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走得急,他连眼镜都忘了戴。
岑枳突然觉得,她同桌,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贺知野偏了偏下颌:“睡好。”
岑枳微垂了下视线,乖乖地把脚缩上去,拉了半截被子,还点了下乱蓬蓬的小脑袋,拖着尾音:“好。”
贺知野替她拉了下被子,指背在她早就没了型的刘海缝隙间贴了下她额头,说:“小药箱还在客厅茶几下面吗?”
岑枳微顿,突然笑了下:“嗯。”
贺知野心脏没来由地蓦地一软,低道:“等我下。”
温度计拿来,很快量出来。
贺知野垂眼研究了下,稍稍放心:“37度2。”
“……?”岑枳眨眨眼,下意识自言自语,“早知道这么低我就不叫你来了呀。”
倒是贺知野认真起来,眉心微皱,语气听不上去绝对算不上好:“你不舒服还不能叫我了?”
岑枳愣了下,脑子里不由闪过贺知野对她说过的——“难受就说,疼就哼唧,没人需要你当英雄。”
下巴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下去,露出小半张脸,岑枳眼巴巴地看着他。
“……”贺知野的火气一下子就没出息地熄了。
他轻吁了口,放低音量:“饿吗?”
岑枳摇摇头:“晚饭按平时的量吃的,不饿哦。”虽然当时觉得吃得不香,但还是全吃光了。
“几点吃的药?”贺知野问。
岑枳想了想:“八点十分。”
贺知野点头:“那半夜醒了还烧再吃,才过了三个多小时。”
岑枳乖乖点点头。她刚刚打完电话才发现已经挺晚了。
“接着睡吗?”贺知野问她。
岑枳突然有点儿着急,摇了摇头,语速有点儿快:“不睡。我想……擦擦脸。”
贺知野没多想,说了声“好”,去卫生间给她拧毛巾。
岑枳想把胳膊伸出被窝,被贺知野隔着被子摁了下,热毛巾已经捂到她脸颊上。
暖融融的温度,让她像小动物被顺了毛一样,舒服地眯起眼。
但当贺知野仔细帮她擦完直起身的时候,她又像看不得他闲着似的,脑袋抵着枕头偏了下,一指小梳妆台:“我要那个。”
贺知野微顿,不明所以微挑眉:“嗯?”
“抹香香。不然,”岑枳红着小脸认真道,“脸干干。”
“……”
贺知野眼梢狠狠一抽,一侧眉眼微眯了瞬,居高临下盯了她两秒,最终无奈道:“也就是你。”
换个别人这么说话……行吧,也换不了别人。
岑枳没听懂,但直觉觉得不应该多嘴问,于是抿紧唇,又指了指梳妆台。
贺知野认命地先把毛巾放在了床头柜上,绕过小床尾,去靠窗的梳妆台上找她的……面霜。
然后又绕回来。
“行了,”贺知野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好笑,叹了口气,拧开,“来,抹香香吧。”
岑枳伸出手指头抠了一点儿,随便在脸上抹了抹。又不服气似的鼓了鼓脸。
有什么好叹气的哦。她小时候,妈妈都是这么哄她抹脸的哇。
贺知野看着她抹完了脸,转过身,却在下一秒,被身侧小小的力道一下拽住。
他脚步本能一顿。
岑枳终于知道自己在急什么了。她怕……贺知野又要走。
理智在这一刻不受体温控制,她半趴半撑似的缩在被窝里,细白指尖紧紧捏着他衣角,小声的,带着点儿轻微鼻音的委屈嗓音,问他:“贺知野,你,不想要我了吗?”
贺知野猛然一怔,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那七个月不到的,既是折磨又是支撑的回忆,在这一刻悉数汹涌回潮。
片刻后,他略有些僵硬地侧转过身,轻捏了捏她手指,顺着她的力道,把她手裹进掌心里。
然后蹲下身,同她平视,对她说:“没有。从来没有。”
他声音有点儿沉,又像是混进了顶灯的电流声,带着点儿轻微的哑意,低道,“我也从来没觉得,你离开过。”
她懵懵地看着贺知野,他后半句,她有些没听懂。像再要确认一下似的,轻声问他:“那你刚刚,要去哪里?”
贺知野盯着她,像有些无奈又有些认命似的微叹了口,说:“去给你,倒点儿温水。你不渴吗?”
岑枳茫茫然地咽了一口,下意识被他带偏,一下子躺回去:“好像,是有点儿。”
贺知野摇了摇头,安慰似的捏了下她手指,起身去倒水。
灌了几大口贺知野倒的温水,岑枳舔了舔唇上水渍,大胆发问:“那你今天,在这儿陪我吗?”
贺知野笑了声,点头:“嗯。”
岑枳舔了舔好像又有些干燥的嘴唇:“那你,别睡到我床上来哦。”
贺知野:“……?”
-
岑枳第二天一早就退了烧,恢复能力强得和小猫小狗一样。
就是回忆了一下昨天自己说的那些话干的那些事儿,不无懊恼地长长“嘶”了声,慢吞吞地,一把捂住脸。
她半夜睡醒之后,也没少折腾贺知野。
一会儿要喝药,一会儿要擦手,一会儿又觉得太热,让贺知野帮她换了条被子。
最离谱的是,还让贺知野抱她去了一趟卫生间门口。因为她要上厕所……
啊啊啊啊啊岑枳你怎么好意思的啊岑枳!!
“……”岑枳你真的,以后千万别真的喝醉。
你这光是有点儿晕乎就能这么莽,真喝醉了指不定干点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是放下手指头,房间里没人,也听不见家里有动静的时候,又突然生出些空落落的情绪。
岑枳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她昨天回了家就和师姐请了假,说早上估计得晚点儿去。
这个点,贺知野大概是提前走了,去公司了吧。
岑枳微垂下眼睫毛,放空似的安静了得有半分钟,轻吁了口。
正当她准备掀开被子起床的时候,突然听见家里大门被人拿钥匙打开。
紧接着钥匙被放在了玄关鞋柜那儿,有很轻的脚步声朝她卧室来。岑枳一下子警觉。
可卧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又愣住。
是没穿鞋的贺知野站在门口。
“终于醒了?”贺知野像是缺觉有点儿严重,眉眼间染上点儿起床气似的微躁,慢腾腾地问她。
岑枳重点偏,这才注意到,卧室门刚刚是虚掩上的。
所以贺知野大概率是提前就准备好了要回来,还生怕再回来开门锁吵醒她,才没把卧室门关紧。
贺知野也没理她的不同频,走过去,一整个掌心覆上她额头。
岑枳被他弄得微扬起脸,抬头看着他。
“不热了。”贺知野垂眼,保持着那个动作对她说。
岑枳眨眨眼,有些心虚地“嗯”了声。额头热不热她不知道,她就是觉得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尖尖有点儿热。
她微往后仰了下,贺知野就松开了她。
岑枳:“?”
这么正人君子的吗?她退开他就松手了?怪不得昨晚让他不要睡她床,他就真的没睡了呢。
岑枳莫名想起那个“禽兽,禽兽不如,还不如禽兽”的段子。
“……”岑枳慢腾腾伸手,挠了挠脸,觉得自己这么想贺知野,实在是太过分了。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轻“啧”一声:“你这不太满意的眼神,是什么情况?”
“……?”她都已经进化得能用眼神表达感情了?
“没有没有,”岑枳一把捂住眼睛,又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下意识回忆起刚刚自己颜色不太纯粹的想法,忍不住弯起笑弧,更像狡辩似的重复,“真的没有。”
贺知野都快被她气乐了,抬手,指骨抵着她额头假装敲了下,好笑道:“行了,赶紧起来吃早饭。”
原来贺知野是买早饭去了。
岑枳起床,走进卫生间,关好门。镜子前,传来短促的不敢置信般的一声“啊”。
“??”贺知野这人从昨晚到现在,到底是怎么对着一张头发乱成柴火堆,嘴角边还有沾了点儿口水印子似的脸那么耐心,还说了那么些好听话的啊?!
洗漱完出来,贺知野舀了两碗粥,放在客厅小八仙的对角。当中放了点儿中式早点,买的。
岑枳也坐下,贺知野很坦然的告诉她:“之前在国外没什么机会做,粥、煎蛋、味道不怎么样的面条,就是我的极限了。”
岑枳没说话,喝了口粥。
就算有点儿鼻塞还是能闻到米香味。
岑枳知道,贺知野的“没机会”,是因为“没时间”。
“你待会儿,去公司了吗?”岑枳问他。
“嗯。十点有个会。”贺知野问她,“下午还去实验室吗?”
岑枳点点头,莫名有点儿闷闷的。
却听贺知野又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六点半到,带回来一起吃。”
岑枳愣了下,猛地抬头去看他。
唇角弧度有点儿不受控似的想往上翘。抿了抿唇,岑枳一本正经的:“我、我还想不到,晚点儿微信上告诉你吧。”
贺知野盯着她,好笑似的轻嗤了下,“嗯”了声。
走的时候,贺知野偏颌指了指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意有所指似的对她说:“对了,地我拖过了。”
岑枳:“……”啊。她家好像,没有准备贺知野的居家鞋。
贺知野是在开完会之后看见的岑枳的消息。
岑枳:【红包】
岑枳:【红包】
岑枳:【再多给你10块,晚上来记得对面超市买一双自己喜欢的居家鞋。】
贺知野舔了舔唇,点了。
一个20,一个10块。倒是不抠门。
只有一旁的马嘉悦眯了眯眼睛:“你他妈怎么笑成这样?捡钱包了?”
贺知野收了手机,慢条斯理地“嗯”了声:“中彩票了。”
马嘉悦:“……”你最好是尊重一点儿我的智商!
-
贺知野晚上又来了。
和他早上说的到家时间,一分不差。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现在对时间的要求真没那么苛刻了。
他陪她吃了晚饭,帮她洗了碗。沥干,放进橱柜。像他从前说的那样,他好像,真的比她会做家务一点。
可她却好像,还不如昨晚发热时的一半勇敢。
一整个晚上,都没同他说过几句话。
一直等到像是她的确不需要他留下做什么了,贺知野从厨房出来走去玄关,换好鞋,拿了外套,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异常,对她笑了下:“枳枳,我走了。”
他昨晚没走,早上又像洞悉她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情绪一样,安抚似的早早告诉她,晚上还会过来。
所以她一整天都没有多想。
但这会儿,明知道贺知野的意思,只是暂时离开她家了。可在这一刻,岑枳突然又有一瞬间的紧张和焦虑冒出来。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安,贺知野又低声说了句:“明天见。”
岑枳站在玄关门口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三个字又有想哭的感觉。
或是由这三个字,想到了贺知野昨天那句:我从没觉得,你离开过。
她像忽然明白,过去这些年她认为的平静,并不是真的平静,只是把所有情绪压实、压紧,藏进一个小罐子里。
稍稍拧松一丝盖子,那些情绪便要拼了命地,从无底的泉眼里冒出来。
贺知野打开房门,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倏地一亮。
岑枳像骤然惊醒般想,从前的她是无能为力,后来,是只能选择被动的等待。
可现在,贺知野已经可见可触地站在她面前,她为什么……还要站在过去,还要等?
“贺知野。”岑枳突然叫他。
“嗯?”贺知野搭着门锁的指尖滞了瞬,侧转过身。
岑枳张了张嘴,没能即刻出声。
片刻的沉默,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再次暗下来,岑枳看见他身后又成了深邃的黑暗。
她像是终于有些着急地上前一步,问他:“你不会再走了是吗?”
感应灯再次亮起。
门锁吧嗒一声,贺知野转过身,看着她。
他喉结微滚了下,低“嗯”了声,说:“不会再走了。”
须臾,又无声弯唇,“相信我。”
岑枳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想了很久才开口,很慢很慢地告诉他:“我以前,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可后来明白,那样是不行的。所以又变得对许多事情,都很警惕。”
贺知野笑了下,像纵容一样不置可否,对她点了点头。
“但你说的,我从没怀疑。”岑枳说。
——“我喜欢你。很喜欢。是我的未来可以有无数种不确定,但岑枳和我的未来,不允许有任何意外的喜欢。”
她从来没有怀疑。
她只是……在曾经的某一个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
贺知野一顿,喉结克制轻滚:“嗯。”
“贺知野,我没有喝酒,也没有发热。我很清醒,我有话想和你说。”像是忍了很久的话,就要冲口而出,“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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