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怎么就……
穆伊想起看过的话本子里的一句话——我不过是犯了一个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
啊啊啊!
穆伊在床上将自己卷成一个蚕蛹。
一腔悲愤后,穆伊重新振作,坐在案前一一分析当前现状。
田氏兄弟那边倒没什么,李琰早已从知州那边知道了事件,也不算泄密。
何四娘在城外这件事虽是暴露了,但是李琰也承诺会在说动知州夫妇后才说明何四娘的位置。
只是不知这承诺几何,也不知知州夫妇被说动之后是否会反悔。
穆伊思考片刻,决定还是守在何四娘身边为好,当下便欲出去。
她仔细推开了一点门缝,瞧见李琰屋中灯已经熄了,向来是歇下了已经。
穆伊蹑手蹑脚,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她从房中到院中总要途径李琰房前,多少有些被发现的风险。
不过被发现也没什么,问就是练剑。穆伊自得地想到。
再一个拐弯,穆伊顺利绕过李琰门前,不禁舒了一口气,正欲放开手脚运气外越。
“你去哪?”
青年屹立中庭,明月初升皎皎,恍若仙人。
穆伊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不过还好她做过预案。
练剑,她向来是一个很勤奋的剑客,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穆伊练剑时。
思及此,穆伊不禁自信坦荡地抬起头与青年对视。
“是……不信我吗?”青年面容平和冷静,言语里却斥满了怨念。
青年一步步走近,“觉得我处理不好?还是觉得我会直接说出你那新朋友仍在城外?”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青年此时已在穆伊面前站定,逼迫着穆伊不得不仰视着他。
穆伊没想到李琰直接看破了她,一时满脸羞愧,呐呐无言,向来口齿伶俐拐人一拐一个准的她,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
李琰本是方才接到何苗派来传话的小厮,说是王爷如若无事无聊,可去与他手谈一局。
恰巧这边又应了这小侍卫的请求,顺道便替她去调节一番,没想到恰好撞上了这厮做贼一般往外摸。
本是只想逗她一逗,不料,还真探出些什么。
她怎么敢。
李琰到底不好将她怎么样,所有的事情只往心里咽,一时只觉一股无来由的烦躁在心头乱窜。再联想近日种种,想起她与那对小吏言笑晏晏,一时烦郁更盛,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穆伊见李琰似想说什么,又似被噎住了般,凝视半晌便甩袖要走,就知他此番是真气狠了。
穆伊暗中大道不妙,心有戚戚,情急之下直接扯了李琰袖子。
奈何李琰心中有气走的着急,穆伊又担心自己习武劲大给扯了个好歹,两人一冲撞,反是穆伊被袖子带的往前一跌。
察觉到身后动静,李琰心跳漏了一拍,赶忙回头查看,不知有没有给她带出个好歹,却见穆伊没事人一般,拍拍灰就站起来,还讨好笑道,“你不生气了?”
李琰:……我真是个傻子。
李琰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抱臂准备看少女开始表演。
穆伊担心李琰一气之下,还真直接去说了,暗暗攒住他的袖子,又见李琰正凝视着自己,连忙开始解释,“我就是想着晚上先去城外守着何四娘,因为我担心……”
穆伊稍稍停顿了下,想仔细措辞,却见李琰眼睛微眯,空气逐渐危险,赶忙连上,“我担心何夫人出尔反尔!万一她跟你说的好好的,结果一转头却是带人直接将何四娘虏了回去,那多不好啊。”
穆伊小心翼翼打量着李琰,也不知他对这番说辞是否满意。
“所以你不是不信任我?”青年语调轻柔,似是在说情人间的密语。
穆伊大力点头,想以此来证清白。
“而是怀疑我的能力?”
青年轻飘飘一句话落下,却使得穆伊大为吃惊。
还能这样解释?穆伊一时哑口无言,抬头愣愣看着。
良久,李琰终是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穆伊才意识到这厮气早就消了,现在在逗她呢。
穆伊松开了李琰的袖子,也学着他抱着双臂,斜睨着这人到底要笑到什么时候。
不过,李琰笑了几下,便很快收住,少来几下是情趣,再笑下去,这小侍卫看着就要恼羞成怒了。
故而一正色,装作无事发生,“我现在要去和何苗手谈,估计会在期间替你探探你那新朋友的事。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去换件能见人的衣服。”李琰说着,十分嫌弃般的看了眼穆伊的夜行衣。
一天天的和做贼一般,明天就把这小侍卫拉去捯饬捯饬。
穆伊一听,不禁喜上眉梢。说实话,去寸步不离看护着何四娘还只是下策,若是能时刻跟进进程,确定知州夫妇的想法举措才是上策。
穆伊感激地看了李琰一眼,风风火火就回了屋中,换了件火红劲装短打。
……
随州地处中原,是正经的北方地带。初春时分,白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晚上就易出霜,带点料峭春寒的滋味。
夜行衣多防风,穆伊先前还不觉冷,现在甫一出门,又自觉回屋披了件外袍。
而庭中的青年却仍衣着单薄,穆伊看了看,又将自己的夜行衣重新取了出来。
“更深露重,这衣服防风效果很好,你先穿着吧,到了地方再褪下。”穆伊自认为真是体贴入微,将美人考虑得妥妥当当。要知道,当初在行山中,都是师父觉得她冷,天天追着她嘱咐让她不要忘了多穿件衣服。
出乎穆伊意料的是,李琰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穆伊只当是美人都讲究风度,而不愿意将自己裹得厚实暖和。
难怪手这么冰。穆伊暗忖。
不过这可由不得你,穆伊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径直将夜行衣展开罩在了李琰身上。
李琰倒是也不置可否,任由穆伊折腾。
夜行衣在脖颈处有个系带,于穆伊来说还稍显宽松的披风,在李琰身上就有些显小了。
青年头颅微仰,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穆伊仔细地系着系带,不知为何,平日里很简单的活结,此刻却系了很久,或是说,时间不知缘何,变得敏感漫长。
穆伊控制着系带长度,以防将美人勒着。她小心地抽出最后一根绳完成活结时,小拇指却是微抖,不知刮蹭到了哪。
李琰浑身僵硬,始作俑者却不知所觉,还讨赏似的追问,是不是暖上许多。
李琰暗叹认栽,领着穆伊去找何苗。
穆伊眼见着李琰出了院门,一个左转便止了脚步。这才突然明白前头这人的神色怪异是为何而来。
原来,何苗为了好好招待李琰,径直是收拾出了两处院落,自己则从原先住处,搬到了李琰旁边,以便李琰可以随时找他。
穆伊对上李琰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禁大囧,她在知州府上的这两日,还从未去过知州院中,不知两处院落是如此之近。
“今夜是外处是有些微寒,我本是想着如此近的距离捱一下也便过去了,”李琰眉眼含笑,“只是没想到穆娘子如此殷勤,我也不好……”
穆伊恼羞成怒,唰一下将系带解了,与系时完全不同,双臂绕在青年颈间,虽是只为将披风卸下,却是让青年蓦地失语,双颊薄红。
“还说捱一下也便过去,这才刚卸下披风,脸就被风吹红了。”穆伊小声嘀咕,将卸下的夜行衣挂在手上。
托距离极近的福,李琰将这嘀咕听得一清二楚。
李琰:……
好在何苗应是听到了外面动静,院中灯火渐次亮起,何苗从院中赶出。
院外郎君俊俏,娘子清丽飒爽,两人倚靠得极近。若非何苗早已悉知两人身份,必会以为这是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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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伊:不瞒你说,这件夜行衣就是那天刺杀你时穿的那件:D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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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知州房中两人对弈。
眼下棋局看似势均力敌,唯有局中人才知危机四伏玄机四起。
何苗额间早已细汗密密,春衫薄湿。他抬眼看了下眼前青年,昔年被皇帝贵妃捧在手心的小皇子已然长大,变得深不可测,不可捉摸。
穆伊在一旁看得奇怪,这知州显然颓势已显,为什么却满脸高兴的样子。
李琰瞧着大局已定,啜了口茶,提起何家小娘子的事。
何苗还不知将要迎接的是什么,只是和善笑道,“穆娘子这是愿意前来协助,一起来寻我那不听话的小女儿?”
穆伊不解何苗对此事的热衷,李琰帮忙问道,“我听穆伊说你先前是放出话来,说这小娘子你是不认也罢。不知是真是假。”
何苗尴尬笑笑,“我这千娇万宠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还不是看夫人想法吗?”
李琰与穆伊对视一眼,穆伊道,“可不是说您不要女儿了,夫人死命拦着才作罢的吗?”
何苗摆摆手,叹道,“你觉得要是我不要女儿了,还会派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吗?光就凭盗令牌一事就够她喝上一壶了。”
穆伊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你们这样将何四娘找回来了也不起作用吧,她不愿放下手中产业的。”
何苗从那糟糕的棋局中抽身,正视着穆伊,抚着胡子道,“田丰田壮跟你说了不少吧,那你可还记得重点的那句,是四娘母亲介意四娘继续插手产业,可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啊。”
穆伊不禁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是支持四娘的?”
“谈不上什么支持不支持,不过是任由她们娘俩折腾,或者说内宅事务我是说不上话的。”何苗此刻,完全不像一州父母官,倒像是平常农户人家中不问内务的父亲。
穆伊看着何苗,不知怎的起了一丝羡慕。师父待她很好,也教了她许多足以立世的本领,但是她偶尔也会渴望寻常人家的天伦亲情。
年幼时,她也曾出过行山,师父带她去了附近的城镇。城镇很好,正遇上集市很热闹。只是那天她遇上一个同龄的孩子,撒娇向母亲要抱,母亲拍了拍拒绝了她,她又向父亲要抱,父亲将她抱在脖子上,骑大马。
穆伊当时很羡慕,那户人家母亲大约也是看出来了,笑的很温柔,说让你爹爹也抱你呀。
穆伊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只是抱着师父的裤腿,倔犟不肯松开,好像还说了句不用爹爹抱。师父当时如何穆伊也不记得了,想来应是尴尬的吧。
“怎么,在想着如何把你闺女哄回来。别忘了这次是我和她闹矛盾,你去可没什么用。”美妇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上来就是损了何苗一顿。
“你在这瞎说什么,你看王爷都还在这呢。”何苗一下被戳破,又尴尬于被李琰看了个全貌。
“王爷万福金安。”何夫人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
“小娘子说的真不错,我家这四娘找回来也是不会放下手中产业的。只不过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在外面不知和谁在潇洒,我们是在府中担惊受怕,生怕她在外面冷了饿了,也不知道没有文书在外面可怎么办。”向来以精明干练示人的何夫人流露出一股柔弱,或者说是独属于母亲的慈和。
穆伊没想到何家夫妇都是如此……好说话,“那为什么不肯让她接手产业呢?”穆伊大为不解,一边是慈父慈母,一边却强压着阻止女儿。
何夫人似是不想在这一块细聊,但也没如何刁难穆伊,只是轻轻道了句,“有些事,小娘子是不清楚的,只有做了父母才知道。”
说罢,缄默不语。
“何夫人,”李琰突然开口道,“方家祖上是出过皇商的吧。”
何夫人点点头,李琰毕竟出身尊贵,她还是拿出了几分正色与尊重,但显然还是不太愿意提起这件往事,面上神情复杂,似是荣耀骄傲,又似愤懑不平。
“皇商有什么,不过就是给皇家供货的商人罢了,身份低贱,不知何时还有灭顶之灾。”
何大人面色有些微妙,微微咳嗽了声,提醒夫人,她吐槽的皇族正在旁边站着呢。
何夫人却不管不顾,“从商有什么好,先人如此遭遇却还不够小四娘警醒,早先我们无法,只能接受先人传下的祖业,如今可以金盆洗手,抹了这铜臭味,小四娘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为四娘铺了一个锦绣前程,名门子弟,清白出身,她却非要去做那辛苦事,我是真看不明白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前几个兄姊都不这样。”
“都怪我,当初就不该给她带到商铺里。”
穆伊有些为何四娘不值,“你自己不也是插手商铺,为什么现在却要阻止儿女去做?”
“小娘子,你可知我现在插手产业,励精图治,不就是为了想儿女能不用从事此行,做个清贵子弟,家中产业由仆从打理,成为真正的世家大族。”
何夫人在世家大族这个词上咬的极重,眉眼悲戚,又透着丝丝偏执,乍一看,颇有些形容恐怖。
穆伊觉得自己应当是要害怕的,可她满脑子都是初见时那个娉娉婷婷的美妇人,百转回肠,终是只有怜悯。
她起先以为何方氏是对何四娘不满,现下却有些押出味来。小四娘必不可能一定成为皇商,但是何方氏却是真的有个做过皇商,并且应当是被迫害了的先辈。而现下,正是对着李琰一通输出呢。
穆伊小心翼翼打量着李琰,她都能看清的,李琰这正紧浸淫政务的皇子必是清楚,堂堂皇家血统却是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皇族迫害商人……
李琰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方鸿之事,当年很快便盖了下去,不过孤阴差阳错,恰好了知道些内情。”
“方鸿成为皇商后,飘飘然不知所以,所供货品,大不如前,多次警告仍未改正,直到勒令退还。然而,就在那天,皇族发现还有马车运货入城中,才知这方家私吞物品,将伪劣物送与皇家,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当朝皇帝思索多日,也不理解为何这方家要如此作为,最后将方家打发,批了个永世不得入京。”
何夫人从未听过这番故事,却也知其中厉害,一时面露惧色。
良久,何夫人怔怔道,“不会的,倘若方家真做了此事,后续子弟又怎能继续经商,皇家不会放过方氏子弟的。”
李琰面色冷静,继续讲述,“多年后,方家后人找出了缘由,原是御下不严,混了奸人在其中。方鸿本人人品极其出色,出京之时便撞柱自尽,说无颜面对先祖。当朝皇帝又是难得的仁厚,且有当时与方鸿出身同乡的魏相相劝,才隐去前事,免了这方家的罚。”
“你说,方家是御下不严,但皇家何来又要蒙此冤屈,便是平常人家,货不对板也是要闹上一通,更遑论天家。”
何方氏似是不可置信,呆坐在那里,久久无法出声。
何苗见夫人这般,也不好受,但此番确实是夫人先去冒犯酆王,眼下又真相大白,理明显也是站在皇家那边,何苗更不好去论道什么,只得去吩咐侍女,去为夫人备下安神汤。又一阵后怕,索性酆王不是那等讲究的人,不然单论今日夫人这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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