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药碗的托盘被塞给唐卿。
房门打开,浓重的漆黑中,她只能看到几点摇曳的暖光。
以及那个匍匐在床榻边沿,一动不动的修长身影。
唐卿被轻轻推了下。
“小白,别害怕,去给殿下送药吧。”
唐卿粉唇微微一抿,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被关上,唯一的光线消失,唐卿只能摸索着朝那几点暖光走去。
这宫殿宽敞而寂静,唐卿一路走,竟没碰到任何的家具。
随着她越来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也陡然浓重起来。
“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呃!”
唐卿手中的托盘被少年猛地甩飞。
而他苍白阴鸷的面容,也被暖光照亮一大半。
那一瞬间,唐卿只感觉浑身都僵住了。
像是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药碗破碎,碎片溅射。
唐卿眼瞳剧烈颤抖,张嘴,却发现自己竟失去声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
她几乎有些慌乱的上前,抓起烛台照亮了少年的脸。
肌肤瓷白如血,眉眼盛满狠戾与冷沉,却依旧能看出少年光风霁月的影子。
高挺的鼻骨投下浅浅阴影,而绯红的薄唇微微张着,显出短暂的茫然。
“司星燃……”
她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
真的是你?
怎么会是你?
我……就这么找到你了吗?
她的眸光颤动不已,凝视着少年黝黑的瞳孔。
司星燃漆黑的眼睫轻抬,沉冷的眸在映出少女面容的一刹,闪过几分欣喜和委屈。
他缓缓的攥住唐卿的手腕,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耳边传来少年的喟叹。
“你终于肯来我梦里了吗?”
他的下巴抵在唐卿肩上,像是撒娇的动物,嗓音清冷幽深。
“……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以后多来梦里看看我好吗?”
唐卿眼眶酸涩,豆大的泪珠淌过脸颊。
“我会回来的。求求你再等等我,回家的路太长了,我一个人,可能要走好久。”
“——也要让你等好久。”
“对不起。要让你等好久才可以。”
“对不起……”
唐卿再也无法忍受。
她猛地转过身子,将司星燃紧紧抱在怀中。
“……我陪你一起……!”
少女泣不成声,哽咽的吼间传出飘零的话语。
“回家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司星燃,我找到你了,我要带你回去!
“好。”
他眼皮沉沉的垂下,却又猛地咬破嘴唇,希望能夺回一丝理智。
可这样的方法他用过太多次,哪怕鲜血直流,也只能感到视线渐渐黑了下来。
不要。
明明好不容易才梦到她——!
感受到少年的头,重重垂在自己脖间。
唐卿轻声抽泣着将他放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满是血迹。
眼瞳一缩,她这才注意到,司星燃半边身子都已染血。
掀开外衣,里面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绷带都被染成了红色。
“怎么会伤成这样?”
唐卿将灯台多点亮了几个,马上开始给司星燃处理伤口。
可看到的越多,一颗心便越沉。
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片是完整的。
而且看刀口深浅,都是最疼、却又流血不多的样子。
是司星燃自己划的,为了让自己保持理智。
她紧紧咬住嘴唇,将终于将司星燃的伤口处理干净。
应当是因为他经常受伤,所以床榻旁边专门有个药柜,里面都是各种治疗外伤的药。
她将药草放回去时,却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垂眸一看,竟然是一个木盒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木盒子被她踢开,里面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她捡起来,凑到灯光下。
“……用糯米纸包裹着的冬瓜糖……?”
冬瓜糖像是被放了好久,但是有糯米纸包裹着,勉强维持着之前的样子。
电光火石间,唐卿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不过她没来得及捕捉。
倏地,身后传来一道阴冷暴戾的嗓音。
“谁让你动的!”
下一刻,唐卿感觉吼间一紧,短暂的痛苦后,被猛地掼在了柱子上!
“呃……司……”
她试图念出少年的名字,却发现他呼吸粗重,瞳孔不自然的扩大。
月色下,那对瞳孔闪着妖冶的光。
“又是你,清影……”
他邪肆的勾起唇角,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我说过的,别再试图靠近我,否则,你会和那些人的下场一样!”
喘不过气了。
唐卿咬牙,用尽最后力气,抬脚猛地踹在司星燃的胸膛上!
“唔!”
不出意外,这一脚,他刚被包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些许。
果不其然,司星燃痛苦的捂着胸口,唐卿也趁机往外跑——
“啊!”
她感觉自己的脚踝骤然一痛,整个人都扑在地上。
与此同时,司星燃握着她的脚腕,将她猛地拖了回去!
带着血腥味的冰冷身躯压了上来。
她听到司星燃带着杀意和轻笑的嘶哑声音。
“你想跑?”
第二百零四章 救这个大辽
阴鸷,暴戾,似一股摧枯拉朽、破坏欲极强的狂风。
这是唐卿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这几年来,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唐卿的脚踝隐隐作痛,可她却感受不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酸涩的要命。
“我不跑。”
她紧紧盯着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瞳。
“我要带你回去,绝对要带你回去。”
“——司星燃!”
少年眼瞳骤然一缩,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他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攥紧了唐卿肩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倏地,屋外传来一阵骚乱。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身穿暗色朱衣、头戴冠冕的男子快步而来。
他抬手猛地抓住司星燃,将他从唐卿身上给扯了起来。
“司谏大人!大不敬!这是大不敬呀!”
“天哪,陛下身上怎么又是血,快,快给殿下包扎!”
混乱中,唐卿被男人扶了起来。
她听到男人冷峻淡漠的嗓音:“臣为司谏,自当谏皇帝之恶。若真是大不敬,便请皇帝砍头吧!”
司星燃阴鸷的眸陡然掀起,翻涌的寒意让宫女却步。
“跟我走。”
男人拽着唐卿的胳膊,将她从房间里带了出去。
唐卿一路踉跄,偶尔扭头,便看到司星燃整被一群宫人围着包扎。
而他狼般淡薄冷厉的视线,则始终都在盯着自己……
“大人,我们要去哪儿?”
唐卿走了一路,脚踝的伤隐隐作痛。
男人闻言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先随我回谏院。”
唐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跟着走。
回到谏院后,同僚见他扯着个姑娘,纷纷露出惊诧的神色。
“天哪,商司谏又从那些人手里救女孩回来了?”
“这次好像更严重,听说是直接从陛下寝宫带出来的。”
“这这这——成何体统嘛!”
房门被猛地关上。
唐卿忍着疼痛坐在木椅之上,轻揉着自己的脚踝。
男人沉默的翻出药瓶,丢给她。
“别担心,来到这里后你就安全了。”
他沉声道:“先去上药,不论谁敲门,都不要开。”
唐卿缓缓点头。
她看着男人离开,然后褪去鞋袜,将药粉沾水,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熟稔的轻轻揉着。
心里却在忧心着司星燃的状态。
太不对劲了。
他刚刚仿佛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只有自己喊他名字的时候,才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
可他离开之前,分明还好好地?
而且,他怎么还成了大辽的皇帝!
上一世的司星燃,分明跟大辽半点关系也无!
正思索着以后,房门却被人猛地锤了几下。
“商少隐你给我出来!”
唐卿有些意外,竟然是那位长公主的声音?
“长公主?您怎么过来了?商司谏不在。”
“呵……惹了本宫便想跑?不管他在哪里,现在就带本宫跟前!”
“这……”
很快,吵杂的声音消失。
唐卿心道:这位长公主也够难缠的。
她在房间等到傍晚,商少隐才一脸平静的走了过来。
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放在唐卿跟前。
“先吃。”
唐卿没有犹豫,打开便吃了起来。
不怎么合口味,但眼下也没有挑剔的权利。
她说:“你刚离开的时候,长公主来过。”
“我知道。”
商司谏垂眸思索着,片刻后,突然发问。
“你也是从朱萼楼被买来的?”
“是。”
“是那个影子做的?”
唐卿略有疑惑的歪头:“影子?”
“清影。”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外号,怪不得当时在朱萼楼,那么抗拒别人喊她“影儿”。
唐卿点头如捣蒜:“是啊,就是她把我买下来的。”
商少隐敛眸轻瞥了眼她。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我害怕过呀,但是没用,而且我好饿,能让我先吃完再问么?”
男人轻叹:“你吃吧。”
“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待会儿我会派个宫女来,有什么需要的跟她讲。”
眼看男人说完就要走,唐卿:“好。谢谢您救了我,商大人。”
商少隐脚步微微一顿。
背着光,他的面容隐匿黑暗,显得极其落寞。
“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救这个大辽。”
唐卿微微一怔。
商少隐离开后,宫女很快过来。
她梳着精致发髻,看到唐卿时,脸上笑盈盈的。
“呀,好标致的姑娘!您是那几位里最漂亮的了!”
唐卿眨着漆黑水眸,问:“商大人经常救女孩过来吗?”
宫女抿唇轻笑:“是呀。自从影儿姑娘的事传开后,所有人便都带着相似的女孩寻来。”
唐卿心情有些复杂。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女孩应当都是照着她的样子找的。
难道,司星燃把那个影儿当做自己了?
可下一秒,宫女却轻嗤一声。
“他们哪里知道,影儿姑娘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陛下连看都没看一眼。”
“啊……陛下不喜欢她?”
唐卿细白的手指挠了挠下巴。
“何止是不喜欢。每次陛下见到她,若是不发病时还好,只装作看不见。若是发了病,那可吓人啦。”
“又一次趁人不注意,陛下手持长剑,险些砍下她的手臂呢。”
唐卿疑惑:“那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把她留在宫中?”
“是李先生执意要留的。他的命令……哎,这宫中,你招惹谁都好,可千万别招惹他。”
“李先生又是谁?”
宫女只是微笑着摇头,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提这个人。
唐卿又转了话题:“那,陛下的病很严重么?为何不治?”
“在治了,可寻遍天下名医,只能找到抑制的方法,却无法根治。”
唐卿陷入沉思。
“好啦,你若是困了就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好,谢谢你。”
“哎哟,越看你越漂亮,这小鼻子小嘴巴,被送到这里真是可惜了。”
唐卿从善如流的改口:“不可惜的,起码能遇到您这样的漂亮姐姐。”
“好甜的嘴!”
宫女掏出一颗冬瓜糖塞给她:“吃了糖,漱口再睡哦。”
“好。谢谢姐姐。”
唐卿笑眯眯的接过,脸上露出乖巧讨喜的微笑。
第二百零五章 彼此的变化
次日一早,商少隐早早地便寻了过来。
此时,唐卿还在睡觉。
她昨夜翻来覆去的思索许久,却因信息太少,不得要领,这才沉沉睡去。
宫女将他迎了进来,目光在不远处的屏风后点了点。
“还睡着呢,没醒。”
“好。辛苦你了。”
“没事的商司谏,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办?长公主那边依旧虎视眈眈。”
商少隐敛眸,正色道:“我已同太医院说好,将她送去生药库,暂且先待着。”
“生药库么?倒也好,奴婢送她过去?”
“劳烦你了。”
宫女又笑:“不碍事的。”
屏风那边,唐卿却已经睁开了眼。
她瞧着宫女走来,笑了:“生药库是做什么的?”
宫女也不意外,帮她梳理着长发。
“就是管理药材的,瞧你的模样,应当是大户人家,念过书的对吧?”
唐卿微微点头。
“那就更好了。姑且在生药库待着,莫要惹人注意,待长公主将你忘得差不多了,就送你回去。”
“姐姐,你们经常这么做么?”
木梳在她绸缎般的发丝间来回穿梭。
“是呀。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但……”
宫女动作微微一顿。
“也有没救出来的姑娘,自己想不开,自尽了。”
唐卿“啊”了一声。
“你是大辽人吗?”
唐卿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我是陈国的,在江南那一块呢。”
宫女的声音沉了下来,似是有些惋惜:“陈国……这么远啊?”
唐卿的眸光微微闪了闪。
“是啊。要走好远好远,才能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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