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夏致目光始终平静, 但在蔡荔看不清的眼底, 一闪而过一抹痛色。
不仅仅是为庾殊和萧漫分手才怒而出国;更是为她的高中时光,三年沉默又无声的喜欢。
“学长在美国与现在别无二致,他是生来的荧幕领袖, 在表演系各式各样类型的男生里,依旧耀眼。”
“他很受欢迎,一个学期不到, 就有很多系的女生、甚至是男生向他递情书,但他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他经常一个人去旧金山海岸看海、看日出, 后来我们都知道他曾有一位漂亮的女友。”
“回国后,他避免了和萧漫一切同台的可能, 只是——”
蔡荔面容上浮起一个复杂的笑, 像是要用尖细的针寻找许夏致这颗坚果的缝隙,可细细一端详, 又有不易察觉的自讽。
许夏致好整以暇地听着,只见蔡荔扬扬眉:“学长一直没有再接受新的恋情。”
“在娱乐圈七./八年一场感情不发展,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庾阿姨有段时间逼得很紧,但你知道吗,学长他宁可花钱雇佣圈子里的人应付阿姨......”
“所以你是哪一种?”蔡荔问。
......
许夏致心如止水地、一字不落地听完蔡荔不知道是为了吓退她、还是为了控诉的回忆。
她感叹:
世界上竟真有这样的旧情难忘。
许夏致抿紧薄唇。
理智的弦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却又被她不容拒绝地拉了回来。
她绷直肩背问:“蔡小姐不介意吗?”
蔡荔没想到许夏致还有力气反问,愣了一下,之后眼睫闪动,道:“要不说许老师和我们不是一个圈子。许老师不会以为豪门之间联合需要感情吧?”
许夏致淡笑:“所以蔡小姐也是当年的托儿,之一?”
这一句堪称一针见血。
蔡荔的脸色瞬息白了一分。
许夏致静默地看着,无动于衷。
她从业七年,以“豪门联姻、协议合约”为主题的剧本不知道配了多少,两个陌生的人,或者是一方暗恋、另一方完全不知道的两个人因为一纸合约绑定在一起,合情合理地后续彼此喜欢。
但是生活不是剧本,没有恰好的志趣相投、没有恰好的互补性格,所以当高傲的大小姐发现自己喜欢的学长只是花钱把她当成乙方,自然不能接受。
她宁愿站在理智的制高点,以利益至上来冲击许夏致本就不坚固的背景地基。
许夏致本想直接摁死蔡荔,任何在她面前夹枪带棒的人本来都少不了这个流程。
但她看着蔡荔渐渐涨红的脸,给了她缓息时间。
爱意高贵,但人一旦交付爱意,就注定向被献祭者谦卑。
端方者嫉妒,高傲者低头,坚守原则者退让。
无从控制。
许夏致手指蜷紧,修剪成圆弧的指甲卡进掌心:“你问我是哪一种?”
许夏致轻描淡写,笑道:“我前男友有一串,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无所谓。”
她眼睛里带着认真,更是对自己的警告:“无论是游戏人间还是怎么样,我都一定比蔡小姐体面。”
说完,她慢条斯理翻好自己的衣袖,“蔡小姐,没合作的话,我先走了。”
许夏致转过身,干净利落打开门。
走廊像是一个巨大的密封包装袋,此刻正在被巨大的机器抽走所有空气。
隔着檀木色的门和一株门口随着楼道穿堂风摇摆的铃兰,许夏致对上了庾殊浅色的眼睛。
多么相似的场景。
许夏致移开视线,落到身后可能是去找庾殊过来解决问题的小兔和老郑身上,她微微颔首,浅浅一笑:“我走了啊。”
她提步企图绕过庾殊,擦肩而过的瞬息,庾殊猝然抓住她的手腕。
许夏致记忆的备忘录迅速翻页,之后定位在一帧图片上,那是她与萧漫对峙,他也是站在门口,只不过他说:“许夏致,放手。”
她和庾殊是什么关系?
许夏致那天晚上和庾殊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时想的问题,冲破这几天温馨的假象再一次冲了上来。
她回眸睨他,手腕挣扎:“庾殊,放手。”
.
庾殊左手掌心残留许夏致姻缘手链檀珠留下的印记。
他在荧幕上呈现出来完美无暇、温玉般让人一眼心生好感的面容此刻沉郁地像浸了墨水。
压迫感席卷整个空间。
良久,他道:“蔡荔。”
一旁的小兔看见驰定集团大小姐、素来在娱乐圈眼高于顶的蔡荔整个人僵硬成一根钢尺。
“学、学长。我......”
庾殊冷漠地问:“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没有喜好给乙方换个身份?”
这几乎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拒绝,蔡荔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一圈。
“可是,我对学长......”
庾殊手一摆。那是一个明显果决的打断的动作。
“蔡荔,以后不要再来扬声。”
他盯着她:“这是警告。”
高跟鞋触地的声音显得狼狈不堪,但从阳光反射到鞋面星空系列的水钻时,依稀能辨别它的主人来时是多么气场全开。
小兔瑟瑟站在老郑的旁边,她有生之年竟然看见了她的那位在公众视线中生着美人骨、优雅矜贵、温和有礼的男神睥睨强硬、甚至冷漠无情的一面。
她一边觉得看到就是赚到,一边却更担忧许夏致。
夏夏竟然说“我的前男友有一串,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无所谓”。
这是什么意思?
夏夏打算渣鱼仔吗?
小兔强忍着想要扶额撞豆腐的心,这也太直白、太坦荡、太不要命了吧。
她看向几米外,庾殊面色不虞、随性地坐在沙发上,那种生人勿进的冷感可能全楼道都能感觉得到。
庾殊这种身份是能这样被对待的吗?
小兔倒吸一口冷气,从尾椎骨生出一股寒意。
庾殊不会封杀夏夏吧?
小兔咬了咬唇,手指摩挲着衣料,心里却在不停念叨:分手是板上钉钉了,但是鱼仔要是毁了夏夏的事业,那她以后会成为鱼仔的职业黑子,每天发十条诅咒消息。
老郑支支吾吾:“庾老师,夏夏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见不得自己落下风.....”
小兔颤颤巍巍:“庾老师,没必要伤害,其实分手应该体面.....”
庾殊一直放空的视线突然鲜活,他皱眉问小兔:“你说什么?”
可能刚刚的硝烟未散,以至于小兔莫名觉得杀气袭来,她一咯噔,下意识结巴道:“谁都、没必要说抱歉?”
庾殊起身,小兔一后缩,老郑把她娇小的身子挡住半个。
庾殊从刚刚就看不懂扬声公司的企业文化了,他尽量放平和:“夏天这会儿大概在哪里?”
小兔眨巴着眼睛,“啊”了一声。
老郑手指了指天花板:“可能,在三楼休息室。”
看着走廊渐渐消失的清瘦挺拔的背影,小兔直接撒贝宁吸氧。
“老郑,你怎么能给鱼仔说夏夏在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夏的毛病,万一吵起来怎么办?!”
“算了,我们跟上吧。”
老郑拉住小兔的袖子,他眼睛眯着,拇指抹着下巴,“便秘”了半天,终于长长“嘶”了一声。
“就我多年恋爱经验,我觉得庾老师不是去吵架的。”
小兔睨他:“你那次数多时间短的经验?”
“是啊——”
老郑反应半晌,猛地回头,“不是,你怎么说话的?”
.
走廊安静,淡玉色的地板泛出迷人的光泽,倒映出庾殊单行的身影。
在不足百米的距离,许夏致离开时满不在乎毫不犹豫的削薄背影在他脑中放映过数千次。
她真的一直是这样么?
庾殊回想起过往。
在“早恋风波”之后,他和许夏致再一次见面,是在高考的考场。
彼时他不敢打扰她,想等着考完后再向她道歉,只是考英语的那个下午,她提前交卷了。
庾殊交卷下楼后,只看到她把宽大的校服拉得严严实实,从众多守在校门口迎接学生的家长中逆行穿过。
没有人等她。
她全然不在意。
后来,高考庆功宴时,学习委员张嘉树喝迷糊告诉他,许夏致在他离校的两周,被萧漫的小团体明里暗里针对。
插足别人的感情在急剧塑造三观的高中生群体中罪无可恕,他们甚至不用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就站在“正义”的一方,拥护那些过分的行为。
庾殊皱眉。
张嘉树宽慰道:“庾哥,你放心,夏夏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简直是自带屏蔽器。”
张嘉树趴在桌子上,嘴里舌头捋不直。
庾殊情绪烦乱听了半天,刻在心里的只有那一句:
她说,不是谁都能让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第29章 聊表心意029
三楼休息室门口, 寂静到空旷。
庾殊注视着紧闭的门,手摁在门把手上下压,却在推门时又收了回来。
他站立在门前, 肩背笔挺如若白鹤,手指半握,在空中停顿一下,最终食指指节扣在了门上。
“当当、当当。”
清脆的余音在偌大的空间回响。
庾殊收回手, 心想,其实还是有点变化的。
高中时期的许夏致从来不把他堵在外面。
庾殊敛眸, 舌尖泛起一丝苦涩。
她如今是怎么想的?
真的把他划分在“少一个无所谓”的区间吗?
庾殊松开手, 背抵在厚重的休息室的门上, 仰头缓缓吐息。
“许夏致。我有话要和你说。”
两声之后, 走廊归于宁静。
庾殊拿出手机, 拨下一个号码。
五月天《知足》的铃声从休息室传了出来。
只有三秒。
许夏致单手把桌上的书摁住,另一只手捞过手机看清屏幕上“S-A”立刻挂断。
她把手机放在手边,刚翻了一页书, 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连一秒都没有,几乎是伴着前奏,许夏致就让它哑了火。
她定定看着憋屈的、像被人绑架堵了嘴的手机, 思绪繁杂到她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没办法见庾殊。
十年前的梦魇再一次笼罩,时光铺陈, 她似乎看到火树星桥的不夜街车如流水,她就在人最密集的某处, 说:庾殊现在算什么东西, 我不想见到他,他能滚多远滚多远。
历史几乎重叠, 在她说完后,繁华的街市、喧闹的人群,所有的一切如同退潮一样急速退却模糊,只留有街灯下被锐化凸显的少年。
庾殊和她四目相对,转头离开。
“怎么去拥抱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有一夏天的梦......”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注1)
许夏致如梦初醒。
她手紧紧握成拳,看着屏幕大亮,莹莹倒映着她的面容。
在她的双目之间,明确的“S-A”标注在手机上。
庾殊他,没有走。
许夏致抿唇,半晌,她握成拳的手指松开一个缝隙。
她伸出食指,最终点了接通。
许夏致还是想听听庾殊要说什么。
就像十年前,他眼神复杂,想说却最后保持沉默、被吞没的话。
“夏天——”
许夏致面部线条绷紧 。
“有件事情我做错了,那天你说赌气话让我去你家时,我答应地太过草率。我和你之间,我从没打算糊糊涂涂的开始,更不打算糊糊涂涂结束......”
休息室偌大的空间寂静无声,只有许夏致握在手中、贴在耳边的手机持续传来庾殊低哑的声音,“现在我要开门了。”
“有些话,我要当面和你说。”
许夏致一惊,她回头的瞬间,门应声打开。
光如同破开阻隔阴翳,前拥后挤涌入休息室,顷刻间周遭跨越了一个明亮级别。
许夏致看不清庾殊的脸,他背着光,泛金的轮廓与隐匿于阴影的面容形成巨大反差,直击人心。
她只是下意识握紧手机。
“许夏致,我喜欢你。”
“是想和你交付信任、互换真心、一起走下去的喜欢。”
“是从重逢开始,就把这个当成我们唯一终路的喜欢。”
砰、砰、砰。
许夏致听见了她的心跳声。
她分不清声音在空气中和在手机网络中哪一个传播速度更快,但此时,0.001秒都不到的时差被她的情绪捕捉,两道一模一样的话先后贴近她的耳廓,伏着她的脉搏,在心湖层层推开接连不断的波痕。
之前对峙时的镇定强势、独处时的阴霾恶念,被强光撕破似的,弥散地干干净净。
等她思绪几经周折、回神过来,庾殊已经靠她这样近。
他耐心地问:“你听得明白我说什么吗?”
许夏致在他坦诚剔透的眼神下无处遁形。
她十八岁尚且能够维持的风度傲气,十年之后,在更加成熟的她身上,却变成了一种扭曲。
想放弃却不甘心,想得到却处处顾虑。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
许夏致眼睫闪动两下,想别过视线。
庾殊不允许。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将她垂在耳畔的一缕头发挽在耳后,之后像是暂停一样,定在她的耳畔。
“我大学去美国,是冲动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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