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被转得晕晕乎乎，紧紧地抓住林虎的胳膊。
而林虎湛黑的眸子始终盯着她的眼睛。
两双眼睛就这样在旋转，碰撞，试探。
在林虎的眼里，白玉兰轻得像一朵白云。
只要他一松手，就会飘到不知哪里去。
不知转了多久，林虎才把转得软绵绵的白玉兰放在了炕上，凝视着她的眼睛：“这回告诉我，你是愿意嫁我还是愿意嫁刘知青？”
好嘛，转了半天，是为了把她转晕测试她有没有说谎？
“我愿意嫁给你。”白玉兰还是那句话。
林虎笑了:“既然你愿意嫁给我，那我叫你媳妇了？”
细看之下，林虎其实比刘建华好看多了，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深目，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
白玉兰点头。
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得到了允诺，林虎高兴不已，连亲了白玉兰的额头好几下：“媳妇，我从现在开始，改口叫你媳妇了。”
白玉兰含羞点头。
林虎大喜，眼睛里渐渐闪出灼热的光芒，似乎要将白玉兰融化。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白玉兰大红棉袄的布纽扣。
白玉兰却忽然一阵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倏然，林虎的眼神渐渐变冷。
“你终究是不愿意让我碰你。”林虎的声音有几分寂寥。
“不是……”白玉兰连忙否定。
她不是抗拒林虎。
而是抗拒夫妻之实。
前世和刘建华做了夫妻，生了孩子，却没能保护孩子周全。
屈彩屏把她还未满月的孩子从火车车窗扔出去的那一幕，是她永生难忘的噩梦。
或许这一刻，她是怕，怕自己生出了孩子，却没有保护孩子的能力。
“林虎，你别多想，我……”她想要解释，却没法解释，只是把林虎的手拉过来，试图让他再次给她解纽扣。
但林虎却把手抽了回去。
“你生气了？”白玉兰有些惶恐。
林虎笑了：“小傻瓜，我干嘛生我媳妇的气？”
他反倒温柔地安慰她：“我知道，你还不能接受我，但你放心，在你没有情愿的情况下，我不会强迫你的。强扭的瓜不甜，我林虎不会吃生瓜的。”
“不是……”白玉兰赶紧解释，“我不是不能接受你。”
第4章 刘知青吃鱼
林虎却已经转身出去了。
真生气了？
白玉兰不安。
“媳妇，你等着，我给你留着好吃的。”他又返回来掀开门帘笑着说。
原来没生气。
白玉兰放下心来。
坐在阔大的土炕上，白玉兰环顾着室内。
这屋是上房，宽敞整洁舒适。
白天，几个小媳妇送白玉兰进这三间大上房时，都掩饰不住地羡慕：“玉兰，你真是好命，年纪轻轻地就住进了上房，我要住上房，还不知道在猴年还是马月呢。”
这个年代农村的小媳妇一般是住不上上房的。
因为上房只有做长辈的才能住。
好多老媳妇，自己都娶了儿媳妇当了婆婆，也没住到上房，因为，公婆还高寿活着呢。
白玉兰上头没有公婆，林虎直接让她做了上房的主人。
说起白玉兰没有公婆的事，不得不提一下林虎的身世。
林虎其实并不是高庄人。
五十年代的时候，一对年轻的夫妻逃荒逃到了高庄。
饥饿的小夫妻把人们种在山地里的杏核刨出来充饥。
苦杏仁有毒，小夫妻俩不幸中毒死亡。
而小夫妻俩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却活着，他才几个月大，小小的人儿不知道父母已死亡，还趴在已经咽气的母亲怀里吃奶。
村民们将此事报告了老队长，老队长带领村民们安葬了小夫妻，把孩子抱到村子里抚养。
因为不知道孩子的名字，只知道这对小夫妻姓林，又因为这年是虎年，老队长就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林虎。
林虎真个像个林中的老虎，长得格外高大威武，十八岁去当兵，退伍回来没几年，就在高庄建了全村唯一的一幢三间大瓦房。
前世，白玉兰一心想着和刘建华私奔，对这屋子的印象，除了那一对燃烧的龙凤红烛，就别无印象。
今生，她要好好地看看她的这个家。
她坐在一张南北通间的大炕上，炕上的被褥床单全是簇新的。
窗户旁边，一个木制的脸盆架，上面还镶嵌着一块镜子。
屋子正中间，一张大方桌，方桌四周，六把样子精巧的椅子。
东边墙边，立着两只大衣柜，大衣柜旁边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靠炕南边的墙边，摆着两只木箱，木箱旁边是一个三斗桌，桌上放着一个崭新的收音机。
无论箱子还是柜子，或者脸盆架，都是崭新的。
没结婚时，她妈就跟她说了，说林虎木工手艺好，屋里的桌椅板凳柜子都是自己做的。
她当时就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的心里，全是刘建华那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知青。
刘建华酸溜溜地称呼她为佳人，说只有才子能配得上佳人。
她被刘建华酸溜溜的情话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哪里知道过日子是要柴米油盐的。
“媳妇，吃饭了。”林虎笑眯眯地端着一个红木盘进来。
诱人的食物的香味让白玉兰的精神为之一怔。
原打算逃婚跟刘建华私奔的，都没心情吃一口饭。
此刻正饿了。
林虎把木盘放在大方桌上。
白玉兰准备下炕去吃饭。
林虎却喊着：“你坐着，我端过来你吃。”
说着，麻利地从一边拎过一个炕桌放在大炕上，把木盘端过来，竟是一条红烧鱼和一碗白莹莹的大米干饭。
鱼和米饭都冒着热气。
白玉兰吃惊地望着眼前的饭菜，长这么大，她还没吃过白米干饭呢，更别说鱼了。
白天，有人给她端饭进来，她装睡，看都没看一眼。
早知道有这么好的饭菜，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装睡的。
“这鱼是我让蔡厨子做好，我单给你留着的，最大最肥的一条，我刚在蒸笼里蒸热的，你趁热吃。”林虎一边擦筷子一边说。
“来，先吃口鱼，年年有余。这是鱼眼睛，是鱼身上最好吃的一块肉，先喂给我小媳妇吃。”
白玉兰忽然一怔。
前世，刘建华也曾在家里做过一条鱼的。
不过，那条鱼不是做给她吃的，而是为了请客才买的鱼。
刘建华为了回城，请客送礼没少花钱。
当时她把鱼端上桌的时候，屈彩屏说她要吃鱼眼睛，刘建华就笑呵呵地把鱼眼睛搛给了屈彩屏。
后来那条鱼没吃完，刘建华就连汤带水地装到搪瓷盆里都让屈彩屏带走了，她连个汤都没喝到，还别说吃肉了。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蠢得惊天动地。
渣男贱女在你眼皮底下秀恩爱，你倒是无动于衷。
林虎见她不吃，笑着问：“咋不吃？又想刘知青了？你今天只顾躲在屋里哭，没看见刘知青吃鱼吧？”
第5章 新婚夜的饺子
娶白玉兰这件事，林虎是办得极其隆重的。
村里人一般办婚宴，大多吃长面。
家庭条件好的才吃米饭炒菜，当然，吃炒菜的，菜也不多，最多九个。
可林虎，今天整整十三个菜，俗称“十三花”，是最丰盛的席面，而且是请村里人都来吃，还不要礼金。
林虎说了，他的命是全村人给的，全村人都是他的父母，哪有和父母收礼金的道理？
他还特意请了最有名的蔡厨子掌勺。
蔡厨子的手艺好，做出来的饭菜十里飘香。
可把那些还没回城知青给馋坏了，他们也凑了份子钱来祝贺。
1983年，庄子上大部分知青都回城了，留下来的，除了一些已经结婚的，就是一些回去没找到工作又回到农村的。
还有一些，也不知是什么问题，没法回城，就比如屈彩屏。
她几次找大队长要回城的名额，但都没要到。
据大队长讲，屈彩屏不符合回城的条件。
这些留在庄子上的知青，大多数生活条件不太好，几乎都是上顿玉米糊糊，下顿糊糊玉米，一年到头很难见荤腥的。
特别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刘建华，见了那一桌子丰盛席面，话也不说了，诗也不作了，直接埋头就吃。
这一吃，就把笑话给闹出来了，搛了一大块鱼肉，也许是吃得急了些，他被鱼刺给卡住了，众人拍背的拍背，递馒头的递馒头，一群人忙活了半天，才算是把刘建华喉咙里的鱼刺给搞下去了。
刘建华疼得满脸泪水。
有人打趣说，刘知青是伤心得哭了。
是啊，心爱的姑娘被人娶走了，谁不伤心啊？
想到刘建华也来吃林虎的婚宴，白玉兰就一阵嫌弃。
自己前世啥眼光啊，竟然看上了那么没出息的男人。
“谁想他了，鱼眼睛给我。”白玉兰张开了嘴。
“这才乖。”林虎把鱼眼睛喂到了白玉兰的嘴里。
他又挑了鱼腹部没有刺的部位，夹了一块鱼肉递过来：“想那豆芽菜似的知青能当饭吃？你瞧瞧他那饿得皮包骨的样子，怕是一阵风都能吹跑，你跟着他去喝西北风啊？嫁男人，就要嫁能让你吃饱穿暖还不受委屈的人，就比如我。”
上辈子的白玉兰只知道有情饮水饱。
重活一世的白玉兰却是明白林虎说得都对。
是啊，嫁人，可不要嫁个不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
“你也吃啊，别只让我一个人吃。”她对林虎说。
男人对自己好，自己也要对男人好点。
林虎却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宠溺地说：“你先吃鱼，锅里还煮着饺子，我去给你端来。”
“有鱼已经足够了，不用吃饺子。”白玉兰说。
“不，今晚这饺子，你必须得吃。”林虎笑得神秘。
很快，他就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笑眯眯地说：“张大嫂子特别跟我说了，说今晚上，新娘子一定要吃这个饺子。”
林虎说着，亲自用小碗调好了醋汁和辣椒油，搛了一个饺子，放在调好的醋汁里，用筷子把饺子一夹为两半，在那一半里面用筷子沾满了醋汁，用碗接着，免得醋汁洒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白玉兰嘴边：“尝尝这个，这是我包的。”
白玉兰张口就接了饺子在嘴里，可是，没嚼两下就觉得不对劲，想吐却没敢吐，含泪咽了下去。
第6章 争取生一炕娃娃
瞧着白玉兰难受的模样，林虎问：“你咋了？不好吃吗？”
何止是不好吃。
是不能吃啊。
“你这饺子没煮熟，还是生的。”白玉兰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这是为啥？给我吃生饺子？难道是对我的惩罚？
林虎却不相信地问：“是生的吗？”
白玉兰不知道他是在诱导自己这么说，还傻乎乎地说：“真是生的！不信你尝尝！”
“我尝尝！”林虎笑眯眯地把白玉兰吃剩下的那一半用筷子搛了放进嘴里。
白玉兰望着他，以为他也会像自己刚才那样露出难受的模样，却见他笑眯眯地嚼着：“嗯，是生的，好吃。”
白玉兰错愕。
生的你还吃那么香？
“小玉兰，你知道这饺子叫啥饺子吗？”林虎笑着问她。
“啥饺子？生白菜饺子啊。”白玉兰尝出来了，这是一个没煮熟的白菜饺子。
幸好是菜饺子，若是肉饺子，没煮熟，那可是万万不能吃的。
听了白玉兰这话，林虎高兴地放下筷子凑过来：“媳妇说对了，可不就是生百财饺子。”
又附在白玉兰耳边低声说：“它也叫‘子孙饺子’，代表多子多孙，明白不，媳妇？”
耳朵上一阵酥麻。
白玉兰隐约明白了，吃生饺子，是新婚夜的一种仪式。
前世，疯了的她，没资格参加任何婚礼，并不知道还有这种仪式。
和刘建华结婚，连结婚证都没领，更别说这些仪式了。
所以她不懂。
前世，真是白活一世啊。
“嗯，我明白，一定会多子多孙的。”她腼腆地点点头。
从媳妇口里讨到了好口彩，林虎笑着将煮熟了的饺子递过来：“媳妇，吃吧，这些全是煮熟了的，吃完这一碟饺子，争取给咱生一炕娃娃。”
白玉兰倏忽心跳加速，呼吸也莫名局促，坐在那里，紧张得像个受惊的小鹿。
“好了，不逗我的小玉兰了，好好吃饭吧，来，这碟饺子都是煮熟的，尝尝。”看出了她的惊惶与不安，林虎柔声安抚她。
在林虎的眼里，小玉兰让他看着怜惜。
碟子里的饺子果然都是煮熟了的肉饺。
调味调的很好，很香。
她吃了一个，推给林虎吃。
林虎却说：“这子孙饺子，得媳妇一个人吃完。”
白玉兰就乖乖地一个一个地吃完了。
林虎是看着白玉兰把一碟饺子都吃了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我林虎的媳妇，吃得白白胖胖，我才好下口。”
白玉兰刚平静的心又开始狂跳，前世，她趁林虎熟睡，卷了钱财逃跑了，根本没有和林虎圆房。
也许是一世的遗憾，今生，她竟然分外期待和林虎在一起。
室内，一派喜庆，温馨而又浪漫。
墙上、柜子上、箱子上，窗户上都是大红喜字。
炕上被子簇新，雪白的里子，大红的龙凤呈祥被面……一对喜庆的红烛悠然跳跃着，映着满屋的喜庆和暧昧。
白玉兰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林虎的眼睛。
林虎却伸过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像欣赏一件珍贵的瓷器：“金圣叹说，灯下看美人，千秋绝调语，果然是这个意境。”
他的嗓音醇厚，在这寂静的夜里，像陈年的美酒，让人心醉神怡。
白玉兰错愕地看着男人黝黑深邃，熠熠生辉的眼睛，原以为只有刘建华会几句诗词，没想到，林虎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竟然也会。
原来，她嫁的是个宝藏男人啊。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同样如潋滟的美酒，林虎忽然收回了手，转移了视线。
他怕，怕看久了，自己会把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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