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江生叹了口气。
他当年出国就是为了逃得远远的,不想再和过往纠缠不清。
可现在看来,他怎么可能躲得过呢?
“......这些年我在国外,虽然没和你们联系,但也知道些事情。”仲江生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选择硬着头皮组织语言,完全没有往日侃侃而谈之势。
“仲印平,给你们家造成了很大麻烦,我听说阿婆,阿婆也......不在了。”
“我虽然,早就不认那个老混蛋了,但他毕竟当过我爸,我得替他承担责任。”
“所以绵绵,对不起,我不求你的原谅,但我真的......非常抱歉没能帮到你们。”
他说着便要站起来鞠躬,吓得沈乐绵赶紧把他按了回去。
事实上沈乐绵压根没有在生仲江生的气。
从刚才开始,她的思绪便一直被那个叫顾迪的男人所吸引,难免会心不在焉,所以才会让仲江生误解,还以为是在怪他。
想明白后,沈乐绵真是又心酸又感慨。
她忽然觉得仲江生其实一点也没变,他只是把小时候敏感的那一面藏了起来,给自己包装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华丽外壳。
“好了,江生哥,”沈乐绵声音轻而温柔,耐心安慰着他,“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
“能回来就好,我们都很想你,我想阿婆也是。”
“不过不辞而别确实是你的不对。”
沈乐绵故作严肃,转念想到了宋琪的事,又半怒半笑着说:“而且做好心理准备啊,如果林祥哥他们要找你算账,我可帮不了你。”
“啊......啊。”
仲江生讷讷地张了张嘴,不知是被这声“哥”所触动还是别的什么,半天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差点就忘了,沈乐绵一直都是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暖进你的心里,让你忽然觉得,生活好像还没有糟糕到难以继续。
怪不得那个人会那样喜欢她......
“不过江生哥,那个顾老板,到底是个什么人?”沈乐绵问道。
仲江生一愣,有些疑惑地往顾迪那边瞅了一眼,顾迪还在和齐文君谈话。
“他啊,算是我的大学同学,”仲江生无所谓地耸耸肩,“在国外认识的,家里挺有钱的吧,年纪轻轻就盘了家店,说来有缘,这店就是原先我打工的那家,应该是原来的老板不干了,难道你没有发现?”
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眼熟。
沈乐绵点了点头,只是问题并不在这店,而是这个人。
——她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
“他......多大了?以前在哪里读中学?”沈乐绵思索了下,感觉不像是一中认识的,又把范围往外扩了扩。
“告诉我家住在哪里也行,也是在皖阳吗?”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当,果然下一秒就见仲江生绷不住地笑开,调侃道:“怎么?看上人家了?哥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说着还真回过头喊了声:“哎——顾迪,介绍我妹给你啊!”
沈乐绵:“......”
沈乐绵尴尬地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更加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
因为酒吧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刚巧是两个沈乐绵认识的。
特别是跟在后面的那个,听见这句话后眉峰一挑,黝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仲江生。
隔着空气都能嗅到男人身上的危险感。
“谁、妹?”任逸微眯着眼睛,冷冰冰地说,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楚。
“介绍给谁?认识什么?”
仲江生:“......”
沈乐绵:“......”
或许她不该担心林祥会和仲江生掐起来。
沈乐绵想。
她该担心的是她哥。
第55章
“康猛, 男,34岁,22号凌晨被路人发现在江中溺亡,身上有明显殴打痕迹, 因此怀疑是他杀。”
“此人学历不高, 但体力似乎还不错, 职业是保安, 据康猛同事所说,康猛曾经三次赢得职工运动会铅球比赛第一名, 三千米长跑第二名, 还曾见义勇为, 赤手空拳打倒过持刀抢劫犯。”
林祥一口气念完, 略显尴尬地扫了眼会议室的众多“老熟人”,总感觉自己并不是在汇报案件,而是在进行国旗下演讲。
他清了下嗓子, 继续说:“总而言之,此次案件中, 康猛应该不止被一人攻击,多半是寡不敌众,然而根据调查, 康猛在日常生活中并未与人发生过矛盾纠纷,为人憨厚老实, 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在家休息,因为性格内敛,也没有其他社交圈, 更没有结婚或者谈朋友......”
“可这样的一个人,生前的最后一个电话, 却打给了你。”
林祥顿了顿,放下资料,神色复杂地看向仲江生。
“他打给了你,在22号的凌晨1点10分,不过并没有被接听,那么请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又为何要在被人追杀的时刻,选择给你打电话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仲江生的身上,肉眼可见的不太友好。
仲江生无辜地一摊手,眉毛轻微挑起,用鼻子轻嗤了一声:“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压根不认识这个人好吗?”
“你确实不知道,因为接到电话的是你的秘书,华彤。”任逸冷冷地开口。
“秘书?”仲江生的嘴巴摆成O形,一副了然的样子,“噢——小华吗?”
角落里,宋琪的身形一僵。
像是觉得新鲜似的,仲江生撩了宋琪一眼,嘴角带笑,转而又面向林祥,那原本只负责勾人的笑容便一下子多了几分挑衅。
“那她确实接听不了,因为现在我们公司在放假,不过那部工作机的号码我只有在谈生意的时候才会给人......所以兄弟,你要相信,当大、老、板也不是什么轻松活,我可没闲到是个人就给名片,我是真的不认识他。”
林祥:“......”
尽管早就在接这个案子时便把这货的资料看干净了,可现在听仲江生故意添油加醋地重新“强调”一遍,林祥还是觉得嫉妒得想打人。
他妈的!凭啥啊?!
林祥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可不能被这招摇的狗东西气死,忍辱负重继续道:“四个月前,你去了遵城。”
见林祥没被自己成功激怒,仲江生也没兴趣再逗他了,似笑非笑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对,没错,我是去过,有什么问题吗?”
林祥:“你去的那家公司,刚好是康猛工作的那家。”
听到这里,仲江生终于收回了最后的不正经,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林祥与任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给他看了照片。
仲江生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良久,他把照片推了回去,说:“我确实见过他,不止一次。”
林祥心头一跳,忙问:“怎么个不止一次法?”
“我去他们公司,是因为一单生意,”仲江生解释,“进他们公司的时候,是这个人给我们开的门,这是第一次。”
任逸抬起了眼睛。
“那天跟我去的不是我的秘书,而是一个新人实习生,新人嘛,比较毛躁,停完车后不小心弄掉了车钥匙,是这个人捡给我的,这是第二次。”
“再后来,我又至少两次在他们公司偶遇他,三次在我所居住的酒店楼下,还有一次,是在一家便利店......我想去买包烟。”
仲江生停顿了下,对上宋琪的目光,微笑道:“别这么看我,老板偶尔也是要自己买烟的,还是说,小朋友觉得抽烟不对,在担心我?”
宋琪:“......”
谁他妈担心你呢??
宋琪青筋暴起:“你管谁叫小......”
“宋琪,”任逸适当打断了即将炸毛的宋女士,重新看向仲江生,“先暂且不提你说的是否属实,只是请问,你是怎么把这些细节记得这样清楚的?”
宋琪满腔的怒火瞬间就灭了。
是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怎么说,就算仲江生真的比一般人脑子好使,这记忆力也都未免太好了。
毕竟这世上会有几个大老板能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保安这么上心呢?
仲江生摇了摇头。
不提还好,一提仲江生自己都觉得奇怪,情不自禁地仔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来。
他记得,那是个挺壮挺高大的男人,当然,和他对比,长得只能算是“凑活”,属于扔进人群就找不到的哪一类。
但他却意外地印象很深,特别是之后又偶遇了那些次,愈发觉得像是很早以前就在哪里见到过。
而且现在想想,这些“偶遇”都不是偶然,更像是他遭到了康猛的跟踪。
所以,康猛为什么想要找他?
会不会真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出于某种顾虑一直没说出口,直到最后出了事,迫不得已才拨了那通电话呢?
仲江生被自己这套推理差点吓出一后背冷汗。
得亏那短命的家伙没打通电话,仲江生后怕地想。
不然他自己个儿岂不是也要被一群杀手盯上了?
“我说各位警官,”仲江生的脸有点发白,看上去很是虚弱,“虽然我们都是老朋友,老同学了,但你们是警察,我不是,配合办案我肯定配合,不过要是把我牵扯进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这回,宋琪实在是没忍住,声音不大不小地骂了句“怂蛋”。
林祥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事实上他们在此之前便考虑到了这一点,现在向仲江生核实完情况后,更是坚信康猛一定和仲江生认识,并且其死因或许和仲江生有关。
不过作为警方,保证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自然是不可跨越的一条红线。
所以哪怕对方曾经是自己儿时的玩伴,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这样急不可耐地划清界限,也顶多只是......多难受几分罢了。
“这个案子是我们昨晚才接到的,目前还在侦破中,作为遵城警方,这次来皖阳,也主要是记录一下你的证词。”任逸淡淡道,“所以,你不必担心会牵扯进去,你只需履行好普通公民的义务,我们警方自然会保护你的相关安全。”
他说着又站起身来,冲齐文君点了下头:“冒昧打扰了,希望不会耽误贵局办案。”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齐文君连声说,“我们这小小的皖阳哪比得上遵城啊,您肯来我们这边办案,反倒是我们承受不起了。”
客气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既然该问的都问了,也就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了。
任逸他们在里面谈话的时候,沈乐绵便一个人在外面等。
她毕竟不是警方内部人士,尽管林祥表示坐远一点就好,外面冷,不用出去,她还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坚持要出来回避。
沈乐绵叹了口气,用哈气的温度给自己双手取暖。
她其实清楚得很,她真正回避的从来都不是案件,她只是在回避任逸。
从昨晚狼狈地逃离那个房间开始,到今早脑子一热,买了皖阳的车票,她都只是在逃避任逸而已。
脖子上的围巾忽然多了些体温,沈乐绵茫然地抬起眼。
只见任逸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前,正认真地替她将围巾重新理好,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地操作,然后说了那晚以来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不冷吗?”
初春里冷得发白的日光,爱慕多年的人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沈乐绵望着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被光线勾勒得更加高挺的鼻梁,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美好得不切实际。
任逸真的回来了,沈乐绵忽然意识到。
那个完整的,真正的任逸,她心爱的哥哥,这么多年来终于又回来了。
“我......”
沈乐绵勉强挤出来一个字,也只能挤出来一个字,因为很快泪水便不争气地顺着声音涌出,她只好连忙重新闭上嘴,别过头去,用最后的自尊心掩饰自己的丑态。
太丢人了,沈乐绵想,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随着女孩的哽咽,男人的手似乎也跟着顿住了,然而他还没来及说些什么,就听隔了老远的宋某琪扯着嗓子喊:“绵绵!你们怎么躲那儿去了!”
“......”任逸默默往沈乐绵身前挡了一步,正好遮住了宋琪的视线。
宋琪本来就对任逸“怀恨在心”,她最好的朋友大春节的一大早跑来和她哭诉,可不就是因为这“负心汉”么,谁知道是不是一不留神又叫他给欺负了!
“绵绵!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呀!我们可要走——唔唔唔!!”
林祥心累地捂着自家表妹的嘴,老父亲般叹气道:“行了行了,您老人家就别瞎掺和了啊!好端端的大姑娘怎么就缺了点脑子呢......”
齐文君:“噗嗤。”
“......”宋琪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又恶狠狠地看向仲江生。
想笑又不敢笑的仲江生挑了挑眉,无辜地举起双手:“我真的没有在笑。”
宋琪:“......”我信你才有鬼!
托了林祥的福,一时半会儿总算没有不长眼的再来打搅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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