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不知谢无忌这一走是个什么意思,惴惴不安的回了待客厅,苦等之下,仍不见郡王踪影,看着小星儿痛苦的表情,她终于有些急了。一错眼,看到侍书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侍书见她终于看见自己,嘴皮子动了动,一副早就想喊她又不敢出声的架势。
铃兰问:“侍书,你家主子呢?我们是来求诊的,他将我们丢在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侍书原本还在蒙头大睡,被郡王亲自揪起来,然后就罚站门口了。他哭着一张脸,想说明白,又不敢,“你们是来求医问药的?”
铃兰:“是啊!”
侍书:“她是你何人?同你什么关系?”
铃兰:“府里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我不能不管她呀。”
侍书:“那你同我们郡王是什么关系?”
“啊?”铃兰被问傻了。
侍书:“你一个下人,平素又同我家郡王没什么来往关系,我家郡王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也是你想求医就能求得的?”
铃兰被说的脸红,又有些生气,低声骂他,“你这个坏小子少给我装腔作势!这话同别的人说说也就算了,跟我摆什么谱?”她作势就要揪他耳朵。
侍书双手护住,蹲在地上,小声道:“你既然心里都清楚,还装什么不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家郡王想见谁,你不清楚?”
铃兰一时顿住,面露难色,片刻后,咬咬牙,道:“侍书,看在有儿的份上,你就跟我交一句实底吧,你主子到底对我主子是个什么想法?”
侍书挠挠头,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铃兰狠狠掐他皮肉。
侍书疼得龇牙咧嘴,说:“总不可能有仇吧?”
谁知铃兰听了这话,反而脸色一变,直直站起,说:“我知道了。”扭过头冲李振说:“我们走。”随即抱住小星儿,却不敢看她。
小星儿不傻,低声在铃兰耳边说:“没关系的兰姨,星儿不疼。”
李振不明所以:“不治了?”
侍书不知铃兰所想,自以为办对了事,高高兴兴道:“这就对了,让夫人来,夫人来了,咱们郡王肯定给治!”
铃兰猛回头,恶狠狠的瞪他。
二人各为其主,互不理解。
且说白驰,去衙门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不为别的,只因今日府衙的小郎君们都有些怪怪的。
众所周知,千牛卫的不少将卒都是平京城富贵人家子弟,说白了,都有些出身来历,不服管教的很。
白驰管他们是谁,该下手就下手,不论轻重,不服也给打服,今日她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的,可从一踏进门,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昨日还跟她针尖对麦芒的小郎君忽然对她献起了殷勤。虽有些不情不愿的感觉,但确真是在献殷勤。
她走去演武场,指导将士武艺,有些个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就跟得了软骨病似的东倒西歪的直往她身上靠。
白驰避让几次,后来被恶心到了,径自回去了。
孰不知,她刚走,演武场的人都笑疯了。
有人不满道:“赵权,你为何学我?”
那叫赵权的笑道:“你这招好使啊!没看人都被气走了嘛,到底是娘们啊,不经逗!”
那人气恼,道:“你们别闹,我是被家里人逼得没办法,若是成功了,我请诸位去醉仙居吃酒。”
众人起哄:“你小子胆够肥啊!那可是头真母老虎,也不怕被她吃的骨头都不剩。”
那人叹气,“没办法啊,家道中落,得想法子寻一座靠山啊!反正我是男人不吃亏,众位兄弟看看我,”他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抖了抖胸肌,又举起粗壮的胳膊,“就我这身材,不比春意的小倌儿好?”
“哎,”有人推了他一把,“也许人家就好小白脸那一口,不爱你这虎背熊腰的呢?”
另一人马上接口,“她自己就是个虎背熊腰肯定不喜欢虎背熊腰啊,就跟咱们这样硬挺的汉子同样不喜欢男人婆一个道理啊!万良,你要真有心,还是得去春意学艺啊。”
众人一片哄笑。
白驰念及那日遇到的名叫花儿的祖孙,转头又去了城门外的棚区,路上刚巧遇上自家车架,追了几步,跳上去。
铃兰吓了一跳。转头认出自家主子,莫名觉得委屈。
白驰问:“怎么回事?”
铃兰知道郡王对她家主子并不死心,而她更清楚,主子是绝无可能同郡王破镜重圆,一个情根深种一个无情无爱,纠缠下去,只有可能因爱生恨,这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郡王说他也束手无策。”
白驰“嗯”一声,冲马车夫说:“去国公府。”
铃兰大吃一惊,“干嘛?”
白驰:“一直听闻荣国公有国医圣手的美誉,阿寂医术不行,去他爹那碰碰运气。”
铃兰面上肌肉机械式的抽了抽,对主子的直来直去,颇有些无可奈何。
试探着说:“将军,您是天后的人,谢氏一族是太子的人,您就不怕惹出许多闲话,叫人误会?”
白驰笑了下,“误会了才好,动摇了军心,太子党才容易被瓦解,天后称帝就少了一道阻力。”
铃兰头皮发麻,慌忙去捂星儿的耳朵,嗔怪道:“将军。”姬后从未说过要称帝,偏她家将军固执的认定姬后要做女帝,这大逆不道之言足可以杀灭九族。再说了,铃兰的意思不是说谢家被误会,而是她啊她啊!她同姬后又不是有多深的交情,也没有相熟交好的同僚大臣互为依仗,平京世家枝繁叶茂,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她这样毫不避讳,真不怕被攻击戕害?两边不讨好?
白驰未递拜帖,直接登门拜访,消息由门房递进去,殊不知引得府内一阵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无他,昨夜宫宴过后,雍州世家又悄悄聚集起来开了小会。他们总担心姬后自皇上醒来后,一鸣惊人的将窦大将军拉下马,如削太子一臂。如今又将福王寿王以探亲的理由请回来,实则是起了要动东宫的心思。
众人人心惶惶,争论不休,天亮放歇。
囫囵睡了一觉,原打算用完早膳再由小门,依次离开。谁知白将军忽然登门。
众人无不认定,这是姬后要抓他们个结党营私的实证。
雍州世家虽抱团取暖人尽皆知,但朝廷也一直明令禁止结党营私。
这,私下里是一回事,明面上若是被捉住了,闹到朝堂,被参一本,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79章
谢孝儒面上稳如泰山, 实则心中慌得一匹。他和白驰前翁媳的尴尬关系摆在这,想从容应对真心难。这种难,不仅是因为“前”关系,还因为这之后的关系尚有诸多的不确定性。
昨晚张鼎牵头, 而次次他又喜欢拉谢孝儒下水, 以荣国公府为据点,开了讨论会, 七嘴八舌如何分化姬后的势力, 逼她打消为亲生子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谢孝儒困都困死了, 偏这些人还越说越兴奋, 天马行空的胡扯蛋, 今早回想来,估摸着都喝上头了, 就他一个没醉的被逼着听一群醉鬼胡说八道。
白驰一身灰扑扑的旧衣常服,步伐稳健,身量笔挺。脱掉了一身紫衣官袍的锋锐惊艳,布衣灰裳,又似行走江湖的豪杰侠客。
这样的人又岂是寻常人能配得上的, 谢孝儒对于白驰抛弃儿子没有大长公主那样的愤懑不平,于他来说反而有种理当如此的释然。同妻子和儿子的难以释怀不同,他自有他的一番理解。便是惊才绝艳的的人也不可能人生的每时每刻都精彩纷呈, 也许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想过一过普通人的日子。而恰好在那段时间沈寂入了她的眼。
白驰走上近前,先行礼, 而后直接道明来意。
谢孝儒“哦哦”两声还有些敷衍的意思, 直到看见铃兰怀里的小星儿,确信人家真的是有事要他帮忙, 紧绷的肌肉这才舒缓下来,随后请了几人到他药庐坐下。借口拿东西又走出去暗暗打发人下去,让各位大人安心,悄悄从后门离开即可。
白驰并不随意走动,也不没话找话,静静站在药庐等待。谢孝儒平常时候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见女孩儿同自己孙儿差不多大,心生怜爱,便没话找话的叨叨起来。得知女孩儿只是普通的小婢女,并无特殊身份,又与白驰没什么别的关系,颇有些意外。
谢孝儒在外游历的时候,也喜欢穿麻衣粗布,扮作行脚大夫给穷苦人看病治伤,于他心中并不特别看重尊卑,只是到了他这个身份,为了家族体面,为了维护整个世家阶级地位,该装腔作势的时候他也必须要装的有模有样。他不奇怪白驰对下人的好,只是“好”到不惜登门拜访“反目成仇”的昔日姻亲,是不是也有点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话题由小女婢身上不知不觉转到了神谷关,说到小女孩不理解的地方,白驰答了话。这对昔日只有过数面之缘,连正经谈话都没有过的翁媳,不知不觉聊到了一起。
谢孝儒关心天下苍生,对蒙元顺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很感兴趣。又问了她几次大战的具体内情,听完后,心中不由深切感叹边关将士的不易。
边关将士誓死守护大周疆土,浴血奋战,而他们这些身居庙堂之高的谋士大臣,整日里却只想着争权夺利,实在是惭愧难言。
二人聊至兴起处,白驰忽然道:“听国公言辞,心系天下百姓,对天后的诸多政策也颇为推崇,并不似张鼎之流那般一味盲目拥护庸碌无为的高宗皇帝。既如此,您为何不同我一般站在天后这边,助她共建千秋伟业!”
谢孝儒一惊,瞠目结舌的看着白驰。
铃兰深感无语的捂住脸,心内叹气。她家将军真是不分场合,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劝。
谢孝儒是将白驰的话听进了耳里,可是以他固有的思维认知,只当白驰要为姬后的俩个儿子说项,意欲东宫易主。
“白大将军!”谢孝儒语气严厉道:“我敬你护卫疆土爱国为民,亦是一心为着天下百姓,那你更应该知道兄弟阋墙祸国殃民!太子虽无大才,却有一颗比星辰还要闪耀的仁心。又肯虚心纳谏,重情重义。不比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福王强上许多?此话休要再提!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到底是久居高位的宰辅大臣,义正词严起来,气势颇为吓人。至少在场的人除了白驰都被吓住了。
白驰回望他,神情有些空茫茫的无趣。
她明明说的是姬后,可国公爷还是理所当然的将争权夺势联系到了男人之间,根深蒂固的观点让他们坚定的认为女人不配掌权,甚至是连想都是不能的。
在他们心里,就算姬后现在掌着大权,但还是仗着高宗皇帝的势,为着周家的江山出汗出力,于公利大于弊,他们便睁只眼闭只眼,一旦高宗皇帝有个什么万一,他们能立刻群起而攻之,将姬后瞬间拉下马。而如今姬后开始反击了,在他们看来,也是在为亲生儿子谋划未来。
现场霎那安静下来。
白驰有求于他,怕他迁怒小星儿,自觉走了出去。
谢孝儒回过神来,暗暗纳罕,先前聊得愉快的时候,他似乎忘记了白驰是个女人这件事。谢孝儒以前不理解白驰一个女人怎么能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开,真正接触了才发现,她身上有种超乎性别的气质,会让你不知不觉当成势均力敌的人认真对待。而他头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有这种感觉的就是姬后。
不过当他有次无意中说起这件事,被张鼎等人笑了个够呛,姬后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丰满妖娆的女人,她美丽的身段,高.耸入云的发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她是个女人。谢孝儒辩说,是她的气势,给人精神上的感觉。众人不以为意,又说他这意思是不是要说姬后实则被男人夺了舍,身体是个女人,灵魂上是个男人!谢孝儒同他们说不来,也就闭口不言了。
*
白驰出了药庐,心里惦记着还有别的事,打算先行离开,想回去打声招呼,想想还是算了。
自她进门后,国公府内的下人们都传遍了,都当个新鲜,有些人故意在药庐左右走动,都想瞧一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偷偷看一眼,无伤大雅。
这些人中也包括刚回府不久的谢有思。
有儿从他爹府上顺了一把短剑,他爹府里的东西于他心中就是他的东西,同他祖父母的物件一样,只要他看上了,随意拿取,问都不用问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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