等她收拾完,外面似乎就起了一些骚动。
阮青梅匆匆收拾妥当,寻着声音出去,看到来人,不由脸色一沉。
只见原本热闹的宴席此刻缄默无声,在客席上,蓝色衣袍的仙君尴尬地和他挥了挥手,身边坐着一脸阴沉的s渊仙尊。尽管s渊已经化身成了凡人形态,但那身气度,那来自九重天仙尊的威压,还是叫凡人和九大宗修士都不敢吭声。
这哪是来参加婚礼的,这像是来找茬的。
阮青梅一瞪眼,就准备出言不逊,却被令荀一按:“我来。”
一袭喜服不掩仙姿的令荀携着阮青梅来到门口这一桌,从雷鸣手上取了酒杯,礼数周到地道:“多谢二位仙君出席我们的婚礼,敬二位。”
阮青梅一怔,连忙也端起酒杯。
对了,今日是她婚礼,来者是客,敬酒是礼数――要是对方敢不要脸,敬完再揍也是一样的。
听闻“仙君”二字,身后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区区凡间修士结缘,还是在这样偏僻的小村庄,居然有仙君下凡出席?就不知这二位仙君来意如何,既是来贺喜的,为何是这种态度。
蓝璞最受不得这种尴尬的煎熬,他率先道:“我与青梅小友一见如故,这杯喜酒自然要喝的。”
说完,他一饮而尽,给足了颜面,而后又推了推身旁的冷面仙尊。
s渊纵然不懂凡间习俗,也知道自己失礼,他眉间微皱,想起蓝璞劝他的那些话,终是举杯饮下,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如此一来,足以表明两位仙君真是来贺喜的,席间的气氛顿时恢复热络。众人压下心中的惊讶,他们不敢冒然去打扰s渊和蓝璞,只能变本加厉地巴结这对新婚夫妇,一会儿夸赞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一会儿赞婚礼别出心裁,别有意境,一会儿又将这寡淡的酒水夸成了琼浆玉酿,朴素的菜色说成了珍馐佳肴。
阮青梅偷瞄了一眼,恰逢蓝璞对着她合掌,无声地投来了“抱歉”的眼神。
看来是那傻狗自己要来的,但是他又不说什么,就黑着脸坐那,像个门神一样,实在莫名其妙。
今日是特殊的日子,阮青梅不想计较,便回身去敬酒,只当他不存在。
然而不过片刻,门外又传来“有客”的通报。
谁呀?
伴随着二人的疑惑,一个一身锦衣,身材修长,要说也算玉树临风可眉眼之间就是透着一股子衰气的年轻人不请自来。
“龙轻野?”席间,樊节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对啊,这狗头为什么会来?阮青梅也很费解。
禳星台事件之后,龙轻野就逃走了,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为什么偏偏在今天又冒出来了,这是故意给她添堵吗?
龙轻野是来寻樊节的,他在禳星台没有休养好,就逃了出来,而后金丹虽然还在,修行却屡屡受阻,经脉无力不得修复。他越想越觉得不甘心,索性又去毓秀峰寻樊节,得知他来杏花村参加婚礼,便追了上来。
虽然没有请帖但是……那女人坑她那么多次,总不会连杯喜酒都舍不得给他吧?
“听闻此地有喜事,我来蹭一杯喜酒。”龙轻野说道。
不要脸,阮青梅在心里骂了一声。
还是令荀最先应变,向内一让:“来者是客,请入座。”
龙轻野进门,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闷头道了一声:“恭喜。我坐哪儿?”
阮青梅:……好想打他。
“这边还有座位。”蓝璞道君热情地道,“兄台请便。”
他实在受够了和s渊单独一桌的煎熬了,好像他也是个另类似的,随便谁都好,快来个人缓解一下这份尴尬吧!
龙轻野也不客气,走过去一坐,打定主意在这等到樊节离席。
龙轻野和s渊仙尊一桌来参加她和二狗子的婚礼,阮青梅做梦都想不出这样诡异的情景来。偏她还没消化掉这份震惊,门外又有声响,阮青梅顿时有特别不好的预感,男主已经来了两个……她发誓,如果祈云琉或者西无咎胆敢出现在这里,她舍出面子和今天这条昂贵的新裙子来,也要抓烂他们的脸。
好在,祈云琉人在钟秀峰闭关养伤,这是樊节亲口所说,并没有发生那种前男主丧心病狂带着内伤也要来参加她婚礼的扭曲剧情。
只见一个蒙着脸的,鬼鬼祟祟的黑衣男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看见阮青梅,眼中迸发出光彩,用力地招手。
“阮姑娘,阮姑娘!我来给你道喜了!”
阮青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啊,楠木,叶子……他怎么敢!
“阮姑娘放心,我已经隐藏好了气息,变换了形貌,这里没人知道我的身份。”魔将阿南叶今非昔比,陡然增强的实力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又严严实实地隐藏魔气,“阮姑娘对阿南叶恩深似海,阮姑娘大婚,阿南叶就是冒死也要前来。”
阮青梅挥手,不想说话。
坐,快坐,吃完赶紧走!她不想在家里爆发仙魔大战。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一时疏忽,一视同仁的令荀将来后来的客人都安排到了一桌。阿南叶看到蓝璞道君时,差点惊叫,他下意识地把脸上布巾裹了裹,恨不得把自己藏到龙轻野身后。
蓝璞也投来探究的眼神:他这样蒙着脸,怎么吃席?
而宴席继续进行,宾主尽欢,此时并无人注意到,女主人的爱宠――体型庞大的黑狗不知何时进来,自顾自地盘坐在一阿南叶座位旁边,目光凶悍,面对s渊仙尊,虎视眈眈。
作者有话说:
阿南叶:真・冒死前来。
祈云琉:三缺一,是我不配上桌吗?
第104章 洞房花烛
杏花村的阮二丫大婚,来了许多仙门子弟,微雨山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
在这场热闹的喜宴上,有一个仿佛不属于这个场合的角落。距离门口最近的一桌,四个身份不凡的男人和一只身份不凡的狗,谁也不出声。
太诡异了。
性格开朗的蓝璞道君受不了这个窒息的氛围,于是主动破冰,挑了看起来正常一些的龙轻野,问:“这位公子也是阮小友的朋友?”
若是从前,遇到这种一看就来历不凡的人,龙轻野肯定会想方设法结交,但是今非昔比,他本就有伤,又因为冉雪萤的致死量软筋药而筋脉无力,软筋药属毒,只有樊节有这个本事救他,此刻他心里就只有这件事。
见人家把拒绝写在了脸上,蓝璞道君讪讪儿地放弃龙轻野,转而面向虽然打扮很奇怪,但明显和阮青梅更热络一些的蒙面人。
不知为何,这人的气息总让他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来。
于是他问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兄台?”
阿南叶和蓝璞道君交过手,还以为蓝璞道君认出了自己,吓了一跳。等他发觉蓝璞只是和自己打招呼,心中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姓南。”
“南兄,我们可曾见过?”
“不曾!”
“噢,”蓝璞点点头,“不知为何,我对南兄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有缘――”
“没有,你感觉错了。”
真是一点也不想和他多说了。
蓝璞道君摸摸鼻子,心里纳闷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爱理他,他变得讨人厌了吗?他视线在阿南叶身上审视一翻,灵机一动,又找到了新话题:“南兄,这只狗之前野性难驯,只听阮小友的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它亲近外人。”
什么狗?
阿南叶一怔,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对上黑狗深沉的眸子,整个人顿时汗毛竖起,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尊……”感觉到s渊仙尊的视线,阿南叶捂住嘴。
由于西无咎和他一样,将魔气死死地隐藏着,以至于阿南叶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之前阿南叶被紫衣仙人追杀,百般解释不能,只好玩命逃跑,好不容易才甩了那疯婆子,又收到西无咎命他取回魔剑之事。杀神屠已经认他为主,要么魔剑主动弃主,要么西无咎就只能杀他夺剑。
阿南叶想一想就浑身冷汗,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复,因此只能一日拖过一日。
他还以为阮青梅成亲这么心酸的事,魔尊肯定不会“出席”。看来是他想错了,魔尊西无咎,竟然要亲眼来看着心爱的女子另嫁他人,对自己都如此残忍,好可怕的男人!
蓝璞注意到阿南叶的颤栗,还以为他是怕狗,好心地道:“南兄,这狗是阮姑娘的爱犬,不会随便咬人,南兄若害怕,我们换个位子……”
“不是狗!”
蓝璞:?
“我的意思是,这位大人如此威武霸气,必然是阮姑娘的灵……宠,不能以……粗俗的叫法,应该更加敬重才是!”
“阮姑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听着蓝璞道君一口一个“狗”,阿南叶只觉得这份羞辱早晚要被西无咎记在自己身上,连忙抓紧机会表现。
“啊,这样吗?”蓝璞听到阿南叶的措辞,摸了摸下巴,莞尔,“南兄真是有趣。”
是有一些人和狗子关系亲近,彼此当做家人,看来这位南兄也是爱狗之人。他不养灵宠,不懂得这其中的忌讳,是他冒犯了。
蓝璞身侧,s渊听闻阿南叶的话,扫了黑狗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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