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希走在后头,只听见几人上去后弄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后就是那领头的捕头喝声:“都给我抓起来!”
她提了提裙摆快步走上楼,楼上穿过走道还有个小房间,里头什么光景都被几个大汉给围住了,只是从门口到走道处,蜿蜒着一条骇人的血色痕迹。
第41章 干饭第四十一天
一顿混乱的嘈杂声后,两个捕快押解着一位中年男人率先从里间出来,后头跟着两位小厮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
中年男人被推搡着往前走,赔着笑脸问:“捕爷,不知小的这是犯了什么事……”
说着他拢了拢衣袖,从里头弹出银元宝就往捕快手中塞。
捕快皱着眉头,扬起刀柄抽了一下中年男人的手,恶声恶气道:“老实点!小心爷砍了你。”
中年男人被吓得瞬间噤声,只能同身后小厮和老妇人一般深埋着脑袋,不敢再行贿赂之事。
这边明心伸手拦了拦打算进里间的乐希,小声提议着:“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您瞧这地上都是血……”
话音刚落,领头的捕头从里间走出来,神情一言难尽,对着明心拱拱手道:“几位姑娘,这里头是个小姑娘,如今正昏迷着,我们都是男人,这也不太方便,所以能不能麻烦几位姑娘搭把手,我好让人去请个大夫来。”
没等明心明月说什么,乐希就点头应下径直进了阁楼里间。
明心连忙追上,在身后喊着:“小姐!还是奴……”
然而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里头景象给惊得一怔,声音在喉咙打转,好半晌都没再憋出个字节。
里间窗户紧封,从房梁到门关处挂满了白灯笼,屋里没有床和桌子,只有一具大敞着并铺着红布的棺材,屋内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地上还有碎裂的瓷片。
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瘦弱姑娘静静倒在棺材前――她脚上穿着不足三寸的绣鞋,整条腿以扭曲的姿势蜷缩着,红色血迹顺着手掌和脚在地上蜿蜒蔓延。
乐希闭了闭眼,沉着一张脸走上前去探了探姑娘颈上的脉搏。
脉搏有些微弱,但好在没到致命的地步,不知晓具体情况,她也不敢随意动弹这姑娘,怕适得其反造成二次受伤。
明心平复完心情,忙不迭将手中拎着的东西交给明月,走上前来准备搭把手:“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先别动,她腿好像断了,你先去把窗户打开。”乐希说着迅速解开姑娘衣服上的第一颗衣扣保证呼吸顺畅,再撩开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检查脑部有没有致命伤。
这姑娘看体型和她差不多大,脸颊却消瘦得有些骇人,脖子上有淤青,看着像是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乐希上上下下大致检查了一番,除了腿和手掌心的割痕以外,身上没有其他明显伤痕,只是这没有仪器,她也看不出这姑娘有没有伤到内脏之类的。
确认可以挪动后,乐希替她理了理衣服,招呼明心帮忙小心着将人抬起来。
这间屋子封闭太久,气味相当难闻,再加上没有床和软榻之类的家具,病人根本不便在此处久待。
这姑娘抬起来也是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乐希轻轻松松就背起来了。
明心在身后扶着,想松手去前头帮忙,又怕松手会让两人都摔着,愁得眉头都快拧巴了,“小姐,还是奴才来背吧!这事哪能劳烦您啊!”
乐希被念叨得头疼,便随口吩咐着:“明心,你去外头套个马车来,待会儿连着大夫一块儿回去,此处不宜久待。”
说话间边上明月又将手中一堆东西塞给了侍卫,伸手支在昏迷的姑娘臀部减轻重量,然后对着明心点点头十分冷静道:“去吧,这里有我帮衬着。”
明心见状只得先跑下楼去套马车,乐希和明月一同将人背到楼下,先前关门的小厮在楼下蹲着,捕头拿着刀在他眼前晃了圈,就老老实实领着人去了一楼后方的卧房。
乐希刚把人放下,外头捕快就领着大喘气的大夫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位年纪稍大的女医。
见里头有人看顾,乐希这才松了口气出去打探消息,明月跟在身侧,不知道从哪儿取来扇子,手腕翻动不紧不慢地替她扇着凉。
见乐希折腾这一番热得额头出了层薄汗,明月又从袖中取出干净锦帕来替她擦汗。
几个捕快还在搜查店铺和后院,店中人都被押解在大堂中,垂头装死。没一会儿后院又出来位抱着孩童的年轻妇人,后头跟着两个伺候的丫头和几位粗使老妈子。
领头的捕快正逮着中年男人,也就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审问。
言语间,那老板一听自己要依着衙门流程被投入大牢,当即就憋不住告饶:“捕爷,小的真没犯事啊,还望几位爷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领头的捕快呸了一声,“没犯事?那楼上那女子又是怎么回事。那满屋血迹,还说你们不是在行龌龊之事?”
老板苦着脸哭喊:“捕爷明鉴啊!那女子是我的女儿,半月前同人定了亲,原是到了婚期该送去成亲的。
只是这小女性子有些不着调,不止在何处找了个相好,还要同那不入流的登徒子私奔,为了全声誉,小的只得将她关在楼上,只等婚期一到就送去成婚,只是今日小女不知怎么逃了出来,摔了瓶子就要往脖子上割,若不是我们方才阻拦及时,小女就没命了……”
“胡言乱语!”乐希冷哼一声打断他:“何人成亲之事支支吾吾?又有何人成亲是在房中挂白灯笼放棺材?”
老板气焰瞬间消退三分,眼神有些飘忽:“这……”
捕头直接从鞘中抽出刀,直截了当的威胁:“快说,莫要耍花招。”
老板吓得双腿一哆嗦,一狠心咬着牙道:“那新郎官两年前染病去世,和小女结的是阴婚,所以房中才挂白灯笼……”
这是要活人嫁给死人,还是死了两年都快化作白骨的人。
乐希气急,抬手猛地拍向柜台,喝道:“活人同死人结亲,简直荒唐。”
老板见自己被一个年轻姑娘呵斥,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清了清嗓子侃侃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生母去得早,她的婚事自然是由我这个当父亲的做主,再者这结阴亲的那家只让小女守着牌位,又不会伤及性命。”
说完他又接着道:“那家极其富裕,家中仆役数百人,答应吃穿绝不亏待小女,怎么就是荒唐了?”
乐希听完忍住想啐他一口的心,冷呵道:“既然天底下有这种好事,怎么不见得你自己嫁过去。”
“胡言乱语,简直胡言乱语,罔顾人论。”老板闻言急得脸脖子有些发红,指着她怒骂道:“你这女娃说话真是没规没矩,你家中就是如此教养女儿家的吗?”
“大胆!”明月呵斥着,直接上前去对着中年男人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那老板都被打得有些蒙了,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明月。
明月横眉冷眼,将在宫中多年积压的气势全部释放出来,神情不屑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侮辱我家小姐。”
乐希眉头微蹙,沉声喊道:“明月,快些过来。”
明月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家主子身边,恭声应道:“小姐。”
乐希拉起她手,颇有些心疼地问道:“手疼不疼?怎么还上手了。”
被主子拉着手,明月心里头顿时生出几分羞涩,声音也不自觉放柔:“奴才皮糙肉厚,不疼的。”
老板挨了一巴掌还受了此等言语侮辱,霎时间怒火中烧,指着两人气得手腕有些发抖,好半天才憋出句:“你居然敢打我?”
乐希睨了他一眼,漠然道:“打的就是你。”
那中年男人当即就要上前来,结果还没跨出半步,就被守在乐希身边的侍卫给拦住,提刀架在了脖子上。
他不似几个捕头只是恐吓,刀剑是实打实地架在了老板脖子上,一身杀气外放,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人脑袋给摘下来。
老板一腔怒火瞬间被水浇灭,整个人抖成了筛糠,哪还有先前的半分嚣张气焰。
此时大堂内安静地仿佛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响,不一会儿里间一位医女走出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施了针,那姑娘已经醒了,移位的腿骨也接回来了,目前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唉。”
医女说着边一摇头一边叹息,“那姑娘似乎不能言语,而且一双脚被从掌心处折断,医治的时间太晚,如今已经束手无策了。”
乐希回忆着那双不如她巴掌大的脚,皱着眉头问道:“大夫,是裹了足吗?”
这古代裹小脚她以前也看过不少类似的科普,就是在孩童时期用布将脚紧紧裹起来限制发育,有的年龄大些限制不了,还会把脚骨硬生生折断。
除此之外在裹脚之前还会放碎瓷片,让瓷片扎烂脚上的肉,让脚迅速萎缩起来。
旗人不许裹脚,但乐希记得对汉人却是没有这条规定的。
医女摇头道:“这裹足都是幼年时,可看那位姑娘的脚,应当是最近才折断的。”
既然是最近折断的,这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一众人视线投向老板,老板碍于脖子上的刀剑,只得咽咽口水悻悻道:“那亲家不要脚大的姑娘,再说这女子都裹脚,待过些日子就长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乐希沉默了好半晌,心平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此时明心从外头进来,旁边是先前押送登徒子去衙门的侍卫,身后还跟着一众衙门服制的捕快。
明心提着裙摆急匆匆跑进来,询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乐希也不想多言,摆摆手道:“将这些人都带去衙门,好生审问。那位姑娘……先带回府中请随行的大夫瞧瞧吧。”
第42章 干饭第四十二天
午后日头正毒辣。
即使康熙一行人落脚的宅邸地处风水宝地,其中有绿荫遍布,相对其他地方而言十分凉爽宜人,但这种天气上屋子外面走一圈还是有些炎热。
乐希窝在屋子里,边上摆着冰盆,明心和明月则立在身侧轮流替她扇着扇子。
手边是官员那边送来的果盘,盘中果子水灵灵的,她看着却没什么胃口。
乐希沉默不语,屋内伺候的丫头自然不敢大喘气,她们基本都是知州夫人挑过来的,碰上此等贵人,心中多少都有些发怵。
又坐了半刻钟,里间的太医和嬷嬷才拎着药箱走出来。
乐希率先免了两人的礼,连忙问道:“如何?”
太医拱手道:“回禀公主,从脉象上来看,似乎并不是天生哑疾,应当是中了什么毒才导致不能言语。如今中毒已深难以尽数拔除,医治起来有些困难。至于手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
乐希皱眉道:“她的脚呢?”
太医摇头叹息:“脚还能医治一二,不过想要恢复如初应当是不太可能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乐希还是不免有些惋惜,摆摆手说道:“先下去煎药吧,慢慢医治着,若是缺什么药材便同我说。”
太医躬了躬身道:“是。”
说完太医拎着药箱便匆匆退下,乐希起身打算去里间瞧瞧,她住的卧室外头还有个小房间,原是摆放着软榻供午休使的,如今正好拾掇出来给那位姑娘住了。
里头熏着安神的香,小姑娘躺在榻上,听见动静后就忙不迭用手肘撑着榻面坐起身来。
乐希又将人按了回去,满脸不赞同道:“起来做什么,大夫说你需要好好休息,先躺着吧。”
小姑娘躺着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刺耳难听的“啊啊”声,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沮丧。
乐希冲她笑笑,柔声问道:“柳蓁蓁,是你的名字对吗?”
小姑娘,亦是柳蓁蓁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这名字是乐希从小厮那里问出来的,也是为了方便称呼,总不能一直姑娘姑娘的叫着人家。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名字真好听。”乐希自言自语地说完,话锋又是一转:“你且安心,这事有我在,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蓁蓁说不出话,右手上过药,用干净布条裹着不方便动弹,只得用左手不停挥舞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她也不会什么手语,挥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恩人大抵是看不懂,脸上又不禁露出懊恼的神情。
乐希忍住想要摸摸她脑袋的冲动,问道:“你会写字吗?”
闻言柳蓁蓁点头如捣蒜,举了举自己还能使用的左手。
乐希伸手替她掖了掖因为动作而滑落的薄被,说:“待会儿我让人去给你取笔墨纸张来,这床边有铃铛,若是想方便了便拽一下。”
柳蓁蓁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在眼中充盈,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乐希上辈子在这个年纪时,不小心摔一跤擦破点皮都要委屈好一会儿,实在是难以想象柳蓁蓁是如何忍受断脚之痛。
明月和明心虽然在宫中待了许多年,做的是伺候人的活儿,但先前的主子钮祜禄贵妃性子温和,后来的小主子更是从未责罚过她们,如今瞧见这般场景,也是有些不忍心地撇开了脸。
乐希长吁一口气,说:“待此事了结,你若是愿意,就随我一道去京师,京师有上好的大夫和药材,对你的伤病有益。你若还是想留在扬州,我也不会强求。”
柳蓁蓁说不出话,手挥了半天,急得眼泪簌簌往下掉。
“好了好了,待你好些了再说。”乐希说着取了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先歇息吧,我让人去瞧瞧你的药。”
柳蓁蓁泪眼朦胧,眼底挂着一片乌青,消瘦的面容上满是疲倦。
乐希留了两个丫鬟在里头照看着,自己则是去前院传了先前跟着她的侍卫,吩咐着:“去衙门催催,务必将此事原委原原本本查清楚。”
白玉轩的人凡是知情和涉世的都被抓去了衙门,乐希直接搬出了公主的名头,衙门那边也不敢轻视,再一催,就算那白玉轩柳掌柜的嘴坚如岩石也能给撬开来。
待衙门将卷宗送来时,已然快酉时了。乐希前脚刚拿到卷宗,后脚外出巡视的康熙就回了前院,听闻她从外头救了个姑娘,又转道来了后院。
乐希只得放下卷宗,起身上外头迎接自己的便宜爹。
康熙手背在后头自顾自地往里走,边走边道:“听说你出门还救了个小姑娘,可有伤着?”
乐希跟在后头,撇撇嘴直言道:“汗阿玛也太瞧不起儿臣了,儿臣好歹是学过骑射,实打实习过几年武的,常人又怎会伤的了我。”
康熙走进堂屋撩开衣摆岔开腿坐下,随手端起茶水,没好气道:“行了,真是跟你四姐姐一个样子,嘴犟。这外头多危险,你说说你,这出门就带两个侍卫,中途还支走了一个,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又如何向你额涅交代?”
乐希使出惯用伎俩,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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