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夜没睡,同瑞雪,庄嬷嬷琴姑姑等人一直闲聊至五更天。
白驰回来了。
这个人曾在她们心里划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们都对她感情复杂,一时想说的话很多。追忆过去,忧心未来。
公主原以为她会永远的待在神谷关,一直作为别人口里的神话而存在,可她突然回来了,毫无预兆的,让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
这人但凡动一下,就有搅动风云的本事,她的心底是害怕的。
她渴望平静的日子,家里人都在便是幸福,她害怕一丁点的变动,尤其是她在意的人被带走,她根本不能忍受。
这些年,她总是背着人刻意打听白驰,有关她的一切,她听说很多。有说她又嫁人了,是也和部的王子。虽然丈夫后来告诉她,是也和部掳人,白驰不过是将计就计,后来送回的奏折,也确真记录的清楚,白驰深入敌营,差点将部落头领一锅端了。
可公主不想听这些,她偏执的希望白驰真的嫁了,从此后各安天命,各自安好。
后来又听说她同蒙大将军有情,二人同进同出,似乎是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
公主觉得蒙大将军也很好,俩人都是武将,也相配。
她希望白驰能为蒙元顺生下一男半女,这样那边安稳了,这边也该死心了。
可是那边久久传不来好消息。
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这个,担心那个。
她非常疼爱自己的小孙子,一刻都舍不得和他分离,自从他出生后,她觉得她的失眠症无药自愈了,身上这疼那疼的也都好了。整日里只有欢笑,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缠在她身边欢笑戏耍惹祸,她的心中总是充满了暖意。
她同她的亲生儿子平日没什么话说,他从不和她这个当娘的交心,这一度让她很痛苦。可是小孙子的存在,让她能很快忘记烦恼,她将对儿子的亏欠,过去很多年无法释放的母爱全都倾注到了孙子身上。
她有时会想,要是谁将她的孙子抢走,那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她是一时三刻都活不下去了。
而她会这样想,只因她的前儿媳叫她害怕。
昨个白天一天,她们都在郊外的庄子上,孙儿突然发了高烧,谢孝儒也是连夜被叫了回去。
也是因祸得福吧,一家子没过早受到惊吓。
等晚上听人说了宫里那些事,都是一阵后怕。
连夜驱车回府,张家人等候多时,谢孝儒同他那些幕僚也是聊至深夜。
因为宵禁,后来那些人也都歇在谢府,所幸皇上仍在病中,太子这些日子身体也有些不适,都在养病,大朝会小朝会都取消了。
公主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宫人就带了天后懿旨,宣三品以上大臣进宫,商议国事。
那些在皇帝病中得罪姬后的人什么心情谢孝儒不知道,反正他心里长叹一口气,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躲不掉。
他无意争权,然而身处权力的漩涡,他不可能独善其身,这就是命。
第59章 相逢
瑞雪目送姑母离开, 直到她的车驾消失在长街尽头,她仍呆呆的站在门口,面上全无笑颜。
少女时总有许多天真烂漫的幻想,将世间事都过于理想化, 简单化, 以为真心换真心便能有安稳的好日子,以为只要默默忍受, 别人就能看到自己的好。直到经历婚嫁, 不孕,丧夫, 被婆家虐待, 才知这世上遍布虚情假意, 恨人有笑人无,多是落井下石之辈。
红蕊打了把伞, 为她挡住飘零的雨雾,轻声说:“公主,回去吧,当心着凉。”
瑞雪幽幽叹了口气,“红蕊, 我不想离开这个家。”
红蕊一愣,当即道:“公主,您是大长公主亲侄女, 她老人家曾说过,她的家就是您的家, 谁也不能带您走。”
那是和张家闹矛盾的时候, 大长公主斥责瑞雪婆母的话。
瑞雪浅浅一笑,不再多言。她身为公主, 永远都不缺住的地方。经历世事磋磨,她已不再天真,她学会了为自己打算,用了些手段和心思,不再单纯。她知道,她作为一个寡妇那便是永远都抬不起头,被人耻笑被人看轻。这样的身份,喜宴都不会邀请她,她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在骂她晦气。就连普通的聚会,若是她不识趣的跑去了,一定会遭遇很多白眼。
仿佛她自从死了丈夫后,她就不再是她。
从高高在上到跌落尘埃,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曾是父皇的心肝宝贝,可随着五公主渐渐长大,越来越开朗爱笑,满嘴的甜言蜜语,父皇的心也偏了。他不再疼惜爱哭的她,只觉得她动不动就落泪招人心烦。
曾经他在不胜其烦之下说过一句狠话,“你婆母说就是因为你动不动的落泪才将你丈夫哭死的,你该好好反省一下!”
那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好疼啊!
自没了丈夫后,她又失了父亲的宠爱,如今能抓在手里的只有姑母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一个失去帝王宠爱,没有夫家倚靠的公主屁都不是。
谁人都可上来踩上一脚。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昂首挺胸站在人前的身份。
她不再任性,像侍奉公婆一样的孝敬姑父姑母,哄二老开心。
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不能有孕,她葵水一直来的不准时,某一天就突然不来了。她不懂这些,还暗自庆幸过,后来才知道不来葵水的女人不算个女人。
她是真心的疼爱有儿,她希望有一天能亲耳听有儿唤她一声娘。她觉得她能当好谢有思的娘,亦能做好谢家的主母,表哥的好妻子,不妒不争,体贴温柔,既然她不能为谢家开枝散叶,她一定会为他择选最好的妾室纳如府中。她会平等的看待表哥的所有孩子,将他们视若己出。
雨势渐大,瑞雪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姑母临走的时候一再叮嘱她照顾好有儿。
这小子前晚突发高烧吓死个人,昏睡不醒的时候一直口内喊祖父。家里人连夜将谢孝儒从宫里请了出来。结果昨个白天,小子身上的烧还没退,又找打的乱动他祖父摆在房中的针灸。作死的给他祖父来了一针。
就这么一针,将他祖父给扎瘫了。
都说时也命也运也,也因为这一针没及时赶回城里,不然也得像张家人一样被抓。
被曾经的儿媳妇捉住捆缚,光想想就头皮发麻,怪难堪的。
瑞雪推开布帘,看到床上鼓起个小包,孩子正睡得香,悄悄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便退了下去,合上门。
“公主,您同小世子感情笃深,亲若母子,便是小世子也不会让您离开的!谁也不能取代您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红蕊反应慢的叫人无语,不过这话,却真的说到了人心坎上,瑞雪不由温柔一笑,又叮嘱道:“知道了,谨言慎行。”
*
姬后一大早将三品以上官员都宣召进宫,众人战战兢兢以为面对的将是一场疾风骤雨的折辱,有人为了挽尊,直接称病没来。譬如先前牵头的张鼎以及过世太子妃的亲爹窦大将军。
岂知,姬后只字不提先前曾受的委屈,只让人整理汇报了现今大周百姓的受灾情况,波及面积,受灾人数。又一一提出赈灾方案。
谢孝儒一直挂心百姓,先前张家窦家要斗姬后,他本不同意在这种时候内斗,可是他的身份处境总让他有很多不得已,最后干脆闭嘴,不管不问。
倒是姬后,一上来就关心民生疾苦,让他很受感动。
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烈讨论起来,说到朝廷一直在分发赈灾粮,但饿殍却越来越多。
姬后骤然发难,将受灾最重的文州太守窦印贪墨赈灾粮,圈养土匪恶霸,鱼肉百姓的证据一一甩到人前。
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
姬后又宣召了姬承功,让他将如何查明这一切的原委一一说来。姬承功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在人前长脸,摇头摆尾,眉飞色舞。
这货大概是平时听戏听多了,让他严肃的说个事,他给说的抑扬顿挫,长吁短叹,感情丰富,搞得这事都跟他编出来似的。
姬后眼见着诸位大臣眼神微妙,实在听不下去,呵斥他闭嘴。
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
姬后为姬家无人感到悲哀。
不过姬承功带来的人证却很会说。
姬后早有定夺,这些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紧接着她又拿出已盖了陛下大印的圣旨让桑中官宣读。
窦印贪赃枉法,已命人前去捉拿,不日将带回平京城,交由大理寺待审,这个无可厚非。
窦大将军作为窦印的父亲,教子无方,受了牵连,被褫夺千牛卫大将军封号,暂且归家看押,一并候审。
让人震惊的是,高宗皇帝竟然直接封白驰为检校千牛卫大将军,这堪比登天的升官速度,直叫人惊掉下巴。
周制,有十六卫,直白点说就是共十六个军区。
这左右千牛卫,负责统帅千牛备身等卫皇帝侍从仪卫,可以说是拿着刀枪弓箭宿卫皇帝,类似于贴身带刀侍卫。
先前姬后能那么轻易被软禁在后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因为有窦大将军坐镇皇宫。
姬后这是吃了大亏了,不给人反应时间,反手就是掏心窝子一击!
谢孝儒这会儿有些不厚道的想,幸好张鼎和窦素不在这,不然一定会大吵大闹的吵昏了头。
不过他们不在,也有人会站出来反对。
礼部尚书王大人从中站出,他引经据典,义正词严,就差声声泣血的反对白驰任千牛卫大将军一职了。
姬后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该摊的牌也摊出来了。只要目的达到,她都会很好脾气。
这会儿收了先前疾言厉色的态度,还算和蔼的劝说王大人莫要顽固守旧,又说白驰是陛下亲口盖章的福将。册封白驰作为千牛卫大将军也是陛下自己提出来的,不信你大可去陛下塌前询问,要不,我亲自带你去也行。我总不敢假传圣旨。再说了检校而已,又不是正式认命,较什么真嘛,也许等陛下身子好了后,物色到合适人选,就将白驰的大将军给撸了去。
王尚书急瞪了眼,这话哄哄三岁小孩也就罢了。
他们跟姬后打交道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她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有吐出口的一天?
姬后见王大人不听人劝也有些心烦,王尚书并不是太子党的人,就是太过顽固守旧。不合常理的地方,他都反对,他也常在朝堂上怼的张鼎窦素哑口无言。有时候姬后看着他同张鼎吵架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因此她也没有非将他拉下去的理由。
王大人还在犟。
姬后看了眼苦瓜脸桑中官,说:“白将军到了吗?请她进来接旨。”
兀自梗着脖子,站在当中的王大人身形一僵。
白驰大步进来,目不斜视。
谢孝儒装作不在意的侧过身,曾经的儿媳妇,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白驰径自上前,王大人挡在正中,她抬手搭上王大人的肩。王大人宛若惊弓之鸟,差点魂飞魄散,咚一下甩出去好远。当年,王大人同也和部使臣坐在一处,是近距离看过白驰殴打哈巴哈尔兄弟的见证者,那记忆可谓是刻骨铭心。
白驰看了下自己的手心,莫名其妙。
她指天发誓,她什么都没做。
倒是诸位大臣看向她的眼神情绪激烈,愤怒的,畏惧的,复杂的。
白驰自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肖似沈寂的轮廓,让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朝他略欠了欠身。
谢孝儒很是意外,等他想起来回以礼貌微笑,那边白驰已板直的跪下,接了圣旨。
倒是同僚们都悄摸摸的偷看他,眼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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