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哥给我带的,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尹洧吟没第一时间应声,她安静望着躺在手心里的那几支棒棒糖,莫名地,心脏就猛跳了下。
*
她曾偶然翻到初中的同学录,在灰白的页纸上看到过一张自己的信息。
信息里写。
姓名:尹洧吟。
爱好:吃糖。
最爱的零食:糖。
最不能忍受的事:没有糖吃。
……
当时她把这页纸拍照分享给朋友,朋友笑说:我们大院嗜糖如命的小公主,不愧是你。
朋友又问:现在还爱吃吗?
爱。
只是虽然爱,却不再每种类型都吃。
记得幼时,父亲工作忙,经常不回家,但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各式各样的糖块。父亲瞒着母亲,把装满糖块的盒子偷偷放到院子里的槐树下,两个人像在做地下交易。
“爸爸的梦想是给我们今今收集全天下的糖。”父亲这么说。
回忆难免带有欺骗性。
尹洧吟想,或许父亲说的这句话是她自己为了美化回忆凭空添加的。因为谭宁后来告诉她,那些糖是父亲送别人,别人不要,才拿来给她。
“你把糖戒了。”某一天,出差回来的谭宁给她下了这个命令。
她说好,没有挣扎和反抗,把房间置物盒里放着的糖全部拿出来,上交。她不愿惹谭宁生气。
约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谭宁最终还是松了口,让她留下一些。
她留下了那支不起眼的绿色包装纸的棒棒糖。
抹茶味。
清苦,干涩,带着微微的回甜。
很文艺的小众的世面上几乎找不到的牌子——
Warm Youth
温暖的青春。
……
尹洧吟回到病房,是两个小时后。
郁桑和葛婩因为有工作已经提前离开,凌颂坐在病床旁的高凳上捧着手机正跟尹洧林百无聊赖地打游戏。
二人听见脚步声同时抬头,凌颂趁空问她:“护士怎么说?晚上还要不要打点滴?”
尹洧吟这才想起,她方才出门是要去护士站的。
“不会是忘了问吧?”凌颂神情疑惑,“那你刚才出去这么久,是去干嘛?”
“透气。”尹洧吟下意识说出这两个字。说话的同时她遮住口袋,但又因为怕遮得太严实糖块会融化,便把口袋往外扯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刹那间撞上正盯着自己口袋的两个人。
“…那个…姐。”
“啊?”
“你不会觉得只要你遮得够严实,我们就看不出来你是偷偷去买糖吃了吧?”
尹洧吟:“……”
哪有那么幼稚。
想了想,尹洧吟还是决定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她攥着支撑棒,敷衍地走形式一般问对面的两个人要不要。
“不要。”异口同声,尹洧吟有些满意。
“那我收起来了。”她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柜门,取出置物盒,然后把这几根棒棒糖放到里面,不知怎的,望着那行排列整齐的透明小棒,她脑海里忽闪过一个念头:有没有可能,她以前和闻医生认识?
只是尚未来得及细究,便有人敲门。三人同时听到声音,在尹洧吟没有反应过来前,尹洧林和凌颂已经迅速关了手机,然后,不约而同看向自己。
尹洧吟:“?”
进门的是管床医生,来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尤其交代病人需要静养,不能长时间看手机,特别是打游戏。
尹洧吟:“……”
管床医生又说:“主任说你得听医嘱,不然不给你办出院。”
“知道的。”尹洧林笑眯眯地接下这句话,又很生硬的转移话题,问管床医生,“最近这几天怎么没见闻医生?”
“闻医生是心外的,这是骨科,一般没有会诊,他不会过来。”
“哦。”尹洧林点头,回忆起自己提闻医生的最初目的,便压低声音,又神神秘秘地继续问,“闻医生有没有女朋友?”
管床医生愣了下,说没有。
“我就知道没有。”尹洧林笑了笑,从病床上翻坐起来,一副很懂的样子:“平常工作忙,没时间找女朋友,是吧?”
“没关系,我可以给他介绍一个,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对了,医生,要不你回去先帮我探探口风,你就旁敲侧击一下,问他喜不喜欢女明星。他要是喜欢,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他。”
“……”
作者有话说:
闻医生:…………我谢谢你
第4章
◎就止步到这◎
004
一月末,誓要给救命恩人介绍女朋友的病号出院。
出院手续有些复杂,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办完。清算完账目,尹洧吟去护士站领各项清单和检查报告,在那一沓报告单里,她看到一个特别的签名。
签名很工整,力透纸背。
只粗粗扫去,便知道有书法功底。
她不禁忆起在谈话室那天年轻医生的话。
“他写字和你很像。”
“书房里挂了一整墙的字。”
“问过他我才知道,那些都是小篆。”
“……”
是有些像,但她这几年疏于练字,远逊于他。
值班护士看尹洧吟盯着一张报告单出神,还以为是自己打错了单子,“有什么问题吗?”护士急忙问,“我帮你看看。”
尹洧吟没来得及回答,小护士已经看到了那张纸。护士解释说这是心外那边传过来的病例,护士长核实过,没问题。
尹洧吟:“嗯,只是觉得字好看,多看了两眼。”
护士笑笑,指着那个签名说:我们医院的人都这么觉得。
“闻医生可不是徒有其表,人家是——”护士想了想,补充道,“字如其人。”
尹洧吟安静听着护士夸赞的话,觉得有些习惯。住院的这一个月,她听过很多人夸他:查房的医生,即使是不同科室,他也能作为正面素材被提起——手术漂亮,病例写的也漂亮,每年技能评比都是第一,但照样会在休息时间练外科结……
管床的护士也夸他,或是因为相处时间久变得有些熟络,她们可以不太避讳的在休息时间给她科普闻医生的学历——上京大学松明学院的高才生,院长亲自发邮件邀请的最年轻的主治,国家重点专科学科带头人……还长了双能在人类器官上跳舞的巧手。
大概他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
尹洧吟带着对“天才”的感慨回到病房,把储物柜里的盒子取出来,打包装箱。从老宅过来接她们的司机叔叔把箱子拎进手里说可以走了。
这个点是吃饭时间,走廊里穿行的人来来回回经过,踩出脚步声,细碎,无章法。
尹洧吟在这虚浮的声音里点头,抱着那堆放进文件夹的病例,跟着司机往外。
路过病区门口,她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没有人喜欢这里,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以后不再来。
只是。
在等电梯的间隙,她看到了正往自己方向来的闻也。
依然是白大褂,宽肩长腿,眉眼清俊。细碎的发梢沾染着微微湿润。
对。
她想起来了,相比夸闻医生的内在,她们更爱夸的是闻医生那张脸。
五官周正,棱角分明,冷峭的眉眼下嵌着高挺的鼻梁,鼻梁下的薄唇唇边有颗不太成形的小痣。
“还有那双眼睛,闻医生的瞳孔是湛蓝色的,我怀疑他家族里有外国基因。”
“我猜着也是,不知道谁以后有那个福气能嫁给他。”
“反正肯定不是我们。”
“是呀,毕竟闻医生有白月光……”
听说他是为了白月光学的医。
……
尹洧吟发呆的这几秒,闻也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或许是这个位置刚好对着窗户,或许是这天中午的阳光极好,尹洧吟看到光线掠在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闻医生脸上,而总没表情的闻医生似乎在此刻的眼睛里含了一些模糊的温和的浅淡的笑。
“闻医生。”尹洧吟率先打了招呼。
“嗯。”闻医生也开口,他说,“我整理了一些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你带回去。一个月以后记得让病人来复查,张主任的号不好挂,提前一周在公众号可以预约。药按时吃,别剧烈运动,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就诊。”
这段话结束,有那么几秒,四周坠入安静。
尹洧吟点头,由着他的话和动作凝向那双极具骨感的手,或是浸泡频率过高,指尖有些泛白,指纹的位置有层快脱离的皮肤。
觉得不太礼貌,尹洧吟把视线转到那张A4纸上,心里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在她的印象中,闻医生是个有些沉默的人,他总爱给语言留白,但在自己的专业上,他还是会说周全有力的话。
“谢谢闻医生。”她说。
即使觉得难以言喻,语言单薄,但还是得用语言表达,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感谢他。在手术室外的那晚,她坐在长廊上,思绪混乱,落入梦境。
她梦到谈话室医生给她签的不是病危通知书,而是器官捐献家属同意书。她失去了弟弟。
“应该做的。”闻也看她接过那张纸,把手收回来,语气清淡了一些,“回去吧。”
电梯恰好上行到这层,发出一声清脆的滴音,尹洧吟点头,转身和他道别,她说的是‘那我走了’,不是‘再见’。因为在那些和闻医生有关的话题里,有一个话题是闻医生的结束语。
“闻医生不喜欢和他的病人说再见,因为觉得不吉利,他经常说希望不会和他们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那就不再见了。
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本身就有争议性,新闻里的报道,文章中的争论,影视里的演绎,都爱说医患关系的不和谐,难处理,所以止步到这,是最好的选择。
—
闻也看着电梯门合上,转身往回。
心外在13楼,这是9楼,他简单思考了一下,选择爬楼梯上去。到达办公室是二十分钟后,路过阳台,他拿起某个病人家属送的喷壶给自己的繁星浇水。
老师曾在他进医院的第一天就告诉他们,“不要收病人的礼物,不要和病人以及家属有私下的联系,不要心肠太硬,但也不能总慈悲。”
他记着这是他这几年里收的唯一一个礼物,背着老师。
正出着神,手机响了几声,是母亲那边打来的电话,让他早点回去,晚上回老宅吃饭。
母亲还说:我怎么记得你今天休假。
医院的排班表上,他连续上了一个月的班,老师勒令他回去休息,并告诉母亲监督。只是今天凌晨,他接到科室电话,说是临时加了台手术。
手术不算大,急诊转来的,但也足足用了五个小时。
好在一切顺利。
一切,都还算顺利。
闻也整理完病例就离开医院,先回了趟公寓。
托朋友买的礼物在公寓书房,要回去拿上。
他平常工作忙,没什么时间回老宅,只有在一个月一次的休息日,和母亲一起回去。
打开书房最下层的抽屉,闻也看到那盒没送完的棒棒糖。伸手触了一下温度,还好,天气有些寒,没融化。
过了几分钟,楼梯传来声音:“小也?”
母亲的声音,半个小时前她给他发消息说来公寓接他。
“我在书房。”
脚步声近了,书房的门被推开,“儿子。”
杭绮谨站在门口没进来,问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忙。
闻也合上抽屉,摇摇头,把礼物袋子提上,“这是给奶奶准备的,你的礼物还没到。”母亲喜欢包,越贵的越限量的越喜欢。但也因为是限量,很难买,国内专柜断货,他托朋友在国外买的那款卡在路上,没到。
“知道啦,我还能吃你奶奶的醋不成?”杭绮谨唇角弯了弯,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她说,“我最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餐厅,你下次休息咱俩一起去吃,不带你爸。”
闻也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爸惹她生气了,他得和她站同一战线。
“知道了。”
院子里,闻也接过母亲的车钥匙,说他来开车。
“我开吧,你那双手是握手术刀的,不是方向盘。”
“……都能握。”
闻也坐上驾驶位,启动车子,驶向大路。
离老宅还有三公里,他从大路岔口转弯,开上一条小道。
常去的那家花店在小径尽头,把车子停在路口,闻也独自下车。
老规矩,两束花。
一束风铃,一束郁金香。
老板看他是熟客,指了指花店架子,说今天多送他一株。
“你要是不想要花束,选盆摘也行,有绿萝,仙人掌,绣球,哦,还有最角落的那个品种叫繁星,我新进的。”
繁星。
闻也讶异于老板怎么会想起来进这个品类,毕竟,它没开花时真的不好看。
极其普通。
长长的叶子互相交织,根茎也被叶子遮盖的严实。
他以为所有女孩都喜欢花,至少喜欢花会胜过喜欢一盆不一定可以养活的盆摘。
“它开了花是很好看的,而且,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繁星。”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他瞬间懂了,她先喜欢上这个名字,再喜欢上这个物品本身。就像她每次去便利店挑零食,都先挑包装好看的。
事实证明,她眼光有些一般。
那些包装好看的零食大部分都徒有其表,有次她买到一块彩色的蛋糕,满心怀喜地咬了一口,结果只一秒钟,就吐了出来。
“好难吃,虽然长的漂亮,但也太难吃了。”
他很少见她吐槽一个东西,像个小朋友一样。她还和同桌嘀咕着说有点想退货,“它挺贵的,不知道能不能退。”“肯定不能,我要是真去退,老板肯定不高兴的。”“算了,老板做生意也不容易。”
他坐在后排,听到这几句自言自语的话,没忍住笑了一下,她察觉到动静,转头看他。分明是想瞪他,但却因为那双眼睛形状是弯的,凶也凶不起来。
……
“你想要哪盆?”
花店老板看闻也盯着盆摘看,问他。
闻也回神,扫着花架,说,“那盆繁星吧。”
他把繁星的钱付给老板,老板一边给他包装,一边说他太客气了。
“不过你眼光不错,繁星开花时很漂亮的。”老板笑眯眯地递给他,他难得跟着附和了句,他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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