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诗默默腹诽:二大爷你这个傻蛋,还不是你对你阿玛不够体贴,才弄得他老人家心怀怨念要搞什么制衡,否则哪儿来那么些阿哥虎视眈眈!
这段时间她让张三收集线索,也算是查明白了,康熙对太子的不满之心其实早就开始了。
那会还是康熙二十九年,她大概还在上辈子做快乐的剧组打工人,康老爹例行出塞巡查,染得疾病,病得起不来床了,太子胤礽和三阿哥胤祉一起去迎驾,二大爷没见到他爹就扑上去痛哭流涕诉说思念之情便罢,那三阿哥又是求神拜佛又是遍访名医,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康熙病榻前衣不解带地看顾照料。
这位保成大兄弟倒好,不仅脸上没流露出悲痛欲绝的神色,还在跟康老爹探讨新得的《几何原本》译文和监国时办得几件漂亮事。
石小诗听到这儿十分恼火,原来她的便宜夫君是这么一位高智商低情商的憨皮。
所以今儿这亲迎得办好,她从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务必叫康老爹感受到比离家前还要热烈的温暖。
“瞧着吧,我这次去迎汗阿玛回宫,从此好多着呢。”再不管胤礽的杀人刀子眼神,石小诗昂首阔步往外头去了。
她方才观察过,这家伙今儿要去宁寿宫给皇玛玛请安,已经被迫穿上了走不快的花盆底,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张端正持重的脸蛋儿上闪现又气恼又无语的微表情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时近七月,清晨的风有萧瑟的凉意。石小诗紧了紧披风,扭头看,三阿哥胤祉也早早地侯在东华门外。赈灾这事办得很不顺利,回来交差的时候,即便坐着监国身份,石小诗也没为难这位小老弟——大阿哥有军功,自己现在是皇太子,上头两个哥哥如此出色,江南那些官僚自然不会相信三皇子有出息。
她从前也演过小配角,很理解其中的委屈。
御辇挨得近了,石小诗头一个迎上去,胤祉紧随其后,“儿臣恭迎万岁爷回宫。”
明黄的帘子一掀,露出康老爹万分惊喜的脸来,“好!好!朕的皇太子竟然亲自来宫外迎接了!”
看看,有好大儿保成当前,三小子就是浮云。
石小诗默默叹了口气,拉着胤祉的箭袖一齐登上御辇,“汗阿玛,我和三弟一起接您回宫,这些日子在塞外,圣躬安和否?”
康熙这才留意到三阿哥胤祉在场,于是腾出一只手来拍拍胤祉的肩膀,但很快缩回手,调转实现在石小诗身上:“朕躬安,你呢?都好吗?”
说完又去拍自己的额头:“朕是老了,记忆不如从前,你的信朕都收到了,样样按章办事,这样很好,往后江山交给你,朕很放心。”旋即转脸问胤祉:“灾银你是不是没凑够?好在有太子来信,这段日子他都想办法给你补上了!还不谢谢太子?”
这话一出口,胤祉的脸色忽如一夜秋风,扫尽万般颜色。
第37章 设宴
长风盈满了明黄色的华盖, 轻薄的纱帐高高吹起,胤祉忙将头垂下来,没叫旁人发现他迥异的神色。
按照胤祉的想法, 是想先为自己讨不到灾银在汗阿玛眼前演一出苦肉计, 然后拿军饷垫了灾银,借胤褆之手向御前递折子重提捐银之事, 顺便叫胤礽吃个苦头。
没想到他皇太子竟然提前料到, 手眼通天、不声不响地将这么大的窟窿给填上了。
棋差一着, 胤祉阴恻恻地望过去,正对上太子爷温和友善的目光。
“三弟,可是有什么不妥?”石小诗忽然有些担忧, 低低问道。
康熙淡漠地扭头看胤祉一眼,然后拉起太子手臂, 叫他陪自己一起走。
“无事, 只是想谢过太子二哥……没想到您竟如此……迅速。”
胤祉神情已经恢复平静,跟在万岁爷和太子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身后,沉默地踏过紫禁城的朱色大门。
其实石小诗倒也没那么料事如神,只不过江南一隅有不少石文炳的旧部下, 这些日子富达礼每日来毓庆宫奏报公事,早早和石小诗提了提胤祉进展不顺的消息。
富达礼对着自家妹夫也很拘谨:“看您的意思, 东宫是想帮一把?”
石小诗琢磨了一下:“要不想办法给他补上吧,怎么说也是亲兄弟, 怎能眼睁睁看他为难。”
思及自家兄弟姊妹, 富达礼也能理解这番好心,他在石文炳军中管着账务, 替太子爷这么一算,问道:“可这笔钱, 东宫出得了吗?”
说到银子石小诗就头疼,她学胤礽的习惯摸自己下巴,“是啊,毓庆宫哪来这么多钱呢?”
当晚回到寝宫,胤礽对石小诗的决定觉得十分诧异,当即表示:“帮他做什么?汗阿玛还能不赈灾?大不了先把军饷拿出来顶上呗。”
“话不是这么说的,国库银子就那么多,难免有意外时候,这会儿拆东墙补西墙,万一出征前军饷跟不上,积极性能高到哪儿去呢?”石小诗据理力争。
这话说得在理,胤礽其实也很赞同,只是在他心中,汗阿玛是那等英明神武的人,桩桩件件都早在意料之中,大概早有了应对的方法。
“那你有什么筹钱的法子吗?”胤礽将折扇一收,叹了口气,“银子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你莫不是打內帑的主意吧?”
“不是不是,”石小诗连连摆手,“我琢磨着,年底才上喀尔喀去呢,先把军饷拿出来垫上,这倒是没问题的,不过动了这笔钱,咱们自然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唔,给我半年时间,赚些钱还是有法子的嘛。”她拍着脑门眸光一闪,抬腿就往书房走,“我去给汗阿玛写信,您瞧好儿了吧!”
接下来这几天,胤礽连她影儿都见不到了。
据闻太子爷先是跑了趟火器营,秋筠传话回来说大阿哥虽然不情愿,但太子爷巧舌如簧,还是让石家军分了好些精良护甲兵器,再就是每天熬到极晚才回寝宫,天不亮人就屁颠屁颠地爬起来了,前段时间念书也没见她这么认真过。
他担着太子妃的身份,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只能叫秋筠帮他打听——毓庆宫正殿被请来了几拨人,从石文炳富达礼这些武将、宁寿宫皇玛玛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容姑姑,到程格格之父程世福这样的皇商、户部尚书伊桑阿、内务府大臣凌普,最后甚至连时任左都御史的陈廷敬都被她请为座上宾了。
毓庆宫人缘从前没这么好过。胤礽不知道石小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有几回想把她从睡梦中揪醒一问,但见她睡得沉沉、眼底郁青,又不忍心扰了清梦,好在秋筠说太子爷日日都是喜上眉梢的模样,想来事情办得倒也算顺利。
终于到了汗阿玛回宫这日,送走一心要迎接汗阿玛的石小诗,他惴惴不安了一整天,连三福晋上门来唠嗑都打不起精神。
“我家三爷昨儿也回来了,”董鄂氏摇摇头,啧了一声,“不过我看他脸色阴沉得要命,吓得我一整夜都在侧福晋房里坐着推牌九。”
胤礽心说这么大一个窟窿,能开心得起来吗。他按了按额角问:“三阿哥也去迎驾了吧?”
董鄂氏很实诚地点头:“听说天没亮就起了,太子爷也去了么?想必这时候也该到乾清宫了。”
大概像要验证她的话似的,忽只听得朱墙外传来细细奏乐声,还有长鞭在空气中划过的声响,阖宫上下仿佛被一泓热汤注入的冷锅子,霎时变得咕嘟咕嘟起来。
“太子妃主子,万岁爷过乾清门了,还亲亲热热地拉着咱们爷的手呢!”古庆很高兴地进来汇报,“张谙达叫我回来传话,万岁爷说此次出巡顺利,太子爷又为他解决了一桩大事,今晚在乾清宫和交泰殿分设家宴,各位阿哥福晋都得去,这是要庆功!”
胤礽心头绷着的弦松懈下来,又开始好奇石小诗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哄得康老爹如此心甜意洽。
当然,为了晚上的大排场,三福晋笑吟吟地上钟粹宫荣妃那儿借地梳妆去了,秋筠春烟倒是一把将胤礽拉进寝宫,将素净的外袍舍去,翻了件嫩绿直径纱花蝶单袍给他套上,两把头高高梳起,戴了点翠嵌珍珠钿,耳上各簪了三粒西洋玻璃鹊首银坠子,整个人被衬得肌体雪白、眉宇清秀,双目明亮得像两颗星子。
“那些宫妃福晋格格,必定都比不过咱们主子,”于嬷嬷上下打量,深深感叹,“只是可惜了,今晚女眷设在交泰殿,隔着一条廊子呢,主子这副好打扮,太子爷要生生错过了。”
胤礽心不在焉地摸了摸把自己的脸蛋,老实说菱花镜里这张容颜是真的很美,但比起欣赏美人,他更想混到乾清宫的席面上,探一探石小诗和康熙究竟都说了什么。
摆驾交泰殿,黄昏的云像沉坠的乌金。这是一个好到令人拍案叫绝的天气,凉风有信,长空无边,高阁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若是李杜再世,怕是能为这样的好景色写出两百三十三首绝句出来。
当然,面对入夜前这样的好光景,胤礽和石小诗都不会想到,更晚的时候他们会再一次迎来传说中的五星连珠。
如今后宫之首是宁寿宫皇太后,那么交泰殿殿中宝座归她所有。太子妃虽是小辈,却是正经主子,于是在下首左边第一张桌前坐下了,惠妃多少有些不情愿,却也只能在他对面坐着,接下来是宜妃、德妃、荣妃等等宫妃,两位老太妃是不爱这种活动的,索性称病躲起来,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庭院里玩花牌。
殿内一众人坐定之后,就有小宫女送上茶水,大家开始客套又尴尬的寒暄。远远等到乾清宫外三声鞭响,这是宴席正式开始的信号,酒菜就通通端上来了。
敬过一轮酒,胤礽夹起一筷子锅烧鸭送入口中,便立刻锁紧眉头——这御膳房的厨子跟毓庆宫的完全不能比,习惯了鲜香清淡的南方口味,再好的宫宴也有些食不下咽。大概因备席的缘故,好多菜品都是御厨烧好后搁置一边装盘,直到开宴才能统一呈上,少不得油也冷了,菜色也乌了,更不提锅气这种奢侈的新鲜烟火气了。
可一群人盯着呢,还得硬着头皮吃。皇太后给太子妃赐御膳豆黄,他起来蹲安谢菜,只觉得眼前忽如其来的发昏。接着还有唱南曲的和跳蒙古舞的上来表演,殿内热烘烘的,胤礽更觉得控制不住的难受,心跳得很快,仿佛有大事将临的预感。
隔着菱花窗,依稀能看见廊子对面乾清宫里的笑语喧哗、觥筹交错,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转向西边。
好像有人叫了声“太子妃”,回过神来,盯着对面宜妃一张一合涂了鲜艳口脂的脸,仿佛装了永动机般不会停歇,叫人想打瞌睡。
一切都只是刹那间,周遭一黑,好像有什么熟悉的红光白光再次从眼前快速闪过,耳边说话声嗡嗡沉沉的,连丝竹也变了曲调。
他神识猛地回转,扭头看向正在说话的人,竟然是胤禛。
“……太子二哥,您上回说太子妃有时扮作什么洋人渔婆道姑的,还给您算八卦,我同内子——啊不是乌拉那拉氏,是侧福晋李氏一提,她倒挺感兴趣的,”胤禛微微笑着,一脸的诚恳,似乎不觉得说出这些字眼来有什么羞耻,“等她出了月子,我让她跟着乌拉那拉氏,上太子妃那儿瞧瞧可好?”
“什么?”
胤礽懵了,不管老四那番奇谈怪论,先朝宝座上一望——是他帅得很有气质的康老爹,再低头瞅瞅自己打扮,捏了捏手臂大腿,顺便感受了一下某个重要部位的存在,最后四周打量一圈,果然对面的胤祉跟董鄂氏说得一样,脸色阴沉得能榨出一碗酱油了。
用石小诗那些奇奇怪怪的口癖来说,此刻他浑身上下的开心快乐舒坦激动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在新婚之夜突然变成太子妃后的第四十八天,他爱新觉罗·胤礽又回来啦!
第38章 开源
“您还安好吧?”胤禛心思细敏地察觉到太子爷的不对劲, 歪过身子,向胤礽靠近。
“无妨。”胤礽这才反应过来,摆出他一如既往神游物外的淡漠神色。
大概是烛火金黄, 他又穿了件湖水碧色的马褂, 脸色有点儿发青。
方才还说得起劲,忽然就沉默下去。就算胤礽告诉他真相, 以四大爷这无比聪明脑瓜子也不敢相信太子爷和太子妃互换了身体这种奇谈怪论。胤禛摇摇头, 只当是自己哪句话触太子爷逆鳞, 再不敢多言,坐回位置抱着戗金碗吃玫瑰卤子点奶皮去了。
胤礽呢,从前跟这位四弟着实谈不上亲厚, 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叫他更想不通的是,换身的这些日子里, 为了成全太子妃的体面, 他分明样样做得不差分毫,自认对内对外均是一样的无可挑剔,可在胤禛口中,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又爱装扮演戏, 又要算八卦,没事还弄块窑子自个儿烧瓷器的村姑哇。
这多损害他苦心铸造的美好形象!
这样的宴席是胤礽习以为常的排面, 这会儿没人过来跟他推杯换盏,他再仔细琢磨一回, 发觉此事最奇怪的是自己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四弟。真不知道石小诗先前跟他说了什么, 竟还套出他会对这些拿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感兴趣。
胤礽有点欣慰,女子可教, 看来在他孜孜不倦的辅导下,石小诗坐镇东宫的这段时日还是摸出了不少门道的。
最后一碗酒酿绿豆清露端上来, 是宴席即将收尾的信号,他轻轻晃了晃头,决定把这件事扔出脑海,凝神屏气朝宝座上望去,只见他亲爱的汗阿玛放下象牙箸站起身,遥遥朝这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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