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心里也急,好在严煜自己坦白,说他是要扔纸条给另一个同学,谁知道纸团扔到了郑思韵脚边,她就捡起来,碰巧被监考老师抓到。”
郑晚面上表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还有些尴尬,捧着一次性纸杯的手指都在微微收紧。
按道理来说,当初分手了一切都已经释然。郑晚也没有想过还会同他再见,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现在反而羡慕严均成,他应该是没认出她来,毕竟他们已经二十年没见,二十年足够发生好多事情,就比如她,早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结婚生子,现在孩子都十几岁了。
像他这样的人,人生经历应该比她更丰富多彩,忘了她这个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通了这一点后,郑晚的心情也平静沉淀下来,她轻轻点头,依然含笑道:
“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赵老师,思韵前两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本来想替她请假的,但这孩子性格倔强,可能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等回家了,我再好好跟她说说。”
赵老师道:“我就说,这孩子看着就不在状态,不舒服得去看医生,可千万不能自己撑着。”
“好的。”郑晚客气地应下来。
赵老师余光瞥见严均成,一时也犯难了。
都不用主任提醒,她都知道严均成是谁,也知道严家以公益的名义给学校捐赠了不少东西。
这是需要客气招待的人,但问题来了,严均成……的侄子他是实打实的作弊啊!
虽然严均成很客气,嘴上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客套话。
“严先生,严煜其实是个好孩子。”说这话,赵老师完全是昧着良心,却也不得不说,“他很诚实,这次他就主动坦白了事情跟郑思韵同学没有关系,究竟该怎么处理,我们会商量,你们家长在家里也可以跟孩子好好沟通,这马上也要中考了,看看孩子是个什么想法,只要他自己愿意,我们各科老师包括班上的同学都会帮助他。”
郑晚以为那是严均成的孩子。
过了这阵尴尬后,她甚至还在想,可真是不一样。
她认识严均成的时候,他就是年级有名的学霸,是老师寄予厚望的学生。那时候,他就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静了几秒后。
就在赵老师都忍不住复盘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戳家长心窝时,严均成开口了,“好,回去后我会跟他聊,劳烦老师了。”
“应该的应该的。”赵老师干笑,“只要孩子们能好,这些也不算什么。那,严先生,等有了结果后,我是联系你还是?”
严均成低头,扫了一眼腕表,神情淡然,“他妈妈要回来了,打她电话就好,麻烦了。”
赵老师应了。
事情解决了,严均成也没再继续留在这里,跟赵老师道别后,他便往外走去。
步伐沉稳而有力。
不由自主地,赵老师跟郑晚都没开口说话,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赵老师才彻底放松下来,看向郑晚,“思韵妈妈,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吧?”
郑晚摇摇头,失笑,“没有。”
赵老师这才有空打量郑晚。
也许是一路赶过来,她的发丝有些凌乱。郑晚有一头蓬松而又柔顺的长发,可能出门急,今天倒没平常那般打理,只是用发夹随意将头发抓住,几缕长发散落,气温渐凉,她穿着杏色风衣,纤细的手指提着黑色手提包,难掩柔弱之美。
同身为女人,赵老师深知,郑晚是真正的外柔内刚。
如果当真柔弱不堪,又怎么可能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又怎么能撑起家中生计。
几次她都有心想问问郑晚的
感情生活,但话到嘴边,分寸感迫使她又将话咽回去,身为班主任,她总是跟家长保持着一定距离。
“坐下来缓缓。”
赵老师温声提醒。
郑晚面色实在算不上好,今天来学校太匆忙,早上擦的口红早就淡了,露出本来淡淡的唇色,她身姿纤细窈窕,此时此刻未免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多谢。”
对于别人释放出来的善意,郑晚总是心怀感激。
丈夫还在世时,所有的难题他都一个人扛下,哪怕年过三十她依然无忧无虑。
突如其来的意外带走了她的爱人,她才惊觉他替她挡住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可他不在了,她要学会自己撑起一个家来,这六年来,她听过嘲讽,遇到过挫折,但收获最多的还是他人的帮助。
“思韵看起来也不太好,也不是很重要的考试。”赵老师自然在意成绩,但她也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略作思考后有了答案,“等会你带她回家,让她好好休息。”
郑晚点点头,今天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
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帮女儿正名,来了后,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事情已经解决,她女儿没有舞弊。
忧的是,碰到了故人。
仔细想想,也不能算是忧,他们多年没见,他也不记得她了,她不应该太在意这次的碰面。
那些过往早就过去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又懂什么呢,分手时的确难受过很长时间,彼时以为刻骨铭心,然而等她去大学报到,没多久后就认识了她丈夫,后来回忆起来,不过是过家家的一段过往。
但……
依然尴尬。
他的儿子跟她的女儿在一个班。
“马上中考了。”赵老师语气又忧愁起来,“可真是担心这群孩子。踏踏实实中考上高中考大学多好啊!”
郑晚一听这话,微微出神。
这下心情是真的踏实了。是的,下学期就中考了,他们应该不会有碰面的机会。
虽说他不记得她了,可看到他,她还是会不自在。
……
严均成下楼。
司机早就在车上等候着了,他是个机灵的,远远地看到严均成,赶紧推开车门,站在一边候着。
他给严均成开车也有四五年了,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
只见严均成越来越近,他心里直打鼓――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感觉严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第3章
到了严均成这个年纪,早已经修炼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司机再定睛一看,严均成依然是那副模样,不由得怀疑刚才那一瞥的皱眉,只是他的幻觉。
“严总。”
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
严均成颔首,坐进车内,当车门关上,整个车厢都静谧,仿佛与世界隔绝。
司机快速跑到另一边,坐上车后,才小心地回头问正靠在车背闭目养神的严均成,“严总,现在去哪里?”
他不觉得严总会在这里等候严煜。
虽然严煜是严总的侄子,可叔侄俩并不算亲近。
严煜自小娇生惯养,身上许多坏毛病,严均成这个做叔叔的都看不大惯,不过他也的确是混世魔王严煜唯一害怕的人了。
现在发生考试作弊这种事,谁也不觉得奇怪。
就在司机确定严均成会直接回公司时,他开口了,声音沉沉:“给严煜打电话,让他过来。”
司机瞠目结舌,赶忙应道:“好的。”
有人陆陆续续的来到停车场。
其中最显眼的是严煜,他耷拉着脑袋,随意背着书包,书包是瘪的,根本就没装书。
严煜现在心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倒霉,竟然会将纸团扔到郑思韵脚边。
更没想到的是,监考老师会发现。
本来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写个检讨书也就过去了,谁敢想郑思韵她跟傻了呆了一样闷不吭声,作为老师们心里的宝贝疙瘩,郑思韵摊上舞弊,严重程度瞬间飙升,以致于殃及池鱼,他也被叫家长了。
其实叔叔也从来没打过他、骂过他,但看到叔叔,他就腿肚子发软。
早知道事情是这样的走向,他不如一开始就考零蛋!
最多也就被爸妈念叨一顿,哪像现在,生不如死。
严煜一脸生无可恋来到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瞬间被里面凝滞的气息给惊住了。
于是,他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硬着头皮开口,主动承认错误:
“叔叔,这次是我错了,我再也再也不会作弊了。回家我就写三千字的检讨书,明天交给赵老师!”
“怎么想的。”
严均成语气淡漠地开口。
作弊还能是怎么想的?
严煜沉默几秒。爷爷生了重病,他知道,家里人都不肯告诉他,他偷偷去翻过病历上网搜索,越看越心惊。
爷爷的心愿只有两个。
一是希望叔叔结婚。
二是希望他能有个好前途,就像他叔叔那样。
第一个也就算了。
爷爷生病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他也没见叔叔带女朋友回去过。
眼看着爷爷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一时混乱,便想着考个好成绩让爷爷高兴高兴!
谁知道就遇到了这事儿!
想到在病床上备受折磨的爷爷,严煜咬牙,语气哀求,“叔叔,这事儿别让爷爷知道,好吗?”
“严煜。”
严均成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别让我发现你有下一次。”
“我不会再作弊了,我保证。”
听到叔叔那样说,严煜也不觉得轻松,因为他能感觉到叔叔的冷漠。
几乎是漫长的沉寂之后,严均成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严煜愣了一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快一步,回道:“郑思韵。”
严均成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气氛太凝滞,严煜这个人有个习惯,越是犯错的时候话就越多,这会儿将他了解的都托盘而出:“她是去年年底转学过来的,听说以前都在南城。”
郑思韵在三中也有点名气。
不过严煜在此之前都没注意过她。
听说有很多人喜欢她追她,她长得很漂亮,如果一开始是外表吸引了别人的注意,那么之后就是学习成绩了。
刚到三中没多久就迎来了考试,她排名全年级第三,一下子就进入了老师的视线中。
严均成神情淡淡。
即便是生他养他的父母,现在都看不穿他的心思,更别说是严煜这样的毛头小子。
他不愿意透露半分,那么谁也无法从他冷静的面容下,窥探到一丝真实的情绪。
话题就此打住。
严均成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很快地便对此失了兴致,严煜也不敢随意找话题,老老实实地坐着,都不敢靠着车背。
司机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再次感叹:还真的只有严总治得了这小子。
这世间万物,都是一物降一物吧!
……
郑晚在办公室里等着女儿。
虽然现在成为了家长,但她确实不太喜欢跟老师打交道,或许是学生时代的经历不太美好。
郑晚从小就生得好,上幼儿园时就有小男生给她糖果讨好她,等进入了青春期,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周围都是献殷勤的男生。
刚开始老师们也都挺喜欢她,她虽然成绩算不上优异,但也不会给班级拖后腿。
直到她跟严均成恋爱被发现后,总挨老师白眼,还被老师批评,好似是她带坏了好学生,明明强势的人是他,被动的人是她,那段恋爱中,她就主动过一次。
主动分手。
现在坐在这跟二十年前布局摆设也没什么不同的教师办公室里,她也感到局促。
赵老师同她闲聊,“思韵这孩子是真聪明,一点就通,几个老师都很喜欢她,这孩子只要能一直保持下去,绝对能考好的学校。”
郑晚柔柔笑道:“她随她爸爸,她爸爸念书时脑子就很聪明。”
谈起丈夫陈牧,她的眼里有着温柔的光。
很多人都说她运气不好,年纪轻轻地就丧偶,可只有她知道,她这个人运气实在不错。
相处十二年,陈牧对她无可挑剔。
她知道陈牧放不下她,也放不下他们的女儿,所以,即便生活再艰难,她也要站起来,牵着女儿走过,直到女儿长大成人。
“她爸爸念的什么大学?”赵老师随口问道。
郑晚报了学校的名字。
赵老师失笑,“难怪。”
虽然比不上东城最好的大学,但就全国范围来说,也能排名前列了。
不过「难怪」之后也未免感到「可惜」,可惜郑晚没了爱人,可惜郑思韵那般年幼便失去了父亲。
如果他还在,一定是非常幸福非常温馨的一家三口。
与此同时。
郑思韵的大脑一片空白,走在连通教学楼跟办公室的长廊上,她都没有半点知觉。
像是感受不到阳光晒在身上的温暖,也感受不到其他学生投来的打量目光。
她穿着宽松的校服,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挪动着。
一直到此时此刻,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从考场上醒来是一个梦,梦到纸团滚到自己脚边也是梦。
周围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都是梦。
在后来的那些年里,她没少做梦,回到了她最幸福的时候。即便现在感觉逼真了些,那也是梦,她实在不敢相信那样幸运的事情会降临在她身上。
直到她循着记忆来到老师办公室。
还没走近,听到了一阵轻柔的嗓音,她如遭雷击般愣住。
“思韵从小就很懂事,在家里也总是跟我抢着做家务活,家人朋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我带她转回来,其实也是她爸爸的遗愿,她爸爸总觉得东城这边的教育资源更好。”
“我也不想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对于我来说,只要她健康平安也就好了。”
郑思韵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几乎贪婪的听着。
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妈妈的声音了。
即便在梦中,也没有听过。在失去爸爸时,她还很年幼,一开始也不太清楚爸爸离开意味着什么,反正她有妈妈,她可以抱着妈妈睡觉,可以依偎在妈妈的怀中。直到她失去妈妈,她才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
那些脑海中还记得的细节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逐渐地,很多事情都记得没那么牢固了,仿佛是旧铁盒子,打开一次,便松散一分。
仿佛是铅笔画的书本,翻开一次,笔墨淡一分,直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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