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阿哥福晋年岁还小呢,哪经过这样的场面,这会吓得三三两两抱在一处,还是佟佳氏有大家风范,站起来劝慰皇太后:“主子不必忧心,万岁爷和太子爷是吉人自有天相,风雨都要避着他们爷儿俩的!”
德妃也跟着说:“下这么大的雨,路上必要耽搁,咱们急也没用,不如派人上西华门去盯着,一有消息,便立刻回来禀告老祖宗,这样老祖宗就可以安心了。”
皇太后抚了抚心口说好。
胤礽站起身道:“德妃母说的是,我早上已经让贴身嬷嬷往西华门上去了,皇玛玛风寒刚好,千万别急。”
也只能这样了,屋外风雨飘摇,大家也没心思说话,皇太后一双眼往宁寿宫外头逡巡好几个来回,胤礽和惠妃也没好过多少,到底是血肉至亲和真心相爱之人,心头莫名生着不好的预感。
大略又坐了两柱香的样子,胤礽有些气短地站起身,想向皇太后禀告一声,自己亲去门上等候,却见一个小太监冒着雨一路小跑,甫一进殿门,便朝皇太后跪趴下去,颤声道:“太后主子,不好了,毓庆宫于嬷嬷从西华门上传来口信儿,太子爷在古北口外接到御驾,万岁爷让太子爷陪他上长城,没带侍从,那段长城太旧,雨又大,只怕遇上了山石滑坡……”
殿内一声脆响炸裂,是皇太后忽然站起,手中的茶盏摔碎在地,胤礽只觉得浑身血液冲向脚底,脸色变得煞白。
第76章 危楼
胤礽的目光与佟佳氏的短暂一碰, 两人立刻心领神会,万岁爷那边他们想帮也帮不上忙,御营就在跟前, 有索额图、胤禔、石文炳和费扬古在, 一定想办法往山上开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皇太后安置下来, 同时差人往古北口方向增援。
宁寿宫里一片大乱, 胤礽在这个关头镇定得几乎有些格格不入。他和佟佳氏扶着皇太后往暖阁屏风后面歇息, 又叫玉瓶姑姑去请太医,在稍间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转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年轻福晋已经六神无主, 坐在角落低低饮泣,哭得更凶的是宜妃, 妆也花了, 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小杌子上,口中只喃喃:“万岁爷啊万岁爷,您可不能就这么抛下我了啊!”
周遭空气憋闷不已, 就连福晋们的哭声也格外刺耳。汗阿玛和石小诗遭遇不测,如果这两个对他而言世上最重要之人离去,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要困在石小诗的身体里一辈子身份不明么?
他摇了摇头, 不敢顺着宜妃的话深想。
“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 这会雨势略小些,你们扶着宜妃母, 先回翊坤宫去。”他向稍微克制一点的他塔喇氏发号施令,转过脸又去寻其他人。
地上一片狼藉, 惠妃人影都不见了,荣妃和德妃走过来说:“惠娘娘上西华门去等大阿哥消息了,有什么我二人能帮衬的?”
胤礽梳理了一遍思绪,“咱们现在要上奉先殿给汗阿玛念经祈福,祈求列祖列宗保佑汗阿玛和太子爷,皇玛玛身子不好,佟佳妃母留下来看顾,内务府那边……”
“我去吧。”德妃接过话头。
胤礽简略点下头,荣妃主动说:“我派人去各宫各院通知大家一起到奉先殿外跪拜。”
事情分派的差不多,胤礽捂了捂额头,自己撑了把雨伞匆匆赶回毓庆宫。大家果然都得到信儿了,古庆候在廊下向他禀告:“主子您别急,张谙达已经快马赶去古北口。”
胤礽说好,心砰砰跳个不停,毓庆宫的每一处似乎都留着石小诗的痕迹,她昨日穿的牙白便服,早上喝了一半的茶盏,看过的奏章用过的笔还摆在她前一晚撂下的位置。
他大力掐了把虎口,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多想,随手裹了件斗篷,木然走向奉先殿。
这一天他几乎都是在宁寿宫和奉先殿度过的,皇太后昏了半晌,爬起来用了碗强心神的汤药,然后无论佟佳氏说什么也不听,颤巍巍支撑着身子也上奉先殿来了。
大家按序列跪在狭窄殿室中,宜妃哭得抽抽噎噎,荣妃也跟着垂泪,惠妃倒是一直都没列席,外头雨声连绵,雨水中似乎还夹杂了点点冰屑,打在琉璃顶上,是叫人心神不定的声响。
他念得头脑发胀,扭头向外头看,远山被浩浩烟云和七宝楼台所阻隔,看不清前路。
德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挨过来问他:“太子妃心里难受吧?”
胤礽收敛神思,轻轻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和德妃、四阿哥谈不上亲密,他知道汗阿玛敬重她,可是她对汗阿玛呢,倒不像宜妃那样爱得炽热。用石小诗的话来说,德妃可是个女强人,她将宫廷生活视为毕生事业,将汗阿玛伺候的妥妥帖帖,这便是她的本事。
“你也别太难过,”德妃很淡然地望着佛龛上的袅袅青烟,“人各有命,就拿胤禛和胤禵来说,为人臣子就是他们的宿命,我从没想过让他们有什么宏图霸业,只要老老实实辅佐未来的万岁爷就行了,要是没那个能耐,当个闲散宗室也很好。”
她这是表忠心交投名状了,胤礽幽幽叹了口气。
德妃比惠妃有城府多了,话说得极有分寸,先是表明她绝没有生不安之心,不会让老四和老十四走上惠妃和胤禔的老路,可她也没说会效忠东宫,毕竟在她们的认知里,皇太子和万岁爷一样遭遇不测,能不能活下来,未来的万岁爷是不是他胤礽,都还是个未知数。
这一念经祈福,便足足跪了一天一夜。
傍晚时惠妃耷拉着眼皮子回来了,看来胤禔并无大碍,然后到了入夜时分,索额图也遣了手下来回话——事情果然如他料想那样,汗阿玛和石小诗都被困在山上,最关键的那段山路却被巨石损毁,御营和禁卫军正想办法开道,只是路途艰险,一时半刻工夫,还不能寻到他们。
这已算得上是好消息了,胤礽略略松懈下来,石小诗那么机灵,有她在,汗阿玛也不会有事,说不定已经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在静静等候。
鎏金香炉吐出直直而上的香烟,似乎在预示一切安好,膝盖已经跪到毫无知觉了,四处都是铺天满地的诵经声和混沌成一片的金黄色,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不似昏睡,而是恍惚间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难道是要换身了?可钦天监并没说有五星连珠之兆啊?
视线内浑浊黯淡,他竭力维持的清明神志终于烟消云散,下一刻他似乎听见了一声骏马高亢的嘶鸣,这叫声很熟悉,好像是石小诗从南苑带回来的,那匹叫乌敏达的良驹。
胤礽浑身陡然一震,膝盖上的痛楚消失,四肢百骸仿佛重新回归。睁大双眼,他坐在一块坚硬之物上,四周一片昏黑,似有点点雨声和腐朽的木头气味,身上衣物半湿不干地贴在后腰上,十分粘腻难受。
他站起身,却听见身边有人低低问了句:“保成,可是禁卫军来了么?”
是汗阿玛的喉音,他和石小诗换回来了!
这一瞬间胤礽很开心,汗阿玛果然无碍,石小诗应该也回到奉先殿那具原本属于她自己的身体中,只要他带着汗阿玛和禁卫军接上头,那么很快就能平安相见了——
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不凑巧。先是头顶上传来吱呀一声,大概是某根横梁木断了,数片碎木掉落在他脚边,他抬头向上望去,一小片雨后澄澈的夜空呈现于屋顶陷落处,星光亮得璀璨,宛如石小诗的眼睛。
胤礽下意识护住康熙:“汗阿玛,这木楼不结实,雨已经停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去。”
康熙说好,拉上胤礽递来的手就往木门处挪步,只是这里太黑了,就算是头上那点星光也无济于事。屋顶坍塌的速度太快,他们来不及跑出木楼,无数木头碎屑已然哗哗掉落,当最后一根横梁砸过来时,他刚刚找到出口,只能用尽浑身力气,拼了命地将康熙往门外推,随后眼前倏然一黑。
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底失去意识了。
——
石小诗猛地睁开眼,像个溺水的人,一头冷汗,大口喘息着。
眼前是一片刺眼的金色,室内很闷热,数十个女眷们跪在一起,诵声嗡嗡营营,外头锣鼓不歇,还有和尚喇嘛们在唱经。
她花了会功夫仔细辨认,四周的神龛供案灯檠和膝下的浑金莲花水草纹天花金砖都很眼熟,自己身着的水粉色宁绸袍子是女式的,膝盖酸麻不已,不知跪了多久,身边闭目祈祷之人似是德妃,前面还有脸色苍白的皇太后,眼睛哭肿了的宜妃,一脸失落的惠妃和沉着叩拜的佟佳氏。
石小诗明白过来了,这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此刻他们正在奉先殿中诵经祈福,看来康老爹和皇太子遭遇不测的事情已经传到宫中。
她深吸口气,换身前那一刻她还有印象,自己拉着康熙钻进一处木楼躲雨,好像还隐隐约约听见乌敏达的嘶鸣,这是禁卫军挖通失修之路,快要找到他们了吗?
但眼下没有答案,她只能像皇玛玛,像这些妃母一样,厚颜去恳求浮屠的慈悲。
数不清《心经》被念了多少遍,外头天色大亮时,她终于听见奉先殿外传来太监们一浪高似一浪的山呼:“祖宗保佑!万岁爷和太子爷回来了!”
大家一窝蜂朝殿外涌去,只见康熙一身泥泞地站在奉先殿外,还是昨夜石小诗见到的模样,身上毫发无损,只是面色青白,眉宇间添了不少憔悴,眼底似有哭过的痕迹。
石小诗心头一紧,只听万岁爷用沉痛地语气向皇太后禀告:“老祖宗,朕回来了……朕的保成……”
“保成出事了?”皇太后膝头一软,险些又要栽下去。
康熙忙将她搀扶起啦,劝慰道:“我叫人把他抬进毓庆宫了,您别去看……没性命之虞,只是流了很多血,伤势不堪入目,我怕您吓坏了身子……”
换身之后发生了什么,竟然受了伤,还流了很多血?
石小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抓住,狠狠揪了一把。
梁九功从康熙后头冒出来,朝石小诗使了个颜色,她这才醒过味儿来,连向康熙蹲安的礼仪都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毓庆宫。
还没迈进太子寝宫,已经能看见太医们提着药箱跑进跑出,空气里弥漫着伤药苦涩的味道,她心头从没像今天跳得这么快过,几乎喘不过气来,连扶着门的手都是抖的。
第77章 受伤
“太子爷怎么样?”她拉住站在外间的魏珠, 自己竟不敢往前一步。
“您进去看看吧,就在里间的卧房里,”魏珠哭得眼睛跟桃儿似的, “据说从木楼里抬出来的时候醒过一回, 回宫马车上又生生痛晕过去了。”
这得遭多大罪啊,石小诗强迫自己深呼吸, 然后绕过珐琅画屏朝拔步床上看, 太医在外头写脉案, 他一个人静静躺在锦褥上,没盖毯子,绢布绕过腋下, 自胸前绕了好几圈,还有血渍, 随着一呼一吸从里面渗透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康老爹说他没事,那一定没伤及五脏六腑,只不过她看得出来, 他一定很痛,面色惨白, 连鬓角都汗湿了。她没来由得想起头一回看到他的模样,一身牙白暗纹蟒袍, 站在角楼明黄的琉璃瓦下, 仪态是那样的从容清贵,意气风发。
胤礽大概发觉床边站了个人, 睁开一星眼,手指探过来触她, 无力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慰道:“小诗……我没事的。”
血又渗出来一大片,殷红的,他越逞强,越让她觉得喉头堵得慌。以前当演员的时候,她演过很多这样的剧情,甚至有什么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都没这一句话叫她心内翻箱倒海。
“汗阿玛说您没性命之虞,”她快速地拿袖子抹掉腮边的泪水,平静地挨着他坐下,“发生什么了?”
胤礽挤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刚醒过神来,木楼就塌了,我只来得及将汗阿玛推出去。”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指了指自己,“别看这么多血,只是肩头被一根木屑贯穿,胸前削了块皮肉,太医说我很幸运,小伤而已,养养就好了。”
石小诗扭头去看太医,似在寻求认同,那太医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她才松了口气,心上的大石头找到了倾斜的出口,向远处滚去。
“魏珠说你痛晕过去一回,”她小心翼翼地瞧那伤口,“贯穿伤,要养很久吧?”
胤礽做了个鬼脸,说大概是吧,“这段时间刚好不用上朝了,可以在毓庆宫里多陪陪你。”
大概太医开的止痛方子起药效了,他神色和缓起来,等所有人都退出去,才开口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这次换身很蹊跷,钦天监并没有报称五星连珠的先兆,也没有前几回红光白光闪烁。”
“那会儿在木楼中又饿又困,我打了个盹儿,”石小诗有点羞赧地承认,“醒过神来人就跪在奉先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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