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
威远侯唤玉露到外间,又细细问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玉露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忍不住告状道:“三殿下真是太过分了,姑娘每回高高兴兴同他讲话,他都冷着一张脸,姑娘都不知道被他气哭过多少回,每次都偷偷哭不敢叫侯爷和公主知道。我们姑娘这样好,三殿下他……”
“今儿更过分,竟然同表姑娘一起挤兑起我家姑娘了,姑娘性子那样单纯,哪里敌得过他们?”
沈章哼了声,在一旁道:“让你家姑娘以后做蠢事的时候,先想想自己的脑子够不够用,她的那些小伎俩一眼就被人识破,三殿下没有当场戳穿她算是给她面子了。”
“世子这是何意?”玉露听不得任何人说沈欢歆的不好,“您的意思是说姑娘的脑袋活该被球砸出个窟窿了?”
“我是说她性子蠢笨骄矜,没脑子还要干坏事,被人报复纯属自作自受。”
沈章平素在刑部当差当惯了,越发看不惯沈欢歆的行事作风。
“世子爷真是好大的官威,她到底是你手底下杀人放火、被你刑讯逼供的犯人,还是你的亲生妹妹?”
富安公主的声音从内间传来,凉凉的。
沈章剑眉一皱,还想说点什么,叶芙兰眼看自己这位丈夫就要惹众怒了,忙岔开话题道:
“话说青玥表妹这些日子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像她,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等沈欢歆自己醒过来了。
“去叫厨房里做几道菜,姑娘醒来之前一直温着,醒后就能吃。”
“夜里注意着点,姑娘额上有伤,若是喊冷喊热,兴许便是发热了,就去前院寻高太医……”
沈欢歆的乳母钱妈妈忙道:“公主安心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富安公主嗯了声,刚交代完正要去正院前厅用膳,外头便有人通传三殿下来了。
“大晚上的他来干什么?”威远侯皱了下眉,语气间颇为不满。
富安公主比他还不满,“我倒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一行人便又去了前厅,见赵嵩和宋青玥已经坐在那里了。
赵嵩提着一只轩楼的烧笋鹅,同宋青玥各自先后问了礼。
宋青玥问道:“表姐还在贪睡?”
富安公主没有理会她,看向赵嵩:“有事么?”
“姑母,”他将烧笋鹅交给钱妈妈,只说:“这是轩楼的烧笋鹅。”
宋青玥见富安公主晾着她也不恼,自顾自向威远侯说道:“舅父,今日表姐会受伤全都是我的错。今日在场上,我那一队有个队员是新手,传球的时候未能控制好力道,不小心砸到了表姐额上。”
威远侯还没作声,便听金风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全凭他上下嘴皮子一碰,这哪儿能说得清楚呢?若真如表姑娘所说,他怎么不亲自过来给我家姑娘道歉?表姑娘莫不是被他给蒙骗了?怎说全是您的错?着实令人不解。”
宋青玥心里冷笑片刻,沈欢歆这个炮灰竟有个伶俐的侍女。
她苦笑一声说:“你说得对,只是金风姑娘不信我说的,合该信三殿下吧,今日若不是三殿下,伤着的可不止表姐的额头。至于我那位学术不精的队员,明日就让他来上门致歉。”
她这话说得沈家一众人听得都不舒服。
富安公主峨眉微蹙,看向赵嵩,抬了抬下颌,“你说呢?”
赵嵩道:“就算不是意外,沈欢歆今日故意挑拨宋姑娘的队员又怎么说?”
他觉得沈欢歆平日太过嚣张,且认为她是自作自受。
“那用得着将她脑袋砸破?!我瞧着却是有人故意谋害我的女儿!”沈欢歆从小被一家人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今日额上绑着绷带昏睡着回来,富安公主的一颗心像是刀子刮了百下,心疼极了。
她便是把这件事情闹大,又能怎么样呢?
赵嵩姿态仍旧恭敬,只是语气已然不耐,他对沈家早就有偏见,今日不过一场小小的闹事,小辈之间的事情,富安公主不依不饶,横插一脚,难免有失体面。
“姑母——”
“公主,侯爷,”沈欢歆院里的小丫头前来通传,笑着说,“姑娘醒了,说要吃饭。”
“醒了?”富安公主扶着几案从椅子上站起来,威远侯笑呵呵道:“方才就说了,女儿只是贪睡,你看,这不就醒了吗?快快去给歆歆弄点吃的!”
一家人撂下宋青玥和赵嵩,又一溜赶往沈欢歆那里。
赵嵩下意识想跟上去,沈章止住他,道:“小妹的闺房,三殿下留步。”
言语间难免有些不满,他身为哥哥可以规劝沈欢歆,赵嵩一个外人却不该埋怨他的妹妹。
宋青玥笑道:“沈家并不把您当成皇子一样看待,同您亲密似一家人。”
赵嵩瞥她一眼,眼神极冷,他拂了拂衣袖,坐到一旁,沈欢歆醒来应该想见他,他在这里等会儿罢了。
宋青玥笑容一僵,闭上了嘴。
第4章
谢准早在沈欢歆被球砸晕过去那一刻就来了,只是刚从末世脱身,急需休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便随身体的主人一同睡了过去。
现在睡足了一觉。
谢准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软、这么香的床了,分明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他却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
真不习惯。
不习惯的还有外间富有人气儿的吵闹声,鼻尖飘荡着的惹人沉溺的香味儿,除却额上哪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便是通体的舒适,舒适得不似在人间——
在珠雨拿着温热的干帕子触到沈欢歆颊上之前,谢准突然睁开了双眼。
跳动着的烛光映在这双乌黑透亮的杏眼中,烛火分明温暖,可那一瞬间,竟似有几点煞冷的火星子从这双眸中迸射出来,好似珠雨的手一旦落下去,便别想要了。
珠雨的动作被硬生生钉住,过了几秒,察觉到自己的手还在,她的一颗心才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
她被吓得,似乎骨头缝里都泛起了阴冷意。
方才,方才姑娘醒了?还是出幻觉了罢?姑娘怎会露出那样儿可怕的眼神来?
珠雨缓缓将手收回,帕子搁置在一旁,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搓了搓手背上的鸡皮疙瘩,生怕见鬼似的,小心去瞧自家姑娘的脸色——
她确实醒了,面容冷静,羽睫半阖,正微微侧着头,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
她眨下眼,鸦羽般卷翘的长睫毛便在晃动的烛光之下跳起了舞。
在珠雨看来,醒后的姑娘给她的感觉真是怪极了,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珠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将这诡异的猜测甩出脑海,可对待沈欢歆的态度还是不自觉地变得恭谨。
“姑娘醒了?”
这回是古代世界,不过竟然上了一位女孩的身。
谢准坐起身,感受到这具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
她生得十分美,说不出的好看。
如缎子般顺滑的乌黑长发铺在脑后,玲珑身子用交领的雪色中衣裹住,裸露在外的颈项白皙如玉。
她缩着肩还在睡,纤巧细腻的两条锁骨往衣领中藏去,显得锁骨窝深深,盖在骨上的肌肤却呈粉白色,胸脯一起一伏。
“还在睡。”谢准说。
沈欢歆的嗓音本就清甜悦耳,如今由他说来,更是添了一种默然的稳重感。
谢准一边和珠雨搭话,一边听着他的快穿系统给他说明情况,
“……宿主通关世界太快了,系统急需要升级,否则会被宿主赚来的积分撑爆。”
“合着成了我的错了?”
系统哪敢这么说。
说起来,他这位宿主还不算老手,便已经通了武侠、恐怖、洪荒、仙侠等世界,不管难度大不大,每个世界都不要命的去闯,上一次在末世,也是杀疯了的。
“这次是我工作的失误,给您带来麻烦深感抱歉。此次也是我的错,世界传输的途中发生了些故障,让您降临到了言情区这位炮灰女配身上,这些日子委屈您待在这里,等我升完级就回来接您。”
“宿主辛苦了很久,便当在这个言情世界休假吧,商城与仓库以及积分,宿主可以正常使用。”
“行了,我知道了。”他垂着眸,神情莫测,“你快去快回。”
“姑娘说笑了,哪里有人睡着说话的?”珠雨道,她自然猜不出谢准说的是实话,谢准醒了,沈欢歆还睡得香着呢,她虽然猜不出,心里头那股怪劲儿却始终没有散去。
谢准耷拉着眼皮,再抬眸已经换了神色,挑起嘴角狡黠笑了下,开玩笑的语气,和珠雨道:“有呀,有人睡着会说梦话呢!”
他过了那么多世界,算是千人千面了。
与此同时,那股压着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突就散了去。
珠雨果真抛下了怀疑的心思,现下只满心为她家姑娘醒来感到高兴。
“姑娘作甚打趣奴婢!您总算是醒了,侯爷,公主还有世子、世子妃都在外面盼着你醒来呢!姑娘渴不渴?饿不饿?银霜已经遣去小厨房给姑娘准备吃的了……”
珠雨语顿一瞬,觑了眼自家姑娘受着伤的额头,一边搀着她坐起身,一边笑着说,“三殿下也来了呢,准是担心姑娘,跟着看来了。”
珠雨知道自家姑娘稀罕三殿下稀罕得紧,这次祸事还是多亏了三殿下及时将姑娘救起,珠雨想让她开心点,便如此说道。
谢准听着珠雨的语气,心里有了八分计较,他不欲谈论别人的私事,只仰面和珠雨说别的:“可是我特别饿,想吃点好吃的。”
“诶!瞧我忘了,我去催催银霜,还要赶紧和公主说姑娘醒了的事儿。”姑娘对三殿下突然就不热络了,这让珠雨微讶一瞬,不过只是一瞬,没工夫去细想,她便忙往外走去,遣了院里一个小丫头小厨房催催。
谢准又在床上坐了会儿,珠雨回屋后便扶着“她”下了床,趿拉上鞋子,脑后一头长发垂至臀下,有些沉,他动了动脖子,还是不习惯。
谢准不动声色,顾视一番。
沈欢歆的寝床通体由沉香木所制,镂空雕画,图案繁复精致,香气宜人。
靠墙的香几上置有三足博山熏炉,炉内燃香,几缕青烟细细袅袅,打着旋儿往上飘。
月华如水,顺着窗棂的线槽出溜进来,薄雾一般,将他(她)一整个人笼起。
身前立着一面紫檀雕花的西洋镜,等身大,也被月光照着,泛起银色的光。
谢准微挑眉梢——这面镜子竟然可以映照出他本来的面貌。
还没等他上前去细看,便见有人挑起内间的帘子,沈欢歆的家人走了进来。
“乖囡啊,总算醒了,担心坏为娘了,额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迎面走来一位绸缎华服的美艳妇人,面色极关切,极心疼,她许是跑过来的,还吁吁喘着气,身后的男人举止儒雅,手臂微抬,罩在女子腰后。
随后便是一位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身姿似竹,于他身后相差半步之远的少妇眉目温柔,气质如兰。
他们想必是看不到镜子里的谢准的,都是一脸关切地看向镜前这位沈家千娇万宠的小姑娘。
*
沈欢歆做了一个奇诡的恶梦,梦里她和表妹,李珞还有三殿下去城郊野游。
三哥哥神情尤其温柔地听她讲话,脸色没有一点不耐烦,她在梦里高兴极了。
然后他们就去放风筝,其时风紧,她一手握住籰子,一手拉着线逆着风跑,试了半天,那风筝总也放不起来,她吁吁喘着气,鼻尖覆着细汗,恨得拿手拍打着这绸面风筝,却说什么也不让别人帮她。
正是在这时,本是鸟形的风筝在沈欢歆眼皮底下突就变了,鸟儿的两翼,尾巴,头部皆扭曲变形。
沈欢歆揉了揉眼睛,眨眼间,手上的风筝变成了个人!
沈欢歆“啊”的一声,忙将风筝扔出去。
大风呼呼吹着,她逆着风,漫天的黄土沙砾飞快划过她的脸颊,小刀子一般割得生疼。
发髻被吹散,沈欢歆一只手臂遮挡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还拽着籰子,那风筝被风裹住,直上云天。
不知何时,这天变成了灰蒙蒙,三殿下他们也不见身影,除却渐远的风筝,沈欢歆什么都看不到,空气中尽是令人泛呕的气味。
她皱着眉,被风筝拽得磕磕绊绊地跑。
风太大,绕着籰子的线登时被放尽,一根线抻的紧紧的,直到“叮”地一声崩裂,沈欢歆站立不稳,摔到了干涩的土地上。
梦里的她好像摔得很疼,好不容易爬起来,低头一看,便见手心被小石子划破了,伤口沾着灰色的土。
她坐在地上,忍着委屈,给自己的手掌心轻轻吹着气。
口鼻中尽是灰尘,呼吸间剌得人嗓子发涩,沈欢歆轻轻咳着,强忍着喉管中血的味道。
发髻散落,飘落的浓密发丝糊在她的脸上,沈欢歆擦了擦泪,四下望去——
这是一片空旷的土地,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雾蒙蒙看不到尽头,死气沉沉,远远有吼叫声传来,无端令人惊悚。
沈欢歆唤表妹,唤三哥哥,唤李珞,声音远远飘去,连回音都听不见,她怕得紧,喊声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呜呜地哭着。
不知道在这可怕的地方走了多久,一颗球似的东西咕噜噜滚到了沈欢歆的脚边,她擦了擦泪,定睛一看,立即被一双血红凸出的眼球骇得叫了声,连连往后退去。
雾霾散去,眼前更是密密麻麻躺了好多血肉残体,沈欢歆吓得腿都软了,双腿发颤,脸蛋失了血色,乌黑的长发飘在空中,映着她苍白迷茫的脸色,像易碎的瓷美人,误入了恶鬼环伺的修罗场。
缓缓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一个人,他身量极高,逆着那几乎不可见的光,阴沉沉,皮肤却白,好似天地间唯一的亮色,还有他的唇,既薄,又红,在这般场景下更是红得诡异,红得刺目。
男人望向沈欢歆这里,挑唇轻笑。
他两只手上分别握着两根长棍子,棍身裹着鲜红的血,还有灰白色的脑髓液体,一抹影子飞快地穿过沈欢歆扑向他,他才抬了头,露出一双煞冷却极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举起棍子,动作极快地朝向她的方向挥来。
沈欢歆抱着头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此刻小命难保,她惨兮兮的哭喊,结结巴巴地求饶:
“救、救命啊,大侠、侠手下留情,我再也不做坏事了,再、再也不做了……”
第5章
棍子邻近脸面之时,沈欢歆便被吓醒了。
她坐直了身子,呆愣愣地望着床角一处,望了半天。
心脏还咚咚狂跳着,回想起梦里那可怕的修罗场,沈欢歆默默屈膝,将脸埋在膝盖上委屈地撇嘴哭了。
她做了坏事让别人给宋青玥使绊子,梦里的恶鬼便是老天爷派来惩治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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