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小半个演武场,众阿哥和将军们排成横队,万岁爷换过盔甲,从阅武楼上走下,而朋春吹了个口哨,是在催她了。
石小诗举手笑了笑,示意自己马上就来。然后对小太监继续道:“若是你诚心帮我,那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要我能办到。”
说罢,她唇角衔笑、昂首挺腰夹了夹马肚子,让乌敏达迈着沉稳端方至极的蹄步,在将士们海浪一样汹涌的呼喝中望演武场正中走去。
魏珠学了那么多年驯马,从来不知道皇子们的赛马竟然可以厮杀地如此猛烈,在荡涤的雾雨中,依然有尘土扬起漫天黄沙,如野兽捕猎般的紧张气味会附着在雨点上,均匀地洒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中。
乌敏达的速度太快了,当然,万岁爷的御马和大阿哥的银点也不相上下,他眯着眼,从雨丝中分辨几场交锋,一时银点在前,一时乌敏达在前,鬼魅一般从演武场的地底飞腾,石青色的身影和杏黄色的身影却一直稳稳伏在马背上。
这也是乌敏达和银点的极限了,魏珠垂眸深吸口气,几乎不敢再看。
直到片刻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看见万岁爷擎着头筹微笑站在终点,而无比俊美的皇太子从马背上缓缓而下,姿态雍容地高举起象征着次筹的锦旗。
第62章 撑腰
大阿哥已是能带兵出征打仗的武力了, 而太子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赢过了大阿哥,这无疑意味着大清国力强盛、国祚绵长。
虽然先前买股大阿哥的将士们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 皇太子就是皇太子, 还真是低估了大佬的实力。康熙心情很好,伸手将四个好大儿的脑袋一齐拢进怀里, 而此时裕亲王很有眼色地朝阅武楼上一挥手, 笙箫唢呐一齐上阵, 声浪涌过整片演武场。
魏珠长舒一口气,这颗脑袋可算是保住了,可主事脸色阴沉地走过来, 拧着他的耳朵问:“乌敏达是怎么回事?”
“它是匹骏马,”魏珠磕磕绊绊地说, “您也看到了, 太子爷长于驯马……”
主事瞪他:“别想蒙我!我在这上驷院干了两三年,乌敏达从来就没听话过,一次都没有!”
一道清冷如月下沙的声线在他背后响起:“所以主事是故意将乌敏达分给我的,是么?”
魏珠转眼望过去, 太子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康熙帝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了,此刻牵着那匹兔褐色的骏马, 连个侍从都没带,不声不响地站在马厩外面, 小太监们早就沿着棚脚跪了一地, 大概是雨声太大,才把一切响动都遮盖了去。
主事这不中用的脑子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了, 哭丧着脸跪下,“主子爷, 我是被猪油蒙了心,绝对没有谋害您性命的意思……”
“是谁指使的?”石小诗懒得听他辩驳。
“没人指使!”主事这时还想着背后那人保自己一命,慌张地摆手道,“这乌敏达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骏马,奴才只是想着,太子爷这样的人物,自然要骑最好的内马。”
如果此刻是太子爷本尊,大概早就叫张三把主事带到慎刑司中严加审问了,但石小诗到底是接受过人权教育的现代人,眼前这个狗奴才再怎么可恶,那也是一条人命,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伤人性命。
“留你一条命,”她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收拾体己,然后滚出上驷院吧。”
主事连谢都来不及说,生怕太子爷改了主意,连滚带爬地往营房上去了。魏珠则把头垂得低低的,主事挨的惩罚虽然不算重,可万一太子爷将他连坐,也让他滚出上驷院,那他哥子的事就再无一处可下手了。
哪知皇太子却将头甲一把掀开,大大松懈口气,然后将乌敏达颈上的缰绳递到魏珠手中。
“帮我牵着马绳,陪我在南苑走走,我有话问你。”石小诗甩了甩头,这感觉让她想起了从前摘掉摩托车头盔的瞬间。
这个小太监是个正直又有勇气的好孩子,毓庆宫里送走了那么多人,春烟秋筠于嬷嬷都是女子不便出宫,再加上胤礽这么多年也就培养了张三一个心腹,她觉得很有必要再给自己扩展一下团队规格。
领着畏畏缩缩的少年在演武场边漫步,石小诗有点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你老家在哪呀,家中几口人?”
“奴才京畿人士,”魏珠小心翼翼地回答,“家中……就我一个了。”
也是,能进到这宫里来当太监的,都是苦命人。她拧了下自己的大腿,觉得这团队老板兼HR可真不好当,笑一笑道:“是我不该问……你也别担心,进既然你今日救了我,还帮我赢过大阿哥,我也说到做到,满足你一个愿望。”
魏珠咬了咬下唇。
自从皇太子撂下这个承诺后,他就在脑中细细思索起来。要直接问哥子雅头的去处么?可万一下令处死雅头之人正是眼前这位贵人,他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吗?
不,有些事,他希望自己去查。
“奴才……奴才想上毓庆宫去,为太子爷效犬马之劳,”魏珠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奴才不认字,家人曾给我留了几封书信,奴才想自己……读懂它。”
眼前浮现起雅头最后一次出宫时塞给他的那一沓书信,真相就藏在那些草黄色的纸里,雅头的失踪必然是触犯了大人物,因此他不想、更不敢借助别人帮忙。
石小诗抿唇一笑,“读书识字是好事,但是毓庆宫里女眷太多,不如你上詹事府来吧,那里都是有名望的儒学名师,到了那儿,又能在我这办事,又能学认字,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魏珠连声答应:“多谢太子爷!”
毕竟是只见过一面的人,石小诗还是保留了一些提防之意的,将他暂且安置在詹事府,也可做过渡观察之用。
事情谈妥了,她心情很舒畅,“你回去收拾东西吧,申时我们离开南苑,你找到我的仪仗,跟着张三就行了,乌敏达也一并交予你,我观察了半天,这马儿其实并不如主事说得那么暴烈,我看它遇着你倒是很温顺。”
魏珠说是,“奴才却有些驯马的手段,往后这匹烈马就交给我了,包管您每回骑它都听话。”
小太监牵着马却行而去,石小诗往阅武楼上一望,康老爹这会正在跟林兴珠讨论战术呢,没空管这个表现不错的好大儿,她干脆信步溜达,抓住这难得出游的机会,在秋雨淅沥的演武场上多散会步。
这是颁金节换身后的第二天,明天就要大选,胤礽这会估计比她还忙,等给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指了婚,阖宫上下就要收拾收拾迎接新年,然后万岁爷就要御驾亲征准噶尔了。
未来来得有点太快了,她觉得事态还不算明朗,要做的事还很多。和胤礽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快要捅破,愈发叫人暗暗激动,也愈发提醒她要快点改写命运。
不过设想再熨帖,事情也不会乐意按照你的思路去发展。发着愣走到西南角的一处营帐上时,她听见了帐子里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雨小了不少,她蹲在帐子后面听墙角,正好能听得清清楚楚——是大阿哥和高士奇,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党争事宜。有时候这些古代人真的很搞笑,总是在这种根本不隔音的地方大声密谋,就差把“快来听”三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陈廷敬告老还乡,竟给郭琇那块钢板钻了空子,”大阿哥似乎忧心忡忡,“此人年纪不大,听说以刚直闻名朝野,高相之前可曾接触过?”
高士奇声音闷闷的,不似在朝堂上那般清朗,“大阿哥只怕不知,康熙朝进京的科考举子都得拜码头,不是去拜明相的,就是去拜索相的……当然,这些年也有瞧得起我的,上我那送些东西说两句话……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那一批举子里就这个郭琇哪都没去,偏偏还让他摘了个探花郎,你若问我对此人是个什么看法?四个字,油盐不进呐!”
“您的意思是,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帮那个人?”大阿哥问。
“目前看来是这样,”高士奇顿了一下,“但是他上任三日,便将矛头对准了索额图,对咱们来说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大阿哥嘟囔:“您和明相联手都扳不倒索额图,就他?”
高士奇笑一声,“哎呦我的大阿哥啊,您怕是太不了解万岁爷了,他老人家最爱用这种没有背景的人来维持平衡,要不当初我这种除了才学一无是处的草根,怎么能忝列为天子门生呢?”
石小诗暗暗给这位高大人点了个赞。不得不说,高士奇真是康老爹肚子里的蛔虫啊,大阿哥这个草包能有明珠和高士奇两个聪明人出谋划策,可比二大爷幸福多了。
不过高相估摸错了一点,其实她和胤礽根本不需要郭琇选边儿站队,郭琇公正处事的风格正是他们目前需要的。在二大爷年岁还小的时候,索额图的确为这个生下来就没娘的可怜小子保驾护航,但这些年他的贪心已经远远超过了分寸,再这么发展下去,会将好不容易在朝中站稳脚跟的东宫拖下泥水。
是毒瘤,就必须忍痛割去。更何况索额图根本就不是太子的后台,真正给二大爷撑腰的人,这会穿着龙袍在阅武楼上挥斥方遒呢!
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营帐,迎着和风细雨溜达回阅武楼去,顺便从路边折了根饱满的麦穗,笑嘻嘻地双手递给刚办完正事的康老爹。
“保成,这是什么?”康熙接过来,有点不明白。
“汗阿玛,儿臣刚刚在演武场边看见今年的麦穗长得这么结实饱满,这必然象征着大清风调雨顺,百姓定能吃上一口好饭,安然度过冬天。”
她发现自己现在哄起康老爹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这都得归功于上辈子演过的那些言情戏码,有时候哄长辈和哄女朋友并没有什么区别,关键在于三字准则——用真心!
果然康老爹当即包含热泪,这场景叫带着十三弟学排兵布阵的四大爷和刚刚从楼梯上走过来的大阿哥又吃了一惊。
“保成啊,这一年你真的长大不少,”康熙拍着好大儿的肩头,“今日赛马赢过了大阿哥,还能记着民生福祉,朕真的……”
看看,她这活办得多漂亮,送礼送到心坎上,让满腹墨水的康老爹都夸到词穷了!
康熙欣慰地叹了口气,“朕要好好地赏你,让你的兄弟们都来学一学,什么叫深明大义,什么叫文武双全!”
石小诗立刻跪下,朗声道:“谢汗阿玛!儿臣什么都不缺,但还是想斗胆讨一个赏赐。”
她抬起眼,隔着阅武楼二层的长台向底下一溜儿马厩望去,“儿臣请求汗阿玛开恩,设内监官学,以敕授内务府奴才们读书,让宫中的太监女使们不做文盲!”
第63章 选秀
胤礽木着一张脸坐在延禧宫里, 他光知道石小诗这个太子妃不好当,倒着实没想到能有这么不好当。
惠妃母可真是人精呐,短短一个晨间, 光是关乎大选期间的注意事项就叨叨了两炷香之久, 暗搓搓地表示如今没有皇后和贵妃,她才应该是掌事的那个, 要不是皇太后执意要发挥余热, 根本就没旁人什么事!
这个旁人指谁, 大家心里门儿清,当然是端庄坐在下手的皇太子妃,扭过头一看, 人全程衔着讳莫如深的冷笑,惠妃这么揶揄, 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 仿佛语声中的夹枪带棒和她毫无关系。
众宫眷不由感叹,太子妃真是好定力啊!
大选这个事儿啊,说大不很大,说小也不小, 这殿里坐着的有不少是通过选秀入的宫,也有好几位是万岁爷直接接进来的。但是万岁爷今年早早地发了话, 这次大选一切从简,不再充为皇帝后宫, 主要是为皇子们挑选福晋。
但是对宫中女眷们来说, 大选也是件新鲜事。三年才有一次,做新人的时候供人挑选, 等混出了头再挑选别人,平日里那些姑奶奶大小姐们多威风, 此时一张张画像递进来,还不是由着她们评头论足。
胤礽其实头很痛,今儿是头选,此刻神武门外乌央乌央地站满了秀女,等着太监嬷嬷们核对名册筛选品貌呢。他跟石小诗一起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派于嬷嬷去盯场子,本想趁到延禧宫前的片刻功夫养精蓄锐,哪知还没出门,几个弟弟带着弟媳妇们主动上毓庆宫来了。
四阿哥、五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是来诚邀他们亲爱的太子二哥一同上朝的,而三福晋董鄂氏、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则准备跟着太子妃一齐去见识见识大选的热闹。
他着实想不通,这才换身两三天,不过是伴汗阿玛去南苑阅了回兵,石小诗又给他的兄弟们下了什么迷药,叫他们一个个变得服服帖帖。看着自己的太子妃领着一大群人上乾清宫早朝,愣是走出了一种大爷照着小弟们的架势。
细细回想,这两三天她重掌太子大权,立时就把那个意乱情迷的吻忘得干干净净,不仅当夜宴席结束时喝得更醉,这几天完全对他不理不睬,白天一起床就忙着跟汗阿玛和大兄弟们献殷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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