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徽若一路上不断琢磨着怎么渡过此劫。
姜潮生的住处名叫桃花坞,四周植有无数粉桃,风拂而过,云霞翻涌。
鹿鸣珂站在桃花坞外,仰头看着门前的牌匾。
羽徽若走到他身后:“这不是鹿师弟吗?”
她将“师弟”二字的音调拖得极长,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得意表情。
鹿鸣珂的眼睛已经消肿,眼尾处仍残留着零星的乌青印子,瞳仁静静地注视着她,对她的挑衅置之不理。
羽徽若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不得劲。
这小奴隶如今已出走羽族,正式拜入七曜阁,成为她的师弟,她身为师姐,不该像从前那样以欺凌他为乐。
她应该端起师姐的架子。
羽徽若思索片刻,说:“你我自幼相识,如今又是同门,应该一致对外,你要担心姜潮生使坏,就跟在师姐我身后,我倒想看看,这条小毒蛇能翻出什么风什么浪。”
羽徽若话还没说完,鹿鸣珂已率先抬起腿,踏入了院内。
羽徽若忙闭上嘴巴,也跟着走了进去。
院内矗着好几道人影,被那群人影围着的有两人,一人坐在竹椅子上,指尖夹着匕首,吊儿郎当地翘着一条腿,另一名青年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被迫伸出右手,满面都是冷汗。
“说,谁指使你在二师兄饭菜里下药的,是不是方祈玉?”押着青年的褐衣弟子面目狰狞地喝问着。
那人使劲摇头:“不,不是大师兄,此事与大师兄无关,是我自己看不惯……看不惯姜潮生!”
“找死,谁许你直呼二师兄名讳的!”
狠狠一巴掌落在青年的脸上。
青年的脸被扇到一边,面颊留下绯红的指印,他抬起双目,恶狠狠地瞪着姜潮生,冷笑不止:“要怪就怪你姜潮生太过作践人,把我们当畜生看,整个七曜阁盼着你死的从来不止我一个,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匕首划出道银亮的弧线,刷地落在桌面上,不偏不倚,钉入青年的指缝间。
青年双颊的肌肉抽动着,几乎晕死过去。
姜潮生放下翘起的长腿,坐直了身子,探出右臂,掐住那人的下巴:“真的不是方祈玉指使你做的?”
“不是。”青年虽是怕极,仍旧梗着脖子,不肯更改答案。
“太令人遗憾了。”姜潮生幽幽地叹了口气。
“二师兄,这人如何处置?”立在姜潮生身后的狗腿子问道。
“残害同门,死不悔改,就依照门规处置,斩断害人的那只手,逐出七曜阁。”姜潮生掸了掸袖子,“拖下去。”
羽徽若和鹿鸣珂看了这场闹剧,心照不宣得没有多管闲事。
二师兄姜潮生在门中风头强劲,极有可能是下一任掌教,大师兄方祈玉不遑多让,和很多认为姜潮生会继任七曜阁掌教之位的弟子一样,也有不少弟子认为,大师兄方祈玉出身皇族,身份贵重,兼品性高洁,天资出众,掌教之位未必不会落在他头上,不少人将宝都押在他身上,因此,门中分作了两个派系。
这场看似审问下毒的闹剧,牵扯到两个派系的斗争,姜潮生没能将脏水泼到方祈玉的头上,面色看起来很不悦。
他阴沉着脸,站起身来。
弟子们惶恐地分成两列,让出一条路。
姜潮生大步流星走到羽徽若身前,居高临下将她扫视一眼。
看得出来,他要找羽徽若的麻烦了。羽徽若神情自若,软软唤了声:“二师兄。”
姜潮生找茬的表情愣在脸上。
带刺的花儿突然不扎手了,还芬芳吐露,娇柔婉转,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师尊命我们两个跟着二师兄学剑,还望二师兄不吝赐教。”羽徽若扬起笑脸,颊边攒出两个清甜的小酒窝。
人族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笑得比蜜还甜。
姜潮生果然没有直接发作,轻咳一声,说:“不急,你们两个根基不稳,学剑一事,暂且延后。”
羽徽若乖巧点头:“二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潮生的表情有些恍惚,移开目光,重新坐回椅子上。
羽徽若问:“我们今日做些什么?”
姜潮生的手指搭在竹椅子的扶手上,指尖心不在焉地叩了两下:“锻体。”
他旁边的狗腿子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指了指鹿鸣珂:“你,过来,这里有一口缸,去取忘忧泉的水,日落之前,将这口缸灌满。”
那口缸的底部破了个碗口大的洞,别说一日,就是给他一个月,都没法完成这么刁钻的任务。
姜潮生抬手轻挥,一道符印打在鹿鸣珂的身上,封了他所有的功力。
这下,鹿鸣珂连使用法术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头到尾,鹿鸣珂没有提出反对,他拎起木桶,径直向着山下走去。
谁都看得出来,姜潮生是故意为难他。
那指使鹿鸣珂的狗腿子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羽徽若的身上,方要开口出一道难题,姜潮生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他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垂下脑袋,站到姜潮生的身后去。
姜潮生托着下巴,沉吟道:“至于你,羽徽若,你去喂狼。”
“啊?”羽徽若脸垮了下来,“不用这么狠吧?我这身子骨没几两肉,还不够阿七塞牙缝的。”
弟子们爆出一声哄笑,就连姜潮生都没能压住扬起的眉梢。
“没让你真的去喂狼。”有人忍不住出声,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就是在反驳姜潮生的话么,忙改口,“二师兄的意思是,你去负责阿七师兄的伙食。”
阿七是姜潮生的坐骑,这些个狗腿子为讨好姜潮生,当着他的面,都是师兄师兄地唤着,不知道其他师兄听着是什么感想。
姜潮生敛起唇边的笑意,淡声说:“阿七自那日被你们打了一掌,胃口一直不大好,已有好几日没有吃饭,你去哄它吃饭,若它再不肯进食,就如你所说,拿你去喂它。”
*
“阿七原本是一只狗的名字,二师兄的狗,老早就死了,现在只怕骨头都烂在泥里了。后来二师兄捡到一头狼崽子,和阿七长得很像,就用了阿七的名字。”负责领路的是个黄衫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二师兄派系的骨干分子,羽徽若说不想喂狼的时候,他的笑声最洪亮。
“叫阿七的那只狗是老死了吗?”
“才不是呢,它被人给活生生的打死了,它死的那日,二师兄哭得可惨了。”少年小声嘀咕着,“那个时候二师兄还小,家中只一位长期患病的母亲,没有能撑腰的,那只狗是二师兄领回来陪母亲的,母子俩养了它两年,因它路过邻居的门口,捡了块肉,就被认定偷了邻居的肉给打死了。”
“你与二师兄很早就认识?”
“我入七曜阁后,才认识二师兄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二师兄喝醉后,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双眼闪着狡黠的光,“你别说出去。”
羽徽若保证:“我绝对会让它们都烂在我的肚子里。”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文,叫文如春。”少年羞赧一笑。
羽徽若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想起文如春所说,她感叹一句:“这么说来,二师兄也算个可怜人。他爹在哪里,为何他们娘俩遭人欺负时,他不站出来?”
“他没爹。”
“什么意思?”
“他娘出身烟花之地,不知道是哪个恩客留下的种,等发现了,已经没法落胎了,只好拿自己多年攒的身家赎了自由身,剩下的钱买了栋宅子,做安身之所,生下二师兄后,靠着卖些绣品度日。母亲患病,常年吃药,日子过得很清贫,还好二师兄争气,自小读书就好,又凭本事被明华剑尊看中,破格带回了七曜阁。”
“你知道的还真多。”
“这些都是二师兄自个儿说的,我可没编瞎话。”文如春以为羽徽若不信自己,急忙争辩。
“他怎么不跟别人说,只跟你说?”
“二师兄这人别看脾气差,总是找别人麻烦,平时十分自律,不会轻易饮酒,我也就是不小心撞上那么一回。”文如春挠挠头,“他肯定是憋坏了,整个七曜阁勾心斗角的,他拥护者虽多,都是算计着好处,哪有说得上真心话的人。”
“你知道这些事的秘密,千万别让二师兄发现了。”羽徽若见文如春毫无城府,叮嘱一句,姜潮生这人亦正亦邪的,她担心这条小毒蛇一旦知晓会灭了他的口。
“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说,我就是……我就是……”少年说着,突然红了脸,“不知怎么的,见着你,我一股脑就说出来了。羽师妹,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羽徽若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是好人,她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当然,她也不是那种蔫坏的,到处挑事情,害人性命。
“你来七曜阁多久了?”
“满打满算有两年了。”文如春老实答道。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说。”听说能帮到羽徽若,少年看起来很高兴。
“凌冬雪。”姑姑说过,凌冬雪和七曜阁的一名弟子走了。
文如春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这么个人,面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羽师妹,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我会帮你留意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羽徽若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文如春忙摆手。
第38章 [VIP] 约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就来到了阿七的住处。
姜潮生给阿七特意辟了院子,住的比外门弟子的大通铺还要好。你要说这不公平,畜生怎么可以住的比人好, 那也是没法子,这里是七曜阁, 以实力为尊, 等级分明,二师兄的坐骑,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比外门那些杂鱼要贵重些。
姜潮生将自己的地盘分出来给阿七住, 就连明华剑尊都没说什么话,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文如春拿出一枚玉符, 按在门口的凹陷处,打开罩住院子的结界。
刚推开门,就有一团黑影朝两人扑过来。文如春赶忙站在羽徽若身前,伸出双手,握住阿七的两只爪子, 接受着阿七的口水洗礼。
那鲜红的舌头直将文如春的脸颊抹了个遍。
阿七舔完文如春,目光转向羽徽若,露出一丝疑惑。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羽徽若的女装, 自是识不出来, 羽徽若就是上次打伤它的元凶之一。
羽徽若是个漂亮的姑娘,三界里的雄性, 遑论是人是魔还是兽, 对漂亮的姑娘总多些优待。阿七歪了歪脑袋, 向前走了几步, 停在羽徽若脚边,蹲着坐下了, 模样极是乖巧。
文如春卷着袖子擦着脸上阿七留下的唾液,不好意思地说道:“阿七师兄这两年的伙食都是由我负责,它这几日不肯好好吃饭,二师兄就关它禁闭了,它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人,看到我比较激动。”
羽徽若极目望去,打量着院落的布局:“平日里它都吃些什么?”
阿七好似听懂她在说什么,抬起屁股,屁颠屁颠地领着她往自己的屋中走去。
阿七的屋子四四方方的,只设一张床榻,占据半个屋子,上铺柔软的褥子,阿七脚一抬,就能爬上去,盘卧下来。
角落里置着木架,垂下一只金色的铃铛,阿七若有需求,可抬起前爪摇一摇铃铛,便能唤来服侍的人。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藤球、布老虎、玩具木马等精巧的玩意,一看就知道是用来给阿七打发时间的。
羽徽若忍不住腹诽,这到底养的是狼还是狗。
阿七叼起木马,送到羽徽若的手边。
文如春指着地上的一盆水煮鸡肉:“这便是阿七师兄平日所食。”
“只吃这个?”
“阿七师兄喜食鸡,所以是特意准备的,以前都吃的好好的,突然间就不肯吃了,我们试过蒸、炒、炸、煎,也没能重新唤起它的食欲。”
“直接生吃呢?”
“试过了。”文如春摇头,“还是不吃。”
“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想换个口味?”
“二师兄也是这样想的,牛肉、羊肉、鹿肉都试过,还是没法引起它的兴趣。”
“这就有点不识好歹了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羽徽若说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阿七平时可曾出去过猎食?”
“二师兄把它当宝似的,哪里舍得。”
“狼天生野性,捕猎是它们的本能,不如放阿七出去猎食,消耗体力,自然就有胃口了。”
“这能行吗?”文如春不敢私自放阿七,上回阿七受了伤,姜潮生就严禁它出门了。
“试一试,就知道了。”羽徽若摸摸阿七的头,“我看它像憋坏了,七曜山这么大,你放它出去透透气,它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大不了,我们跟着它,它面子这么大,背后有二师兄撑腰,除了我和鹿鸣珂这种刚来的,哪个敢招惹它。”
“羽师妹说的有理。”文如春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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