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枫这才把笔还她。
屋内提神的熏香燃尽了,慕枫被落漪吩咐再去放一块,他嘴上和心里都很不乐意,但还是照做了。
过了会儿,落漪头脑昏沉,不断地打瞌睡。慕枫接住歪下的小脑袋,细腻白皙的脸颊肉乎乎的,他不禁嘴角上扬。
慕枫坐到书案前,拿起那支他们抢来抢去的笔,替落漪把图纸画完。
落漪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慕枫时不时看她一眼,见她疲惫的侧颜,又生气又心疼。
大地朦胧,一钩弦月还停留在泛白的天空,慕枫完成了最后的部分,低头见落漪睡得正香,伸出手指戳了戳她柔软的脸蛋,落漪条件反射,抬手去打他。
慕枫打算起身,保持一个姿势的双腿已然麻木得不行,缓了许久才能动弹。
他打横抱起落漪,穿过廊道,清晨的阳光淡淡的,薄雾冥冥,阵阵微风掠过,带来了丝丝寒意。
落漪被抱回了自己的房间,慕枫把她放到床上,脱下鞋后,盖好被子。
一道金红的光线照进屋,晨曦依旧。
慕枫坐在床边,注视着睡梦中的美人移不开眼,直到外面人声鼎沸,才关门离开。
落漪迷迷糊糊地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她慌张地跑去房舍,跟她一起画图的人说她前夜就完成了,大家检查无误便已开工了。
落漪松了口气,没耽误进度就好,但她似乎不记得何时完成的,猜想最后是慕枫把她抱回了房间。
落漪因常年在雪女峰,习惯了寒冷,没有穿厚重的棉服,一件天青色的及地长服随风而动。
她嫌半散下来的头发碍事,便都梳了上去绾成发髻,在发根处缠绕轻盈的丝带,窈窕的身姿在凛冬中给人一种清绝之感。
慕枫又是满脸灰地跑过来,他平时最在意他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现在无心打理,变得乱糙糙的不像样。
落漪把搭在手臂的墨色大氅披到他的身上,她见慕枫每次干活下来,浑身都冻得通红。
落漪用干净的手帕擦拭他脸上的灰尘,慕枫弯身贴近,落漪道:“我听说因为打仗粮食运不进来,仓库的粮食所剩无几,供应支撑不到过冬。”
慕枫一声叹气:“是啊,民以食为天,之前是药材不够,当下粮食的问题又出来了。”
“所以你们打算出城借粮?”
“何必大费周章,敌营这么好的粮草不要白不要啊。”
落漪寻思片刻:“那我跟你一起去。”
慕枫直起身子,对她道:“你现在可是全城的主心骨,你离开了,上上下下会不安心的,你就乖乖留在城里,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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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雪满山河(1)
当日夜里,林沛的主帅军帐,众将领还在挑灯研讨作战方案,几番争执不下。
忽然,营帐外闪现一道黑影,只听得其中一个将领大喊:“什么人?”
军营大帐的帘笼被一阵风掀了起来,诡异的月光像长了触手爬了进来。
月影下站着一人,墨袍如同夜色一样幽暗,众将领纷纷拔刀相向,欲杀之。
“都住手!”林沛从众人身后走到了前面,“我认得你,你是与阿落同行的那位朋友。”
“林将军慧眼如炬。”
林沛道:“那你可知夜闯军营该当何罪?”
“我不是嫌通报太麻烦了。”
“说吧,你擅闯本帅营帐意欲何为?”
“来助你……”慕枫语缓但有力:“击溃敌军!”
“哦?你一人?”
“足矣!”
一位老将道:“少年意气啊,当真以为凭一人之力便能抵挡千军万马?”
慕枫抿嘴一笑,走到军事沙盘前,说道:“邛城作为边关要塞,地势特殊,敌方占尽了地理优势,所以驰援快且易防守,这也是我们久攻不下的原因。我们的人越打越少,他们的人打不完,兵械亦是,若不速战速决,我们会被拖垮,最终落败。”
众人继而低声议论起来,他赸笑一声:“我刚刚在外面听你们说来说去,都没有一个好的应对之法,我是不懂打仗,但我见惯了江湖上的明争暗斗,殊途同归,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智取方为上策。”
林沛问道:“如何智取?”
慕枫靠近,旁边的将领欲阻拦,林沛抬手示意他们退后。
慕枫走到林沛的身边,侧头对他小声说:“邛城的粮食不够吃了,因为打仗运输阻断,我需要敌营的粮食来解困。”
慕枫又道:“敌军将领自以为很聪明,把粮草放于制高点,但往往最安全的地方,也最没有退路。”
林沛有些惊诧,他们派去敌营的探子,不是死里逃生,所获廖廖,就是被敌人擒住,死得甚惨。
林沛忍不住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敌营粮草位置的?”
“我既然能够夜闯你的主帐,自然也可以在敌营来去自如。”慕枫声音小到只有林沛能够听见。
林沛胸口一震,抬眼道:“你想如何做?”
“我去烧粮草,引起内乱,你趁机进攻,一鼓作气。”慕枫的语气重了几分:“切记!将所有逃生之路都设好埋伏,务必把主帅斩杀之,以免他们卷土重来。”
林沛疑惑:“你不是需要粮草吗?为什么还要烧?”
“留一小部分解决燃眉之急就好了,待此战一胜,此役一了,运输恢复,粮食自然就不成问题了。”慕枫转眸看他,一脸嫌弃:“你这将军名不副实啊?果然子承父业,水分很大。”
林沛磕磕巴巴说:“我的将军之名……那是我我我浴血沙场、舍命换来的。”
慕枫用眼神逼视他,林沛忽而心虚道:“确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了。”然后尴尬地干笑两声:“那我们何时行动?”
慕枫冷冷道:“两日后,天狗吃月亮,月黑风高,最适合杀人放火。”
当晚的行动一切顺利。
直冲云霄的大火将一方乌漆的夜空燃亮,随即千军万马踏破营门,敌军主帅抄小道跑路,被林沛的一行人拦截。
林沛与敌军主帅交战多次,早就摸清了他是个什么思维,但未料到这个老元帅武功极高,以一敌百绝非难事。
林沛跟他过了几招,就败下阵来,难不成要放虎归山。
正当对面之人扬刀砍来,一把长剑横在林沛的身前,剑气汹涌激荡,敌军主帅被巨大的气流荡开,连退数十步,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慕枫身穿一件轻便紧束的夜行衣,宽肩窄腰,身材更显颀长,他笑了笑:“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狂刀也甘愿折腰去为皇帝卖命了,当年名扬天下时的那股子气节呢!”
“你是谁?竟能拦下我的刀!”
“我啊……”林沛不紧不慢道:“就是一籍籍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少在这里跟我装大尾巴狼,你的剑法绝伦,剑势超然,应是出自神族炎寒墨巽的……”未等敌军主帅语落,慕枫便飞身上前,刀剑相撞,道道光华让人眼花缭乱,林沛在一旁看愣了眼。
一道强光闪过,极快极厉,一剑封喉。
慕枫右手执剑,左手背到身后,轻盈着地:“江湖上强者无穷极,你老了,其实我的剑不怎么样,但杀你绰绰有余。”
刚刚未来得及说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一副不甘的身体重重倒地。
林沛示意属下上去查看,属下探了探鼻息,看了看染满鲜血的脖颈,回来禀告:“死了!”
林沛陷入沉思,这样的一个狠角色,慕枫竟能一人一剑轻而易举地取了他的性命,突然对他又惮又疑。
林沛的目光转向慕枫,刚开始就觉得他不简单,未曾想他身怀绝世武功,深藏不露,高深莫测,让人不寒而栗。
林沛一想到他与阿落走的如此近,不知阿落对他知根知底多少,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回到营中主帐,林沛屏退左右,只留慕枫一人。
天光熹微,烛火惺忪。
林沛不喜迂回,直接开门见山:“我应该相信阿落,不该怀疑她的朋友,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她有所欺瞒。”
慕枫眉心一动。
林沛上前:“我了解阿落,她很聪明,但有时也会犯傻,对自己认定的人深信不疑,你接近她是否别有居心?”
慕枫泰然处之:“当我知道敌军主帅是狂刀,料想你的拦截一定会失败,我若想有意欺瞒,今日便不会暴露武功来救你。”
面对这样一个坦荡之人,慕枫自然也明人不说暗话:“有些错误一开始便已注定,需要靠时间慢慢扶正,并非只言片语就能说清道明。你只要相信我不会伤害阿落,因为我深爱于她,她对我而言,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林沛闻言神色一滞。
慕枫再道:“若非说有什么居心,那就是我想娶她为妻,至此云游四海,一生一世。”
林沛摆弄着手中的匕首,一开一合,思量片晌:“我信你!”他用合上的匕首尖端指了指慕枫,“我信你……并不是相信你是什么好人,而是相信你的情意。”
林沛不甘示弱:“还有……在我没搞清阿落心意之前,她是谁的夫人还不一定呢!”
慕枫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正要转身离开,被林沛叫住:“对了,本将军向来奖罚分明,你想要什么赏赐?”他又连忙道:“诶,就一个啊!”
“你可真抠门。”慕枫不禁吐槽,又想了想:“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林沛会心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她的,总归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慕枫道了声“谢”离开。
林沛慨叹哂笑:“这家伙的脾性倒是与我十分相似,杀人不眨眼的狠劲也跟我同出一辙,若我们不是情敌,倒可以做臭味相投的朋友!”
大军凯旋,邛城的百姓欢呼雀跃。
届时,举行了为期三日的祭祀大典,超度亡灵,祈祷和平,虔诚且肃穆。
这座被战争洗礼过的危城,终于在春天到来之际得以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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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雪满山河(2)
祭典结束,林沛天天缠着落漪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林沛提着一壶酒,房门前站着一人,他停下脚步:“你也是来找落漪的?”
慕枫回过身,走下台阶:“我是来找你的。”
“何事?”
“你整日拉着一个女孩子醉酒到天亮,是不是有些不妥?”
林沛眼眉一挑:“怎么了?你吃醋了?”
慕枫扭头未睬。
林沛笑了笑:“想来就是了……这点醋你都吃啊!那可有你酸的喽!”
他一副骄傲的表情:“阿落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们的关系,青梅竹马,少时就注定的缘分。我们一起吃,一起玩,一起出入,一起闯祸,有很多很多的回忆。”
慕枫故作淡定:“没有!”
林沛脸色发绿,继续气他:“想当年,我们经常夜不归宿,醉酒到天亮,互相打掩护。我留宿龙灵山庄乃是家常便饭,我外公还向龙家提过亲,我们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慕枫轻哼一声,眼中不屑:“如此,她还没有成为你的侯爵夫人,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你。”
林沛被抓住了痛点,一下子就炸毛了。
两人都属于一言不合就开打,林沛把美酒放到一旁的石桌,对慕枫大打出手,一时头脑发热,竟忘了自己根本打不过。
慕枫正好心里有气没处撒,天上掉下来的撒气包,不得好好折磨一番,只见他双指在林沛身上点来点去,林沛的拳头拳拳落空,慕枫就跟逗他玩似的,浑身被戳得生疼。
慕枫忽见墙壁镂空的缝隙闪过一道倩影,心生一计,他很巧妙地从攻转守,由强变弱,掐准时机,挨了林沛一拳,整个人被强力打出去,顺势扑向落漪。
落漪展臂抱住了他,落日余晖映在男人的侧脸,轮廓更加峻峭分明,刀削斧刻般让人挪不开眼。
落漪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林沛刚要告知,就被慕枫截胡:“我们在闹着玩呢!”
林沛像岔了气捂着肚子,呼吸凝滞,一说话就十分难受。
慕枫继续插科打诨:“林将军是想跟我切磋一番,看谁的功夫好些!”
落漪歪头:“那是你输了?”
慕枫浅浅笑道:“是啊!林将军威武,慕某甘拜下风。”
站在旁边有苦说不出的林沛要被气死了。
邛城飘了一夜的柳絮春雪,雪满山河,两鬓皆染霜。
慕枫随落漪散步在松软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雪后初晴,天空澄明。
冬去春来的最后一场雪,雪融时并不冷,孩子们聚在街口打雪仗,圆滚滚的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
凌空砸来的雪团落到藏蓝色的大氅上,“哗”地一下倾落,落漪停住脚,躬身抓起一把白雪,冰凉柔软,她捏成一个雪团,扔向走在前面的慕枫。
慕枫怔愣了下,立马拾雪反击过来。
两人丢着丢着不自觉地加入到孩童的打闹中,一群半大的小孩围了上来,漫天白雪飞扬。
一人难敌四手,慕枫挡在落漪的面前,抵御那些纷纷打来的雪球,落漪第一次见他这般手忙脚乱,嘴角尽是笑意。
闹累了,他们坐在游廊的栏檐坎上。
薄媚的夕阳中,有一皎新月悄悄升起,几许人家在陪着自己的孩子堆雪人。
孩子不小心摔进雪堆,水汪汪的眼睛掉出几颗晶莹的豆子,父亲一把将孩子抱起,母亲在旁边哄着可爱的鼻涕虫,画面温馨美好。
“慕枫你看,他们多幸福啊!”
“是啊!”
虽然落漪的父母走得早,但她一直倍受亲人朋友的关爱,并不觉得孤独,倒是这几年,物是人非,她格外感到孤独。
落漪转头看了看慕枫,羡慕的目光藏不住他的心事,落漪以为他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却没想到如此能吃苦,不禁问道:“慕枫,你曾经是不是吃过不少苦啊?”
慕枫神色一忡,眼波微动。
落漪声音轻缓:“我为什么在你的眼里看出了你有许多话想跟我讲?”
目光交融,心绪翻涌。
慕枫垂眸道:“我没有这个孩子幸运……”他语气一顿:“他的父母是相爱的……”
这是慕枫第一次说起他的故事:“我父亲被迫娶的母亲,他另有所爱,可我母亲爱他,对他总有期待,从一开始的争吵不休……到最后的相顾无言,一次次的失望……变成绝望。”
落漪动容,鼻子一酸,她去握慕枫的手,被入夜的风吹得凉凉的。
慕枫淡然一笑:“父亲当年选择逃避,经常不归家,母亲对我很严厉,盼我早日能超越父亲,取而代之。我一直怪父亲狠心,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母亲的情意,他说等有一天我遇到至爱之人,就能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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