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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漪从后门翻墙入庄，小心翼翼地躲过巡逻的侍卫，直奔龙琰的书房。
她穿着一身夜行衣，与墨色的夜融为一体，脸蒙黑巾，趁站岗的侍卫不注意，无声无息地溜进龙琰的书房。
书房里，黑漆漆的一片。
落漪仅靠细微的月光找寻，她动作轻缓且迅速，大致翻了一遍，没有找到玉佩，但无意中发现了另外一物，是清瑶的清心铃。
落漪心中冒出了诸多疑惑，此物怎么会在龙琰这里？难道他找到了莫离？莫离还活着？
来不及仔细思考，她拿走清心铃，正准备离开，被两相交替的脚步声堵在了门口。
落漪听到侍卫唤了一声“庄主”，心咯噔了一下，一个转身躲到了帘子后面，屏住了呼吸。
龙琰推门进来，同时带进来一缕月光，他没有打算掌灯，只是快步至书桌前，好像要取什么东西，但他目光停了一瞬，眼神忽然有了变化。
龙琰走到兰锜那里，手指落在青龙宝剑上，皱起眉从前到后打量了一遍。
杀与不杀，全在一念之间。
他拔出剑鞘里的利剑，出鞘的声线划破了沉寂的空气，一道剑光直向影帘。
落漪闻到剑响，脚下回转，一道昼白的剑光撕裂帘幔，很快又闪到她的面前。
落漪无心恋战，只想赶快抽身，每当靠近门时，就被龙琰的剑挡了回来。
黑灯瞎火中，一番纠缠的打斗，东西破碎、摔落的动静不断。
外面的侍卫一手提灯，一手执剑，破门而入。
夜灯的光亮一晃一晃的，混乱当中，落漪的手臂被龙琰倏然横过来的一剑割伤。
虽然这把剑许久未出鞘，但锋利依旧，刀锋轻轻带过，肤上便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忍着疼痛，夺过一个侍卫手中的兵器，手腕婉转，剑花耀目，将拦路虎一一打翻在地。
落漪趁机飞身出去，四面八方闻声赶来的侍卫如潮水般涌来，在他们包围前寻到一处薄弱逃了出去。
七曲八折的暗巷里，她急速的脚步缓了下来，忽然耳边有一阵风声呼啸而过，落漪转身推掌上去。
皎白的月光照进来，人影渐明。
“阿落，是我！”
落漪听到声音，心里终于踏实。
回到客栈，慕枫给她包扎伤口，眉头紧锁：“龙琰发现你了？”
手臂上的伤口有些深，即使慕枫上药时小心翼翼，落漪还是会感到阵阵涩痛，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的心情很乱，此遭不但无功而返，且打草惊蛇了。
慕枫温和道：“长林是龙琰的地盘，城中布满了他的眼线，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再做打算！”
落漪还沉浸在思绪中，不禁问道：“阿枫 ，是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龙琰胸口蓦地一震，随即轻轻抱住落漪，双手抚着她的背，开解道：“人都有各种经历，也会多少犯错，藏在心里的，无法言说。”
“那你有吗？”落漪忽然一问。
慕枫怔住，笑了笑：“我自然也有。”
落漪并没有想要刨根问底，她只是感慨一问罢了。
清晨，两人用过早饭，准备出城。
城门前，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行礼道：“见过大小姐！”他抬头又言：“庄主听说大小姐回长林了，满心欢喜，特意让属下来迎。”
满心欢喜，实在讽刺。
落漪微微扯了个笑。
慕枫上前一步：“不必了，我和阿落只是途径长林，并没有留下的打算，就不去打扰龙庄主了！”
楚歌依然恭恭敬敬，说道：“夫人收到了大小姐的书信，她和庄主都十分为您高兴，夫人特意准备了您爱吃的茶点，既然姑爷也来了，就请同大小姐随属下一起回山庄吧！”
慕枫轻牵了下嘴角：“多谢庄主和夫人的盛情美意，等下次在下备好厚礼，再登门拜会。”言罢，他便拉起落漪的手，往城门大步迈去。
他们从楚歌的身边走过，楚歌转身，提起嗓音，对落漪道：“大小姐不是有话想问庄主吗？”
落漪顿时停下脚步。
楚歌又道：“属下就在此处等候大小姐。”
慕枫见她在犹豫，劝道：“不能去！龙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肯定猜到了昨夜潜入龙灵山庄的人是你！”
落漪垂眸，心绪极乱：“可这件事早晚都要有个结果！”
慕枫有些关心则乱：“你想要结果，我们大可把龙琰擒来审问，你无需以身犯险。”
落漪惊讶地看向他，龙琰何许人也，岂是说抓就抓，慕枫的语气毫无困难，好像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落漪莞尔，戳了戳他的脸皮，“你呀！就爱说大话！”
落漪去牵住他的手，动作轻柔：“你可不要小看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再说，我有神女眼护体，一定会安然无恙的，你就在客栈乖乖等我回来。”
慕枫反过来将一双纤细的手攥在掌心，“若龙琰与你开诚布公，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你该当如何？”他沉默片刻：“你会杀了他吗？”
落漪迟疑了，心道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后果，就算是自己的二哥，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慕枫知道她一旦决定了，便不会改变，于是放她离开，望着渐远的身影，心中不安与失去交织之感愈发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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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孽海沉沦（4）
落漪跟楚歌回到龙灵山庄，她被带到了西苑，落漪从拱门进去，一眼望去，满庭芳华。
她离开前，这个院子还是狼藉一片，寥寥数月，竟翻天覆地换了新颜，被强行覆上了绿意生机。
院子正中有一处闲庭默立，落漪沿着鹅卵石堆砌的曲径上前，亭中有一人背坐着，见衣着已不言自明。
她走上台阶，见龙琰正悠然地饮着杯中酒水，像是恭候多时。
落漪看着桌上摆放的确实都是她喜爱的茶点，但不见颜婉，问道：“嫂嫂呢？怎么不见她？”
龙琰抬手示意她落坐，“她身体不舒服，我让她回房休息了。”
落漪算了算日子，“嫂嫂的身孕是不是已经有九个月了？”
龙琰颔首：“这个月底就临盆了。”
“那先恭喜二哥了。”
龙琰浅笑：“我还要恭喜你，觅得良婿。”他倒了一杯酒，递给落漪：“你的性情倒是像极了二叔，当年他入江湖历练，一遭回来便带回了婶婶，出其不意，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落漪牵唇苦笑了下：“是惊吓吧！虽然父亲向来率性而为，只遵本心，但他决定和我母亲在一起也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说时不觉深叹：“违背了世人所不容的纲常伦理，背弃了父母之命的一桩婚姻，最后被祖父从族谱中除名，逐出龙灵山庄再也不得归。”
龙琰抿了一口酒，“我想二叔当年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没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那二哥做决定会不会给自己留有余地？”
龙琰闻言一顿：“我自然也不会！”
落漪言语试探：“我听楚统领说，昨晚龙灵山庄进了贼？”
龙琰脸上平静如水，“是啊！竟然能在龙灵山庄全身而退，妹妹觉得会是什么人呢？”
落漪故意道：“或许是家贼呢！”
龙琰唇角微勾：“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后来想想，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偏狭了。你为了情意，我为的道义，我们立场不同，何来对错。”
情意，道义。
落漪眉尾一挑，觉得好笑。
龙琰放下酒盏，语气依旧淡淡的：“只是当时各派怨声载道，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来平息愤怒，妹妹莫要怪二哥心狠。”
落漪道：“我明白，我以为二哥还在生我的气。”
龙琰抿嘴笑了笑：“你是我妹妹，我怎会真的生气，如今魔王之子已死，江湖已恢复往日平静，这件事全当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落漪神情复杂：“藏匿在背后的罪魁祸首还未查出，操纵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不明其人，魔族的底细也尚未可知？”她话中有话：“二哥向来正义凛然，执着真相，这次怎就轻易地翻篇揭过了？”
楚歌这时递上来一壶酒。
龙琰趁机转移了话题：“妹妹曾跟我说过，梦到了二十多年前和五年前的落日崖之役？”
落漪点头：“是啊！神女眼被阴差阳错地唤醒了，可以让我通过梦境看到过去……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龙琰没再说话，只见他眉间的沟壑极深。
落漪拿起白瓷的酒壶，给他斟酒：“我之后又梦到了落日崖，那日依然是个昏黄的天气，疾风拨开芦苇，二哥猜我又看到了什么？”
目光相对，暗潮汹涌。
龙琰一把抓住落漪的手臂，紧握的地方正是她昨晚被剑割破的伤口。
龙琰越发用力，剧烈的疼痛袭上眉头，落漪咬牙强忍。
一注殷红从衣袖间流出。
一滴、两滴……落在大理石桌面上。
落漪道：“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龙琰五指忽然松开，撇嘴笑了一下，他起身来到桌旁的空地，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物件，朝向落漪，将此物举到她的面前，“你是来找这块玉佩的？”
落漪定睛一看，就是从龙珏身上掉落被龙琰拾到的玉佩，心绪骤然惊涛骇浪，忿恚道：“为什么？就因为龙灵山庄的庄主之位吗？”
龙琰冷哼一声：“是啊！他不死，我又如何坐上这个位置。”
落漪倏然站起，怒视着他：“可是大哥从来没想与你争过。”
龙琰的目光毫不退却，“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用争，他生来就拥有一切。”
“我记得很清楚，大伯曾在龙灵盛会上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诺，未来的庄主由你们兄弟二人有能者居之。”
“是啊！当时我也信了……”龙琰一哂：“就算龙珏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孙书妤以嫡长子之名让龙泽立他为少庄主，我也认了，我只要颜婉，可他偏偏又昭告天下，颜婉是下一任的庄主夫人。”
“所以你就杀害了大哥……”落漪被巨大的悲怆填满，她痛苦地喘了口气：“可是大哥从未对不起你，他平日待你的好，你心知肚明，又如何狠的下心！”
眼里已经浮泪。
龙琰的神情阴戾起来，“论起狠心，龙家人不是一向如此么！跟那些长辈比起来，我又算得了什么！”
落漪没看出他有一分悔意，“你亲手杀了你的亲兄啊！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龙琰轻蔑地捩笑道：“我曾经和你一样的不理解，身而为人可以无情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东西有多可耻、多可笑！”
他退了几步，转过身说道：“你未身在其中，有好多事都不知情，你所看到的都是他们的好，可他们所做的恶呢！外人只知你是龙灵山庄的大小姐，同样他们也只晓得我是龙家的二公子，殊不知我是龙泽厌恶至极的私生子。”
落漪疾言：“你怎能如此不敬，直呼父亲其名！”
龙琰顿时红了眼圈，“他是龙珏的父亲，不是我的！我们的父子之情早在我母亲死的那天就断得干干净净了！”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
龙琰的情绪越发不可控，“放下……你叫我如何放下！”
龙泽年轻时嗜酒，因醉酒干过一件荒唐事，害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未出阁的女子有了身孕，有家回不得，心爱的郎君嫁不得，只能避祸在乡野。
女人总是一个人默默流泪，但她从未在孩子的面前怨过一声，龙琰从小就敏感，岂能不知母亲的痛。
龙琰觉得即使没有父爱，只要母亲能陪在身边，他一点也不觉得孤单，母亲给了他所有的爱，可孙书妤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孙书妤跟龙琰母亲说，龙家的血脉不应遗留在外，要把她们接回龙灵山庄照顾，让龙琰跟龙珏一样读书习武。
龙琰母亲单纯，以为是龙夫人宽宏大度，后来才知晓接她们母子回去就是为了更好的监视与掌控，全庄上下没有人待见她们。
龙泽视母子二人为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污点，对她们态度冷漠，全庄上下没有人待见她们，不但没有给女人名分，还把她打发给了孙书妤。
龙夫人表面端庄，实则跋扈，她把在龙泽那里受的气全撒在龙琰母亲身上，她被孙书妤当做奴隶一样使唤。
龙琰这个名义上的二公子，人人都可以给他脸色，叫他难堪，踩他一脚，而他只能忍气吞声，生怕他们去找母亲的麻烦。
他活的就如这山庄里的一条狗，被龙泽使唤来使唤去，做好了相安无事，出错了就会要遭到打骂。
龙琰母亲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几年被糟蹋下来，得了一身的病，没挨多久，就含恨死在了隆冬里。
龙琰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整间屋子只有他的哭声。
屋子是柴房腾出来的，又脏又冷，女人蜷缩在床上，被褥单薄，一星点碳火都没有，窗户破了洞，不停地往里面灌着风。
疾病的疼痛让女人瘦成了纸片人，脸色白的吓人，每回龙琰去请大夫，都要历经一番羞辱，只有他跪下来乞求，孙书妤才肯点头。
龙琰一字一句讲着他与母亲不公、不幸的遭遇，字句椎心泣血：“母亲临终前想再见龙泽一面，可龙泽全然不闻，母亲的身后事，他仅用一口棺材就打发了，没有葬入龙家墓陵，而是随便找了个荒凉的山头就给埋了。”
龙琰闭上眼，深呼吸一下，纵使春色满园，他也感受不到生的气息，他的这颗心已经死去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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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长梦烬欢（1）
落漪努力平复内心的悲愤，声音颤抖：“所以你杀龙珏，是为了报复他们！但你有没有想过，若大哥未死，落日崖之役或许还有转机！”
“你别天真了，这场战役根本避免不了，人心丑恶，世相残陋……”龙琰面向落漪，缓缓说道：“神族炎寒墨巽四族各有其宝，炎氏有救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但此族已隐世数百年。寒氏有神剑灵石，巽氏有巫咒秘法，但都必须身具天赋的后人才可以驾驭。只有墨氏上古流传的绝世武学，凡胎□□亦可修之，世人觊觎。”
落漪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正道几派联合擒杀墨浮生和燕姬之子，为的就是逼墨浮生交出绝学，燕姬以为他的儿子被害死，故而向正道开战，要让全天下给他儿子陪葬……”
落漪震惊，竟然罪恶的根源不在魔族。
龙琰道：“我苟延残喘，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让我逮到了机会，龙泽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我偏要让他卷入这场神魔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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