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捻起一缕捋到耳后。
盯着崖边盘亘的老树,还有被秋霜打的有气无力的绿叶,眼眸微凝。
两条锁链围锁着陡峭的山崖,堪堪护住往来游客们的安全。
铁索被锈蚀过,几乎有婴儿手臂那般粗壮,又有无数条红绳栓在上头,经风一过,颤颤悠悠的晃着,倒也中和了几分铁质的冷气。
柠檬牵着目光,随着链条起伏滑动。
只见,无数只同心锁挂在上头,红绳出没其间,虽锈迹斑驳,但也索下无数个山盟海誓。
她忽而一笑。
好像有点反应过来所谓‘诅咒’什么个情况了。
“宝贝,看到诅咒了吗?”
不知何时,那对情侣也用饭完毕,从后头的斋堂来到此处。
他们并肩站在山崖边,任秋风吹动,云霞拂耳,秋鸟压翅盘旋。
男子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块锁链,声音郑重的像是指天誓日,在空荡的谷中悠长的回荡。
“我在这只锁上攒刻了你和我的名字,紧紧锁在这云隐古寺的顶峰。让漫天神佛为我们做个见证,愿你我百年同好,永结同心。”
说着,他俯身在女孩耳边承诺着:“这是对情侣们的诅咒哦。一旦锁上了,便挣脱不开。你怕不怕,你的余生,都被我锁住了。”
咔哒一声,锁舌压入锁芯,接着是弹簧抽动的声音。
男子抽离钥匙,随手一抛,那方小小的铁块儿被云雾完全吞没。
“……”
好家伙。
柠檬直接一整个好家伙,她颇为敬畏的看了眼站在云雾之巅,向人姑娘张开怀抱的仁兄。
觉得自己可以原地化身成灯泡精,锃光瓦亮的。
抄着脚步往悬崖怪树移去。
她一面盯着立柱上满挂着的红锁,一面也在想。
要不也悄悄去买个同心锁,给自己和学长锁上?
虽然这锁的‘诅咒’得小情侣一起挂上才能应验,可如今她半个人到场,也让神佛看一看她的心意。
说不定……
柠檬手背抵了下自己热胀的双颊,觉得自己擅自做这事儿太过出格。
可过速的心跳一直促着她四处逡巡寻找。
终于,在云霭腾腾的一脚,怪树垂挂下藤条,赤红的小果稀稀疏疏的挂着。
在树荫底下,支着个破破烂烂的小摊儿。
木桌,木椅,裂纹不知年龄几许。
上面覆盖着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托着十数二十只铁锁。
柠檬凑近去瞧。
树下的摊位没人看管,空荡荡的掠过一荡风。
火红的赤色小果飘起,打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像雨落。
宣纸被人提前用石头镇好,纤薄的纸面虽被缚着,其上的字体却脱离桎梏似的,字龙飞凤舞的随风而起——
“铁锁五十一只,支持微信,支付宝。”
如此洒脱,还真有姻缘树下那位老者的既视感。
柠檬弯唇笑了下,不知怎的,她又联想到,网上盛行的那句,‘我佛不渡穷逼。’,蓦地笑出声来。
从兜里掏出手机,边在心里敲起电子木鱼,边扫码。
做完这些后,她纤细莹白的指抻在桌面上,认真挑选着铁锁。
目光流连片刻,最终定格在阳光下最耀眼的那个,从旁提起刻刀,俯身,垂首,指腹在冰冷的锁上轻轻敲着。
终于,落了刀。
柠檬没有攒刻什么复杂的图案。但刻出的成品,她感到非常满意。
她拿着锁,侧身,打算寻个风水宝地。
既然都决定相信玄学了,那就一玄到底了吧。
“叶湛。”柠檬落下桃花眼,盯着锁面,轻轻将盘旋在心口的名字念出。
眼中薄阳潋滟着秋日午后的懒光,她手里的锁面跟着握紧了些。
叶湛,名姓共十七画,她曾在书页边角用笔墨一遍一遍的数。
而夏砚柠呢。
柠檬顿了下,悄悄数了数自己名字的笔画,嗯,二十八画。
和叶湛的相加,一共四十五画。
所以。
就沿着青石山路走上四十五步吧,停下的地方,就是她结锁的位置。
思及此,她将相机放入包中,小心翼翼的捧着锁,沿着陡峭的石阶,往悬崖上缓行。
一步一数,在第四十五下时,她终于在铁锁旁站定。
屈身,捏住摇荡的锁。
那里挂着的锁不多,红绳纠缠间,其中一个尤为突出。
石头制的锁面,铁质的环扣挂在上头,上可见挂锁之人的虔诚用心。
但毕竟高悬于崖顶,经过日晒雨淋,雨打风吹,已是十分陈旧。
虽隐隐可见石面上的字,也辨不清晰——
“十。见。木。”
柠檬看着那锁,心里怔怔,十、见、木。
字缝很窄,都应该是偏旁。
而且,那块精致的石锁上,除了磨不清晰的文字,周围还缠了类似蒲草的纹样。
让她想到那句——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蒲苇缠在磐石上,被铁链上的红绳缠着,看起来既浪漫又纠葛。
柠檬也不禁跟着浮想联翩。
她总是忍不住的想,中间缺漏的字是什么呢?
低眼天马行空想了会,陡然被一阵啾然的鸟鸣惊得回神。
抬头,便见鸟翅压着薄红的日光,在云雾绿云中忽高忽低。
柠檬长舒一口气,不由抿唇笑开,指尖用力,锁被紧紧扣上链条上,咣当一声铮然作响。
算啦,不管别人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
她目光轻快的掇过自己亲手攒刻的那面锁。
其实,上面也没有刻什么字。
只有她笨拙的、用手指一点点拓下两方图案——
柠檬和月亮。
柠檬很大,月亮较小。
月亮住在柠檬的心里~
第29章 妄想
柠檬跨出花枝寺时, 天上的太阳已经走到下半。
秋日暖阳溶溶,浮光掠过深山青绿,在古寺檐角下, 拓下层灰冷的阴霾。
墙根底下, 一人插兜而立。
他身形瘦削而挺拔,米白色的卫衣如孤鹤收翅, 乌发遮在额上, 一双风流上挑的眼微微扬着。
夏砚柠心里想着那支锁, 又顾着脚下的台阶,没有注意到他。
眼见着姑娘施施然打他眼底路过,把他无视个彻底。
江淮尘淡淡勾起的薄唇忽然滞, 笑容结在脸上,化成一声无奈的低叹。
手面探入裤兜里, 拢了拢摆在兜中的烟火, 到底克制了喉头那阵哑意。
江淮尘微微矮身,食指勾住包上的提绳,往上一提,那没良心的姑娘终于回了头。
她清凌凌的眼一压一抬, 看着是他,神色由疑惑转为淡定。
像是了解他秉性似的, 柠檬没好气的哼声:“要提醒我今天请你喝酒,是吧?我不会忘的。”
“不过, 我得回去稍作整理。”
“安啦安啦, 整理,这种费劲儿的工作, 怎么忍心让我的宝贝柠柠做呢?”
一道声音从夏砚柠身旁侧过,携着暖腾腾又躁动的日光, 鼓入柠檬的耳朵。
用不着她回头。
听这欢腾的声音,肯定是白菜那丫头。
她算是在江淮尘面前敛了性儿的,平日里的土味情话转为一道八卦至极的目光,晃悠着视线,在二人面前绕来绕去。
彼时,江淮尘食指仍搭在柠檬的相机包上,宛若白玉的指随意又懒散的勾了勾。
跟勾魂儿似的,勾的白菜思绪微颤,立时想放声尖叫。
她喵的咪的,不愧是咱南江大学的校草,举手投足间,那点风流肆然的劲儿掩都掩不住。
她将兴奋压入嗓间,飞快的给柠檬飞了个‘姐妹你真给爷长脸’的小眼神儿,“探花郎,你和我家柠檬儿,是怎么个关系呀?”
“你猜?”江淮尘扬了下唇,薄唇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就是你想的那样。”
!!
是她想的哪样啊?
白菜还真没想过自己从江淮尘口中得到这答案。
她微微一怔,杏眸圈大。
再一次,认认真真将探花郎扫视了一遍。
的确是绝代风流的人物。
只随意往那一站,便端的生出一股飒然风姿。
秋阳铺着日间的暖气洒来,在探花郎斐然出尘的面孔上缓慢涂抹着。
黑睫黑瞳,无边暖色跃迁入那渊深若海的眸中,被他眼中的情绪剪成了碎光。
可能是探花郎的一双桃花眼太有迷惑性了。
他眼中的碎光搭在柠檬头上,像是编织了情网,一点点拢着她发丝,任由着青丝纠葛搅入。
看起来无端散漫风流,更多是隔着万千根情丝似的,静水下藏着深流。
白菜忍不住在想,探花郎,是不是真得让她误会些什么呢?
她摇了头,把脑海里藏着边边角角的想法挪走,朝柠檬挤眉弄眼。
柠檬给她飞了‘好好说话’的眼神。
她将想说的那些各种不太能听的刺激言语,缓缓吞入腹中,心领神会的转了话锋:“唔,长着一双那么相似的桃花眼。我猜着,你们不会是,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兄妹?”
嘴上说着兄妹,白菜心头的小破车车速却直接飙到了一百八。
什么背德文学,拉扯暧昧的性张力,什么掐腰红眼,逼到极致后汗水沿着凌厉的下颌滑动。
越是刺激,越是隐晦,便越是让人头皮都升腾起一股麻意。
斯哈斯哈,怎么办捏,兄妹想想好像更是好磕!!!
“兄妹,真的像么?”
江淮尘尾音轻轻上挑,他微微矮身,凑到柠檬面前。
一折阴影落下,潋滟如波的桃花眼对上她的,黑睫往上轻泛:“怎么我看着,不太像呢?”
风絮着暖光拂来,光影斜斜打下。
白菜盯着眼前风流人物,恍惚间看见了,长安街头打马游街的探花郎。
鲜衣怒马的少年高驾于马上,马蹄扬起秋尘,夹道人群高呼欢喝,引得道旁的杏花簌簌纷落。
花影衬的郎君春衫单薄,他踏着长安落花,似是居高临下,又意气风华,一日将长安繁花看尽。
但他的眼神过于谦卑,风流如墨的瞳中藏着无措。
直至目光与花色相撞,白菜恍惚间发现,那名郎君其实没有看花,而在一直注视着另一人。
正如此时。
江淮尘站在青石台阶上,指搭在柠檬的相机提绳上,眼眸后头薄着秋光。
白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恍惚觉得江淮尘好像真的爱极了自己闺蜜似的。
喜欢满溢于芙蓉面,眉梢眼角都藏不住。
她忽然哑了声,不自觉的答了探花郎的回话:“也,也确实,不像兄妹。”
确实不像兄妹,如若不是深知自家姐妹喜欢叶湛,她一定要蛊惑着她和探花郎在一起。
柠檬眼刀欻欻翻过,白菜话音掐在嗓子里,倏然拐弯儿放大,“咳咳,不似兄妹,胜似兄妹。”
江淮尘低眸笑了。
秋色将他眼底残留的荒唐之色彻底放大,他绯红唇瓣淡淡道:“像兄妹也成,毕竟柠檬儿好看,是哥哥沾光了。”
他顿了顿,以一种玩笑的口吻懒道:“能和柠檬站在一起,都是哥哥的妄想了。”
夏砚柠是真觉得探花郎这话说得有点,啧,怎么说呢,承受不起。
她反手按了下头皮,感觉刺芒挠着背心,麻的厉害。
江淮尘这人行为放诞不羁,不能用常理揣测之。
她想。
可是,当夏砚柠抬眼看他时。
见着风卷劲草,碧色乍然从漆黑的瞳仁中游动隐没。
她分明从他眼底读出一种本该不属于他的眼神。
过于谦卑,又过于的谨慎。
他好像,真的认为,他的自称是为妄想。
这种自轻的情绪,怎么可能真切的出现在探花身上?
她忍不住想,若是那些南江学子见着被奉为风流艳质的人,露出这样的眼神,会不会心疼呢?
她心里的确有点堵得慌,她松了下背上的包,在想。
是不是得稍稍纠正下探花郎的自我认知?
柠檬咬住唇,眉头忽而一松,从兜里一面小镜子,抵在江淮尘面前,“瞧。”
“嗯?”
江淮尘不明所以垂头。
镜子里,男子面若春华。
未有女气,反像是蘸了人间浓墨重彩的一笔,夺了山中三分秋色。
他抬了眼,绯红若秋阳的薄唇淡抿,懒懒啧了声:“哥哥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柠檬儿倒也不必,这么——”
他歪头想了下,像是挺不好意思的说出口。
“这么。妄想。我。”
“?”
什么东西。妄想?
夏砚柠怔了下,回忆起适才脑海里想的东西,脸上腾腾作烧。
她觉得自己刚才真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的厉害。
什么自轻,什么谦卑,什么妄想啊,那都是她盯着探花郎那双状似深情的眼睛,加之之前发生的事儿,给自己脑补出来的!
思及此,她刷的下收回镜子,指尖咔哒一声狠劲儿阖上,咬着牙顶了句:“你刚才可没那样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下,你说——”
她没说好意思将探花郎将才的话说出口,只挑衅的抬了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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