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香一家取完通知书,又转到阮家来。她妈怀里揣着五个鸡蛋,拉着阮清的手,一个劲儿的道谢,“好闺女,这次多亏你了,婶子谢谢你,以后有啥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她爸则一进屋就跟阮文强唠嗑去了,说的无外乎也是感激的话。
等人走了,大伯娘来串门,感慨道:“这姑娘可真是闷声干大事啊。”前几日还有人背地里喊破鞋,今天人家就得了这天大的好事。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等再得知,这工作竟是阮清给介绍的,大伯娘立刻就酸了,“霞霞,你咋不先想着你玉霞妹子呢?咱们可是一家人,这天大的好事,你咋能便宜外人呢?”
第10章 媒人专业户
“不是我没想,只是人家招工条件就是要小学毕业的。”阮清道:“大伯娘,我记得玉霞三年级没上完,你就硬是让她回家放羊了吧?”
大伯娘这才不说话了,但心里依旧惋惜,也不知道惋惜什么。
王菊香进城前夕,又来找阮清取经。
阮清道:“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我的建议是,你刚上班,要将心思全部放在工作上,争取尽快在单位上站稳脚跟。至于你和你对象的关系,你们可以正常谈,但也不必着急结婚。”
他们两人的年纪都不大,一两年还是等的起的。
“至于说服他家里人的事,你就交给你对象去全权处理。他如果真心想娶你,定会想方设法说服他爸妈的。”如果他连这点儿能力都没有,就算以后结婚了王菊香也只会是个受气的。
王菊香听她说的有理,使劲儿点头,“行,我听你的。”
其实阮清还有一句没说出来,吴永贵她妈好强,冷一冷,让她多碰几回壁也好。只要王菊香心气儿正,一旦她在城里站稳脚跟,有吴家求着她嫁的一天也说不准。
开春时节,冰雪慢慢融化,气温回转,家家户户又都忙起来了。
今年阮家可是多了一个挣工分的人。万桃花的能干在跟着下了三回地就显出来了。刚开始,队上算给她的工分,是比照着一般妇女的标准,统一比男人们少两分。
万桃花一听顿时就不干了,道:“我在家时,男人挣多少我就挣多少,咋到你们这儿,工分就少了呢?我出的力气可不比男人少。”
说罢见王队长还是打哈哈,她就提出要跟队上最能干的男人比一比。
“就比犁地,我们俩一人一块儿地,谁先干完算谁赢。我要是赢了,队上以后可不许再少我的工分。”
泼辣娘儿们敢跟队长叫板,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戏。围过来看热闹的队员们连活儿也不干了,个个靠着铁锨、拄着锄头当起了看客。
有人起哄道,“王队长,答应她!我提议,就让二狗子跟她比!”
二狗子是他们队上公认的干活最不要命的男人。
王队长回头瞪了起哄的队员一眼,斥道:“瞎起哄啥?都干活去。”
看客们立刻散了。王队长没有立刻应下万桃花的挑战,而是转头找了阮文强做工作。
晚上,阮家人围在炕桌上吃饭,说到这茬,柳玉梅道:“咱们乡里乡亲的,有时候退一步也好,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妈,这怎么能是得罪人呢?”阮清不赞同道:“大嫂能干是公认的,那工分就应该给她加上。大嫂是在争取自己的权益,咱们可不能拖后腿。照我说,就应该比,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好坏。”
“再说了,王队长是领导,当领导的就应该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咱们又不是死乞白赖的想要赖工分,咱们只是想要得到应得的劳动成果而已。”
万桃花听阮清为自己说话,立刻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
这是他们一家第一次坐在一起商量家事。阮清认为,大嫂争取的不仅是自己的权益,同时也是关乎他们一家人的利益,既然大家都是受益人,就不能说扯后腿的话。
她转向阮文强,问道:“爸,你咋说?”
又问阮八宝:“哥,你呢?”
阮文强扒拉了两口玉米糊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就比,吃完饭我就去找王队长。”
阮八宝立刻跟着道:“我跟爸一个意思。”
第二天,上工的人一到地里,就看到比赛的工具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公平起见,王队长亲自带人选了差不多的两块地,然后一人驾一把犁,各用两头驴拉着。不仅如此,他还把队上的大小领导都叫来当裁判。
王队长站在两块地的交界处,一声令下,两块地同时开动起来。
二狗子作为队里最能干的人,名声可不是虚的,只见他扶着犁,同时又赶着两头驴,犁起地来稳稳当当,被甩在身后已经犁过的地,那土又虚又深。
万桃花这边则是巾帼不让须眉,动作不比二狗子差不说,犁好的地的质量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确实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
懂行的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在心底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两人几乎是同时完工的。
但王队长组织人验收成果后,还是有些犹豫,万桃花是能干,但在他们队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大家普遍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女人干不过男人。
眼看气氛开始僵持起来,记工员王大有忙将王队长拉到一旁,道:“比赛是你决定的,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要是咱们硬是不加工分,只怕会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我记得公社大比武快要到了吧?这个时候可不敢寒了大伙儿的心啊。”
王大有正是王菊香的父亲,他跟王队长是堂兄弟,平时比其他人要说的上话些。
王队长听罢,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这才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板,以后万桃花的工分就按照二狗子的标准给记。
过了几日,阮清在路上碰到王菊香她妈李桂兰,她道:“婶子,你帮我谢谢叔,多亏了他上回帮我嫂子说话。”
李桂兰道:“这有啥?你帮了我们菊香大忙,他爸就是说一句话的事,应该的。”
阮清问起王菊香的近况,“她适应的咋样了?”
“好着呢。”现今,一提到闺女,李桂兰就笑容满面,“前几天让人捎话回来,说是一切都好,工作也好,同事也好。”
李桂兰说起话来就刹不住了,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王菊香对象身上去,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说是想抽空来家里一趟,我说,现在哪有时间,等等再说吧。唉,也是我们菊香时来运转,如今她的工资可不比吴永贵少,该是她家求着我家的时候了......”
阮清听完了王菊香的近况,想到,看来一步步都是在按照自己当初的设想在发展,现在就看王菊香能不能稳住了。
到了家门口,阮清正迎头碰上了柳玉梅,“妈,你干啥去了?”
柳玉梅看着阮清,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西头你兰大娘来坐了一会儿,我正好送一送她。”
“来找你唠嗑啊?”阮清跟着柳玉梅进门,随口问了一句。谁知柳玉梅道:“去上房说。”
上房里,万桃花正坐在炕上纳鞋底,难得歇一日不用下地,她手里也闲不住。
柳玉梅也不避着儿媳妇,上了炕,就对阮清唏嘘道:“你说这人......知道你兰大娘刚才干啥来了不?让你给她家闺女掌眼来了。”
“咋回事?”
柳玉梅细细说起来。原来兰大娘家的闺女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前段时间托人给说了一门人家,据媒人介绍,男方家所在的村子虽然跟他们一样,也在山沟沟里,但男方家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
兰大娘家虽然已经上男方家踩过门了,但心里依旧不放心。若是稍微殷实些也就罢了,可这次去,男方家要啥有啥,就连时下流行的,连县城里都不一定有的录音机,他家上房桌子上竟然也搁了一台。
时下这年月,家家户户都说不上富裕,劳动力多的家庭能稍微过的轻松一些,可如果差距拉开的太多,就难免引人疑心了。
柳玉梅道:“你兰大娘说,你毕竟在首都待过,见过世面,想让你帮着看看是不是真的殷实。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阮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感叹村里人真是思路清奇。
万桃花听着笑道:“妈,你不知道,霞霞如今是名声在外了。王菊香工作的事,她妈逢人就说,现在大伙儿都知道是咱霞霞出了大力,都说她有见识,路面广。我看不只是兰大娘,村里有好几家儿都想着让闺女到咱家多走动走动呢。”
柳玉梅忙看向儿媳:“你听到啥风声了?”
万桃花道:“就是下地时,跟我一组的那几个婶婶,都来试探我的口气,看咱家能不能帮着说个媳妇,介绍个后生啥的。不过,我装作听不懂,并没有应下。”
“天爷,咱家这是成啥了?”媒人专业户?
本以为兰大娘是病急乱投医,这事过个三五日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兰大娘见她家没有回话,竟然请动了王队长她老婆来帮着说项。
第11章 还能记工分
王队长她老婆叫葛翠河,是队上的妇女队长。她男人是大队的老大,她则是女人堆里的老大。
葛翠河来时又叫上了堂妯娌李桂兰。
两人端着一碗玉米面便登门了。
“葛队长,你来就来,咋还带东西哩?”柳玉梅连忙招呼人到上房炕上坐。
葛翠河是个爽利人,平时领导妇女,习惯了大嗓门,此时就道:“这是我帮着她兰大娘带来的,你快找个碗盛着,待会儿走时,面碗我是要带回去还的。”
柳玉梅一听,立刻不敢动了,“她兰大娘为啥给我家送礼?”
葛翠河笑道:“自然还是为了她闺女的事。”
柳玉梅和阮清对视一眼,等着对方的下文。
“按我本来的想法,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可是不好插话的......”
柳玉梅赶紧点头附和,“是啊,咱们确实不好管人家家务事。”
“可是,”葛翠河话锋一转,“我当着这个妇女队长,总不能是名头上好听,万事不管吧?她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她男人死在了抗洪修堤坝上,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个闺女守寡,好不容易养成人了,万一再找不到个好人家,那一辈子也就完了。”
李桂兰刚经历过自家闺女的事,此时也深有同感的道:“她婶子,霞霞,你们不要见怪啊,咱们都是有儿女的人,这一辈子吃糠咽菜可不就是图个他们顺顺当当吗?”
虽说是值得人同情,可阮清还是有些顾虑。
“葛队长,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可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万一到时候,我没有把握好分寸,坏了事,那岂不是要招人记恨一辈子吗?”
值得兰大娘两次三番的央求人,可见这“殷实”二字确实有疑点。她家如今是老太太抱着个猪蹄子,吃又吃不动,扔了又可惜。大概率是想找人安个心罢了。
葛翠河一听话音,立刻就明白了阮清的言外之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闺女,你放心,这事婶子绝对不会让你为难。我们就想着你毕竟在首都待过,肯定比我们有见识,就想请你去掌掌眼。”
“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去,要真有啥事,你就跟我说,你啥责任都不用担。还有啊,这次既然是按照公家事办的,只要你去了,无论成不成,队上都给你记工分。”
还能记工分?
阮清和她妈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惊讶。
“可是我不算是咱队上的人啊......”
“那没事,你户口虽转出去了,可这不是你娘家?咱们早就不时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老一套了。”
“那行,那我就陪着婶子走一趟。”
兰大娘得了准信儿,转天就给媒人捎话,说自家还要上男方家再看一次。对方虽然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男方家是陈家坎的,离他们村二十多里山路。
兰大娘看中的正是他家的独子,一个名叫陈栓柱的后生。
农村人取名都是有讲究的,据兰大娘一路上的絮叨,这陈栓柱前头本来是有两个哥哥的,但都没有过周岁就病死了,陈栓柱自打生下来也是病恹恹的,他妈害怕他也存不住,就给起了‘栓柱’的名字,顾名思义就是‘拴住’。
北方多山地,又常年刮风,一刮起来就是黄土漫天。好好地衣裳,早上穿出去,晚上回来就变了一个颜色。
阮清跟着兰大娘和葛翠河,一直走到陈家坎村口,才与媒人汇合上。
农村踩门,由媒人领着是规矩。这个媒人是陈家从邻村找来的。因此,他过来不费事,坐在村口吸了半袋烟就等到了她们。
几人在村口歇了口气,才整装待发的进村。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她们的鞋面上已落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好在鞋子都是黑色的,抬脚磕上两下,鞋面就能干净大半儿。
兰大娘尤其注意自己的仪容,边走边磕干净了脚上的尘土,又拍了几下裤腿儿,发丝也往脑后拢了拢。
到了陈栓柱家门口,媒人上前去叫门。
因为已经得了他们要来的信儿,家里人上工时,特意留下了个小女娃让在家等着。
小女娃打开门后,听见正是家里大人交代自己等的人,于是赶紧道:“你们先坐,我去喊我爸和我哥他们。”说完就一溜烟儿的往地里跑去了。
主人家不在,她们也不好意思进屋里,就只好站在院子里等着。
葛翠河打量着院落,虽然都是土房子,但能将两面都修起来,说明还是有一定的财力的。
媒人在一旁介绍房子的年代,上房修了好几年了,西厢和东厢却是近几年才修成的。
“他家老人心思重,早早修了房备着给儿子娶媳妇的。”
葛翠河听着,不由点头,“确实殷实。”
阮清则不动声色,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房子上时,她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到了院子里挂在晾衣绳上的衣裳上,一共四件衣裳,两件男人的两件女人的。
三人等了一会儿,刚才的小女娃领着三个大人回来了。
媒人忙介绍道:“这就是拴柱,后面跟着的是他爸和他妈。”
陈家父母腿还没有迈进来,就已经热情的喊上了,“亲家,你一路上辛苦了吧?”
一进来见人都站在院里,立刻就往上房迎,“这咋还站着呢,快,快上炕坐。娃他娘,去给亲家他们倒些水,今天就早早做饭吧,你们一路上都饿了吧?”
陈父交代着,最后一句问向媒人和兰大娘。
媒人还没有开口,兰大娘立刻道:“不饿,不饿,我们都是吃过饭来的。他叔,这是我们队上的葛队长和阮清丫头,他们也是看着兰花长大的,这不,就想着亲自再来看看这边的情况。”兰花正是兰大娘的闺女。
一听还跟着个领导,陈父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更真诚了几分,“应该的,应该的,只是这几日农忙,你们又来的突然,家里没有备下啥好东西招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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