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惊过度, 田鸿宝想止住眼泪,没料到反倒打了个惊天响嗝。
“瞧把这孩子吓得。”魁梧大汉看着凶,眼神倒是很柔和。
田鸿宝张口就问:“你, 嗝, 你怎么会, 嗝,在这里嗝。”
顾佳年憋着笑,递出自己的水囊:“先喝口水顺顺气。”
打嗝实在是太难受了, 田鸿宝没嫌弃简陋的水囊,接过去就灌, 却呛得咳嗽。
顾延年不忍直视, 在弟弟耳边嘀咕:“宝儿,你这同窗脑子是不是不太好。”
“大哥。”顾佳年用眼神示意他别再说。
“诸位好汉, 还请再帮个忙,将这两个人贩子送衙门去。”顾延年转头道。
“没问题,举手之劳。”壮汉一把将人提溜起来。
田鸿宝终于止住咳嗽,站起身喊道:“他们不是人贩子, 是吃人的恶徒。”
“你们看,刚才他们打算吃了我!”
院子里已经烧开的锅和屠刀,足以证明他的话。
壮汉的脸色一冷,用力一捶:“猪狗不如的畜生。”
“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男人哀嚎道。
壮汉直接拿绳子将人捆了,拖着走。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顾佳年兄弟俩自然也走不得, 只得跟上。
顾延年很是佩服几位大汉的好身手, 乐颠颠的跟上去帮忙。
田鸿宝磨磨蹭蹭的跟在后头, 时不时看一眼顾佳年。
他做得这么明显, 顾佳年自然也注意到了,以为他还在害怕。
安慰道:“别害怕,知县大人是个好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那当然,等我爹来了,他们俩就要付出代价。”田鸿宝支棱起来。
说完这话,他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顾佳年,我跟你打个商量,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顾佳年有些疑惑:“等去了衙门,大家都会知道。”
田鸿宝急了:“不是人贩子的事情,是,是我刚才哭了的事情。”
顾佳年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田鸿宝原本长着一张圆脸,这会儿更是跟发面包子似的,搭配着红鼻头,红眼睛,显得很是可怜。
田鸿宝挺起腰板:“要不是他们偷袭,我左勾拳右勾拳,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
“我也不是吓哭了,是被臭味熏的掉眼泪,真的,你相信我。”
顾佳年想起他哇哇大哭的样子,完全不能相信。
田鸿宝以为他不答应,更着急了:“你,你要是敢告诉别人,那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顾佳年反问道。
“我就会被所有人笑话,在私塾里抬不起头来。”
田鸿宝像是被戳破的牛皮袋,耷拉下脑袋来。
他吸了吸鼻子,仿佛想到这事儿被同窗们知道,被围起来笑话的场景。
这么一想,他又想哭了。
下一刻,却听见顾佳年的声音。
“我不会告诉别人。”
田鸿宝猛然抬头,双眼闪闪发光的看着顾佳年。
顾佳年笑了笑:“如果是我被抓住,肯定也会害怕,会哭,所以没什么好被笑话的。”
田鸿宝惊讶的看着他,半晌,鼻头一酸又哭了。
“顾佳年,对不起,我,我是个坏人。”
他一把抱住顾佳年,趴在他肩头就开始哭。
“你这么好,这么乖,我却总是欺负你,我太不是东西了。”
“我,我还打算让敬书捉了你,故意吓唬你,没想到你不计前嫌救了我。”
顾佳年被他弄得手足无措,尤其是衣裳都被滚烫的泪水打湿了。
他僵硬的拍了拍田鸿宝的后背:“我们是同窗,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田鸿宝终于松开她,红着眼眶,拍着胸脯保证。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田鸿宝的亲兄弟,有我护着你,以后谁都不敢再欺负你。”
顾佳年笑着回答:“那就谢谢你啦。”
私塾里,除了田鸿宝之外,也没有人会欺负他。
瞄了眼肩头湿漉漉的衣裳,顾佳年不禁问道:【神仙大人,这些眼泪有用吗?】
【嗤,猫尿。】
无声胜有声,顾佳年秒懂,别人的眼泪是没有用的。
很快,一群人就到了县衙门口。
听说捉住了人贩子,顿时引来百姓们围观。
孙知县听闻此事,连忙上了公堂,再一看堂下站着的两位学生,心底一惊。
“肃静,堂下何人,先把事情一一道来。”
“大人,草民们路过巷子口,听见这孩儿喊救命,进去一看,果然瞧见这俩人贩子正在行凶。”
田鸿宝这会儿也不怕了,大声说出人贩子的罪行。
“他们捂住我的嘴巴,把我吊起来打,还说要剥了我的皮烤着吃。”
孙知县也是一惊:“竟有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草民也瞧见了热锅和屠刀。”
孙知县脸色一厉:“人证物证俱在,你二人还不快快招供。”
拔出臭袜子,两贼人却连声喊冤。
“大人,冤枉啊,我们,我们只是见这孩子落了单,跟他开个玩笑。”
田鸿宝涨红了脸:“放屁,把我吊起来开玩笑吗?”
顾延年上了公堂有些畏惧,这会儿也朗声喊:“大人,草民踹门进去的时候,他们正要动刀子放血呢!”
“冤枉啊,我们只是想吓唬这孩子,谁知进来一群人就喊打喊杀。”
孙知县冷喝一声:“休要狡辩,张衙役,立刻走一趟勘察现场。”
贩卖孩童倒也罢了,竟然涉及到吃人,实在是惊世骇俗,孙知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宝儿!”
忽然,一道胖乎乎的身影灵活的闯进公堂。
“爹!”田鸿宝一个如燕归巢,扑到来人的怀中。
“我的宝儿啊,竟遇上了这般穷凶极恶的歹人,孙大人,你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来人正是临川县的乡绅田荣归,田鸿宝的亲爹。
田鸿宝是家中独子,自小备受宠爱,此刻田荣归盯着歹人的眼神猝了毒。
孙知县与田荣归熟识,示意他稍安勿躁:“朗朗乾坤之下,本官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歹人。”
前去勘探的衙役很快回来。
“大人,确实在那破屋内发现热锅和屠刀,且——属下发现了人骨,仵作正在检验。”
显然田鸿宝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义愤填膺:“真真是畜生,决不能轻饶。”
两个贼人自知难逃一死,瘫软在地。
衙役上前搜身,掏出两块竹牌子来。
顾佳年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熟。
果然:“是从青城府进来的难民。”
百姓更是愤然:“早知道不该收留那些难民。”
“听说他们饿极了吃人,没想到竟是真的。”
“糟了,我家还租住了两个难民,该不会也是坏的吧。”
“赶紧赶他们走!”
顾佳年皱了皱眉,与大哥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都有忧虑。
这两人犯事儿,可千万别影响到他们家。
眼看百姓越发慌张,孙知县双目冰冷。
“衣冠禽兽,不配为人,朝廷宽容,他们却不知悔改,其罪当诛。”
“本官治下,人人都应奉公守法,无论是当地百姓,亦或者收容难民,凡有违法乱纪之举,通通从严治罪。”
大炎初立,战乱未平,又遭遇大旱。
逃难路上,百姓易子而食,孙知县也曾有耳闻。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二人得救之后,进入青城府流窜至临川县,居然还敢大胆作案。
孙知县心底一沉,原本他已经打算接受难民,下放到各个村落,经过此事只怕要糟。
当务之急,是稳定临川县百姓的心,以免引起对立。
孙知县扔下裁决:“推出去,斩立决,以儆效尤。”
按照常理,这般判决是要上奏朝廷的,但事急从权。
“此等恶贼,当场诛杀才可安民心。”
孙知县当机立断,果然震慑住围观的百姓。
刀起人头落地,鲜血果然暂时洗刷了百姓们的担心。
顾佳年握紧大哥的手:“大哥,我们回家吧。”
“走吧,今日晚了这么多,爹娘该担心了。”
兄弟俩正要退场,却听见孙知县的声音。
“诸位且先留步。”
孙知县心思百转,露出和煦笑容:“难民之中,有此二人般穷凶极恶,猪狗不如,却也有尔等这般知书达理,仗义出手的。”
“是啊,今日多亏了佳年和诸位好汉,否则我就惨了。”田鸿宝大声喊道。
田荣归看了眼知县,立刻也道:“诸位都是我儿救命恩人,不如由我做东,宴请诸位,以示我心中感激。”
几位大汉对视一眼,忙道:“但凡有血性的男儿,都不会置之不理,田老爷客气了。”
“对诸位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儿却是再生之恩。”
大汉们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位公子意下如何?”田荣归笑着打量着。
他已经从田鸿宝那边知道,兄弟俩里头,大的头一个踹门救人,小的是儿子同窗,自然比那几位大汉更为重视。
顾延年拉着弟弟:“实在是时辰已晚,再不回去爹娘要担心了。”
“这有什么,本官派人走一趟告知就是。”
孙知县开口道。
“田兄,倒也不必另寻地方,就让舍内准备一桌酒席便是。”
“那就多谢孙大人了。”
两人说话之间,便将这事儿定下来。
顾延年还要再说什么,顾佳年却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爹娘听了还不得吓坏了?”顾延年嘀咕道。
顾佳年却说:“县太爷另有深意,推脱不得。”
看看围观的百姓神色就知道了,孙知县可不想难民与本地百姓关系恶化。
随着孙知县,一行人很快来到后衙。
知县夫人十分能干,宴席已经摆上。
顾佳年抬头一看,却瞧见张熟面孔。
孙修竹正打算招待客人,抬头,脸色顿时僵住。
第30章 恶客
◎恶客◎
孙修竹的神色变化只是一瞬间, 很快隐藏下来。
“田鸿宝,顾佳年,怎么会是你们?”他一脸惊讶道。
田鸿宝讪讪一笑, 只说:“发生了点小意外。”
说完还朝着顾佳年挤眉弄眼, 以免他泄露自己的“小秘密”。
顾佳年自然不会戳穿, 点头道:“确实是小意外。”
拥有了共同秘密的两人对视一笑,很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孙修竹看在眼里,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却又不敢多问,生怕自己露出破绽。
殊不知这神色变化, 顾佳年看在眼里, 心底嘀咕起来。
【神仙大人,虽然孙兄对我很好, 但我心底总不是很喜欢他,我是不是在嫉妒他?】
金光呵呵:【你倒是很会反省。】
顾佳年抿了抿嘴,觉得自己太不应该。
如果金光有实体,这会儿肯定在翻白眼:【相信你的直觉。】
【什么意思?】顾佳年一个激灵。
金光却再次不搭理他。
孙知县招呼他们坐下:“诸位请坐, 今日我们同席饮酒,不必拘谨。”
“我侄儿修竹与两位小公子是同窗,特意请了他过来作陪。”
孙修竹笑着起身:“鸿宝,佳年,你们只当是自家,吃喝都随意一些, 别客气。”
说着还帮他们各倒了一杯茶, 倒是真有几分主人家的样子在。
田荣归举起酒杯:“我先敬诸位好汉一杯, 若不是你们仗义相助, 我儿子怕是要吃苦头。”
“在下先干为敬, 诸位随意。”
他已经从敬书那边知道始末,心底越发感激。
几位好汉也纷纷饮酒干杯,倒是三个孩子面前只有茶水。
田鸿宝端着茶杯也站起身:“谢谢诸位大哥,还有佳年,谢谢你不计前嫌,愿意帮我。”
顾佳年站起身,跟他碰了碰茶杯。
“我们是同窗,有和衷共济、相互扶持之义。”
关系差的时候,田鸿宝觉得这小屁孩真能装,但这会儿越看越喜欢,他兄弟说话就是好听,长得也好看,特别合他眼缘,哪儿哪儿都觉得顺眼。
合该是他亲弟弟才对!
“你说的太对了,以后谁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孙修竹脸色微不可见的一沉,无人发现。
田鸿宝说着,还拉着顾佳年起身:“佳年,趁着知县大人与我爹都在,我们效仿桃园三结义,歃血为盟结义兄弟吧。”
“来人,给我上大碗酒,三炷香。”
“咳咳咳!”田荣归使劲咳嗽。
顾佳年十分感动,但还是选择拒绝:“实在不必如此。”
“真的不要吗,磕了头咱们就是结拜兄弟了。”田鸿宝还有些可惜,他一直想要个乖巧听话懂事的弟弟。
田荣归不得不打断儿子:“宝儿,不可胡闹。”
“你们是读书人,君子之交淡如水,说什么歃血为盟让人笑话。”
田鸿宝不乐意,嘀咕道:“读书人难道就不能歃血为盟了?刘关张不也是读书人。”
田荣归气得嘴角都在抽搐,怪不得读了几年还在蒙学,感情只学了这些。
孙知县笑盈盈的看着,开口道:“鸿宝孩子心性,难得爽朗豁达,让人瞧着也欢喜。”
转头又看向顾佳年:“本官原还担心你爹娘不肯送学,原来是我多想了。”
一百两银子不少,但对于读书是远远不够。
顾佳年笑着回答:“爹听了知县大人的话,等不得就要送我进学,学生还怕自己愚钝,让爹娘和大人失望。”
“多谢大人,若不是大人,学生也无缘读书。”
孙知县见他有理有据,心底又是一叹。
去年那时候见还一团孩子气,如今再看,已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采。
这才不到半年时间,璞玉已被雕琢成型。
“你若还算愚笨,本官子侄岂不都成了蠢人。”
“你们可知道,这孩子过目不忘,记性极好,是个有天分的。”
说着,还向身边的人提起当初的事情来,“小小的面摊上,本官一眼相中这孩子,觉得他天资聪颖,这才花钱将猪宝买下。”
“这般聪慧,若是不能读书,实在是浪费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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