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孝儒眼看这对夫妻要吵架,赶紧起身,打算避出去。
姬后笑嘻嘻道:“谢大人,您可不能走,我这喜事啊,没有您作证,我怕陛下呀,他不信我。”说这话,笑嘻嘻卷起一点袖子,将手腕递了出去。
谢孝儒迟疑了下,心有所感,垫了一条白纱,切了脉。
片刻后,起身道贺。
原是姬后又有喜了。
姬后今年四十有七,高龄怀孕产子,风险可想而知。然而对于同岁的高宗皇帝来说,却真真切切是个大好的消息,男人,尤其是年老的男人,总以自己能让妻子怀孕为荣。高宗皇帝果真因为此事,龙心大悦,看姬后也没有不顺眼了,反亲切的拉起她,说了许多贴心的话。姬后借此机会也提了要求,轻声慢语的说,让他将擂台的事全权交给她,不要再为此烦心。又说眼前的困难总会过去,当年英王之乱大家都觉得活不成了,还不是转危为安。如今的大周国,难道比当时帝国一分为二,骨肉相残还要困难艰苦?当然不会了,自古哀兵必胜,正义肯定能战胜邪恶。
姬后将高宗皇帝哄开心了,又贴心的让桑中官接吴美人过来伺候陛下就寝。这才施施然离开。
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正打算离宫的谢孝儒。二人站住,说了一会话。
姬后说:“听说令郎离京了?”
谢孝儒有些尴尬。沈寂虽未正式封官,但身为探花郎已一只脚踏入仕途官场。如今国家正逢危难之际,他不在京中出谋划策,贡献一份微薄之力,却为了儿女私情,私自离京,不顾大义,枉为人臣。
他退开一步,躬身行礼,为儿子请罪。
姬后笑了笑,“谢公你还是这般容易一本正经。我又没说无忌孩儿什么。要我说无忌才是真性情,反倒是你越来越墨守陈规,年轻时的风采都快消磨没了。”
谢孝儒心中颇多感慨,一时无言。
姬后说:“无忌的《建言书》写的实在是好,若是此番我能选出将才,杀灭匈奴人的野心,扬我国威。下一步我定要将《建言书》全国推行下去。”
谢孝儒心思一转,忽然就明白了姬后的雄心,“娘娘是不管此番胜或者败,都要和匈奴人开战?”
姬后定定的看着他,“难道谢公觉得我们还有退路?也和部敢将二十万大军逼至我神谷关,又让使臣提出如此无理要求,在我朝都作威作福,不过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要退让,必是他锅中待宰羔羊,嫁不嫁公主结果都差不多,多出来的时间除了消磨国人的意志,丧失信心,变得越来越畏缩害怕,别无用处。”
谢孝儒怎会不知,这一战不可避免,区别只在早晚,可很多人都觉得现在开战,大周准备不足,若是再等个三五年,等一切准备充足了,再打也不迟。
“谢公明明心里都一清二楚,为何一直沉默不言,却要做那两不得罪的中间人?”姬后的语调陡然变得严厉。
谢孝儒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装死,迟早要面对,他沉声道:“娘娘,臣只问您一句,您能说实话吗?”
姬后知道他想问什么,索性直接说了:“谢孝儒,本宫笑你太迂腐,你偏要说我痴心妄想,动摇国本。什么是国本?难道就是陛下在台前我在幕后?这么些年你们的奏章是谁批复的,国政大事都是谁最终做决断的,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怎么,有皇上挡在前面当遮羞布,就是国之基石稳固了?你总是怀疑我想借着战争安插自己的人,想夺权。难道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家里的矛盾比外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要严重?你就这么犹豫不决,思前想后,延误了时机,你是想当大周的罪人?放心,我知你想流芳百世,我却不怕遗臭万年,将来要真有什么不可预料,我会一力承担责任,不牵连你,如何?”
谢孝儒心道,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又岂是你嘴上说说承担就真的能承担的起的,不过他心里已做了决断,无奈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忽地又笑了下,那一瞬倒有了少年时的风采。
姬后看的一时呆了呆。
谢孝儒说:“我说不过你,打年轻的时候就说不过你。”
姬后心里明白了,谢孝儒这次是站自己这边了。
第46章 私奔?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九天。
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刚好是谢小宝的满月。
外部情况复杂,不能大办,但是出于对孩子的祝福, 该有的过场都还要走一遭。谢家族人稍稍办了几桌饭。
让公主心里颇不痛快的是, 谢无忌一路从雍州找去了岷州,连儿子的满月宴都不回来。她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孙子, 只觉得这娃生的可怜, 爹不疼娘不爱,心疼的要命。
谢孝儒给孩子取了名字, 谢承嗣, 中规中矩的名字。
按照族规, 暂且未入族谱。
大家族都希望人丁兴旺,而小孩子夭折率高, 早早的入了族谱,只怕长不成人,人口凋零,难看。通常都在孩子过了十五岁这个坎,再添上姓名。
这么多年, 只“谢无忌”是个例外。
太子和瑞雪公主也都悄悄过来了,太子无论是模样还是脾性都和高宗皇帝如出一辙,进屋后, 先是恭贺道喜,等坐到一边, 目光触及妹妹, 就低着头唉声叹气。他为自己帮不了妹妹而感到难过。瑞雪苍白着一张脸,比前些日子更消瘦了许多, 原本饱满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尚未盛开的花骨朵儿已有了衰败之象。大概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不再流泪难过,整个人显得有些麻木。
这些日子,她一直坚持去朝晖楼,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将她围拢,安慰她鼓励她,她能感受到满满的同情怜悯。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被打败,受伤,流血。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坐各位的父兄、丈夫、子侄,亲眷。人们看不到希望,失望和愤怒将人心填满,她们开始寻找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弱者不敢反抗强者,只能横刀向更弱者。各种细碎的声音开始出现,冷嘲,暗讽,白眼,含沙射影的指责,哭哭啼啼的埋怨,似乎这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瑞雪垂眸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心想,当孩子可真好呀,什么都不要操心,什么都不要烦恼,要是她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公主应酬完妯娌回来,看到郁郁寡欢的侄女,心中有愧,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话,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女人的命向来都由不得自己,不是吗?
大长公主的母亲——已故静顺太后就是太强势了,事事都要自己做主,不得先帝喜欢,曾数次惹得先帝当众大发雷霆,一度被废去后位。
也因为此,高祖认为静顺太后不适合教养子女,强行将一双儿女从她身边抱走,交由宫人抚养长大。
人人都说静顺太后是忧思成疾,郁郁而终。大长公主却知道,她暴脾气的娘是因为和她爹大吵一架后,一时气不过,自个上吊死的。后来大殓,高祖赐封“静顺”二字,无非是气她不够“安静柔顺”。
大长公主从小被宫里的教习嬷嬷教导的柔顺安静,事事以男人为先,舍小我而顾大家。高祖也常以柔顺的女儿为傲,以她为榜样,教导其余儿女。
她规规矩矩的长大,安安分分的嫁人,一心一意的为着丈夫兄弟着想,也以同样的价值取向教导侄女。
俩个无能为力的女人彼此相望,默默流泪。又慌忙擦干了泪。
瑞雪说:“怪我,这欢喜的日子,我这样真不像样。宝儿,宝儿,莫怪小姑姑,小姑姑喜欢你呢。”
公主默默握紧了瑞雪的手,说:“我会常写信给你,将来若有机会,我也一定去看你。姑母答应你。”
张九郎从侧门转了进来,看到大长公主要进不敢进。
公主瞥见他,没好气道:“你这鬼鬼祟祟的躲那干什么呢!”
张九郎厚着脸皮,笑嘻嘻喊:“伯母好,我无聊呢,看瑞雪姐姐在这,想找她玩儿。”
公主也不想这么愁苦下去,让张九郎闹一闹也好,便催促瑞雪跟九郎一同出去玩儿。瑞雪现在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待着,可一想将来嫁去匈奴,往后余生天高地远,只能在梦中回忆故土,对眼前的一切又分外珍惜起来,九郎愿意主动同她亲近,便不忍拒绝了。
张九郎领着瑞雪在国公府内绕来绕去。
瑞雪有些不自在,生怕撞见了外男。及至到了一处凉亭,有一年轻公子站在亭子内左顾右盼,瞧见九郎,又急又无奈道:“九郎,你让我在这等你,你跑哪去了?”
话音方落,瑞雪公主刚好从花枝后走出来,两处看了个对眼,又各自羞涩的别开眼。
瑞雪抱怨的了句“九郎,”转头要走,张九郎连忙追上,拉住她的袖子,说:“瑞雪姐姐你别走,我有话说。”强拉着她往凉亭去。
张家五郎无措的站了会,从凉亭内走出,远远行了个礼。
瑞雪回礼,二人又尴尬上了。
张九郎脸皮厚,大咧咧开口,“五哥,你不是说你倾慕瑞雪公主吗?现在我把人带来了,你们可以当面说清楚了。”
俩人都被吓了一跳。
张五郎尴尬又难堪。瑞雪公主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张九郎看他俩这样别扭就难受,说:“瑞雪姐姐不想嫁也和部的老头子,五哥你又倾慕公主许久。我看不如这样,五哥,你带公主私奔吧。”
小孩子说话也真是没个把风的,什么都敢说!
仿佛一个惊雷,炸得俩人俱是外焦内嫩。
张九郎却不管那么多,“瑞雪姐姐要真嫁去也和部这辈子就毁了,五哥你要是条汉子,就带瑞雪姐姐走,躲个一二年,等这事了结了再回来,这可关系到瑞雪姐一辈子的幸福!五哥,你们走,你瞧,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盘缠。”
张九郎果真从怀里掏出满满一荷包的金子。
瑞雪沉默不语,略略抬头去看五郎。她,心动了。自从那晚被姬后骂过,她再看身边人,观他们前后变化,心里也有些回过味来。是啊,她的牺牲真的有必要且那么伟大吗?
张五郎的面上显出挣扎之色,他万万没想到九郎这般大胆,又去偷瞧瑞雪姣好的面容,他是真心心悦她呀!
谁知,忽地一道声音传来,“五郎,你还犹豫什么!带公主走,我给你们准备马车!”谢灵空也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他胳膊上还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越过一截矮植株,动作潇洒又利落。
他们不知姬后的真实打算,年轻的人,火热的心,冲动又不顾一切。
“现在就走,我给你们打掩护。”谢灵空显得很亢奋,他脸上的的青紫还没完全退下,眼神中又燃烧着坚定而火热的情绪。
瑞雪一下子羞得不能见人。
张五郎反而更犹豫了,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
谢灵空打断他,“没什么可是的,大不了一战,又有何惧?我只盼着能打起来,看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就来气,真当我大周无人了?”
瑞雪又去看张五郎。谢灵空小的时候就皮,中间一段时间装模作样的当了挺长时间斯文公子,自从沈寂回来后,又故态复萌,及至几天前被哈巴兄弟痛打了一顿,似乎将谢家人对他的教养都打没了,一心就想干架,报复回去。
老一辈的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他是听不进去的。
他现在特别后悔当初听了长辈的话,一心只读圣贤书,当初就该偷偷跟着彭双习武。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个粗野武夫又如何?至少不受欺负!
他越想越气,看张五郎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来气,喝问,“你之前怎么说的?都当自己放屁了!”
“我不是,”张五郎还想解释,“此事干系重大……”
少女心中的那点绮丽勇气破灭,瑞雪扯回自己的袖子,捂住脸跑走了。
张九郎也看不起自家五哥的优柔寡断,哼哼道:“原来你平日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我……”张五郎是真心爱慕瑞雪不假,可是他的性子也让他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张九郎转过头又去看谢灵空,“灵空哥,要不你带瑞雪姐姐逃走啊。”
谢灵空白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是瞧着他二人彼此倾慕才成全他俩。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女孩儿的名节最重要,我又不能娶她!再说了,我还要上阵杀敌,生死难测。且不说我视公主如妹子,就算现在我有了心仪的女孩儿,我也不能误了她。”他这么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划过当初在弘文馆惊鸿一瞥的女子。也就一瞬,些微悸动,很快就放下了。
张五郎的表现让他感到失望,谢灵空没什么意思的转身离开了。
张五郎走近九郎,正要说教,这样的大事,堂弟没同自己商量就擅自行动,简直太胡来了。
张九郎却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不想搭理堂兄,追了过去,喊道:“铃兰,好久不见。”
铃兰站住,看着高了一截的九郎,行了一礼,“张公子,何事?”
铃兰生的精致好看,比很多养在深闺的贵女都好看,光瞧着就让人心情好,九郎说:“自从我回家后,一直没机会再见你,当初承蒙照顾,本该奉上厚礼登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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