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潮生这个样子,不用他说,羽徽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潮生重伤的情况下,需要大量的鲜血,现在屋内只她一人,要是被他得手,她会被他活生生吸死的。
现在羽徽若总算明白过来,刚醒来听到的祝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潮生双拳紧握,十指的骨骼捏得咯咯作响。他牙根发痒,尖牙控制不住地生长,探出双唇。
依稀有血腥气飘来。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
羽徽若也闻到了这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暗道不好。窗外立着道人影,刺破窗纸,血气就顺着那缝隙钻进来。
姜潮生彻底失控,朝着羽徽若扑过来。
血魔动作迅捷,羽徽若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他浑身冰冷,皮肤沁着层凉意,修长的四肢沉甸甸的,钢铁般坚硬,伏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颈侧微疼,被什么划开了,带起一粒血珠。
姜潮生合掌握住那粒血珠,抹在自己的唇瓣,舌尖一卷,吞入腹中。
少年肤色苍白,唇瓣鲜红,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羽徽若用力将他推开,往地上一滚,撞到桌腿。她忍住疼痛,狼狈地爬了起来,伸手摸向脖子。
指腹抹到淡淡的薄红。
是她的血。
姜潮生的指甲在她颈侧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因他指尖是冷的,并不怎么疼,伤口不大,血已止了。
姜潮生目光凶狠地盯住她,再次扑过来。
羽徽若抽出明玉刀,与他缠斗着。
房间四四方方的,无法施展开拳脚,又有桌椅等障碍,杯盏烛台噼里啪啦砸出声响,灯火灭了大半,光线一下子黯淡许多。
黑暗中,羽徽若的一双眼明亮异常。
姜潮生敏锐得如同一只猫,羽徽若纵有明玉刀,占尽先机,依旧被他逼得四处躲藏。
姜潮生一个猛扑,羽徽若被他困在怀中,挣扎间,姜潮生脑袋抵到她的颈侧。
尖牙隔着肌肤,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
羽徽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四肢停止了挣动。
姜潮生搂着她,唇畔被鲜血染得越来越红,屋内陡然陷入寂静,只剩下吮_吸的声音。
第63章 [VIP] 天渊
姜潮生伏在羽徽若的身上, 良久都保持着这个动作。
屋外,祝炎撤了禁制,慢悠悠地踏步而来。
“潮生, 要是你早些吸她的血,怎会多受这些日子的折磨。好了, 你已经成为一只高等血魔, 是时候跟我回幽都了。”祝炎探出手,搭在姜潮生的肩头。
姜潮生松开羽徽若,直起上半身, 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伏在他怀里原本闭着双目的羽徽若,忽然擎着厉光刺向祝炎。
那一刀直接刺入祝炎的心口。
祝炎一人一掌, 将二人挥开。
姜潮生揽着羽徽若,向后掠去,稳稳落在门外长廊中。
“好小子,竟同着外人,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来。”祝炎按着胸前伤口, 半跪在地上。
血魔失血,是很严重的一件事,现在的他功力在大量流失, 只需再补上一刀, 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魔族不讲究尊师重道这一套,祝炎, 师徒一场, 我很感激你赐我新生, 今日留你一命, 权当还了当初的恩情,自此以后, 你我师徒恩断义绝。”姜潮生低咳着说道。
他扑向羽徽若的时候,看似是在咬她的脖子,实则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配合我”。羽徽若心领神会,不必他多言,就演出了刚才的把戏。
真的要留他一命吗?羽徽若握着滴血的明玉刀,满眼都是遗憾。祝炎身为高等血魔,又是魔人的将军,对羽族来说,是个很强大的对手。
但她能刺伤祝炎,的确是因为姜潮生的助力,这个时候趁人之危,等同于背刺姜潮生。
她刚还想着招揽姜潮生来着。
羽徽若权衡再三,没有再下杀手。
附近还有祝炎的同伙,羽徽若不敢耽搁太久,搀扶着姜潮生离开。待到好不容易甩开祝炎的眼线,两人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找了个背风的小山坡,并肩坐在一处休息。
月如冰轮,撒下满地银辉。
风摇着四周的草木,发出飒飒的声响。
羽徽若抱着双膝,坐在月色里,抬手揉了揉颈侧。
姜潮生并未真的咬她,那些血都是他自己划破手掌流出来的,牙尖抵上肌肤时,出于对鲜血的本能,他狠狠地磨了下她的脖子。
她脖子到现在都疼着。
出来这么久,鹿鸣珂那边肯定已发现了,云啸风还在百草门当人质,她不能弃之不管。
是的,人质。
在鹿鸣珂提出将云啸风送去百草门,羽徽若就琢磨出他真正的心思了,他不会放她走,像先前那般用链子锁着她,只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所以,他把云啸风留下了。
留下云啸风,就是留下羽徽若。
术业有专攻,羽徽若承认,羽族的大夫们不及百草门这些医修们医术高明,送云啸风去百草门是最好的选择。鹿鸣珂这一招不甚高明,却极为有用,她都跑出来了,这会儿刚脱身,又要上赶着自投罗网了。
羽徽若拍掉裙摆上的尘土,起身说:“既然已脱险,我该走了。姜潮生,我说的那句收留你,不是诓你,我给你一枚信物,你去天渊找我姑姑凌秋霜,她会安排你入羽族。”
羽徽若抠下明玉刀上的一块宝石,塞进姜潮生的手中,对他抱了抱拳:“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姜潮生指尖摩挲着她的宝石,眼底明暗交织,不知在想些什么。
羽徽若抬步就走,方迈出一步,腰间抵上一截锋刃。
羽徽若停下脚步。
姜潮生握着他的碧玉箫,缓缓绕到她身前,左手抵着唇低声咳嗽起来,歉然说道:“很感谢你肯收留我,但是很遗憾,我不能放你回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截抵着羽徽若腰畔的锋刃,转移到她的心口,往前三寸,就能刺穿她的心脏。
羽徽若那一刻满心都是被狗咬了窝囊感。
姜潮生指尖轻拂,击了她后颈一下,她登时浑身脱力,倒了下去。
姜潮生伸出瘦骨嶙峋的两条胳膊,将她横抱在怀中,好似说给羽徽若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仇人未死绝,这一生何谈逍遥痛快。”
还活着的仇人,无疑,就是鹿鸣珂了。
羽徽若阖上双目。
*
潺潺流水穿花绕树,向东而去。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凉亭,亭内,姜潮生与羽徽若相对而坐,桌上摆满珍馐美酒,都是少见的珍品。
羽徽若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被姜潮生封了功力,浑身软绵绵的,坐在这里,抬一下胳膊都费劲。
她已经有两顿没有进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导致她没有胃口的罪魁祸首,不是姜潮生的背信弃义,是躺在地上的宗英。
宗英浑身都是剑痕,血糊了一身,右手被姜潮生的玉箫洞穿,钉在地上。他身体蜷缩着,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分不清是死是活。
看见他这个模样,羽徽若怎么可能吃得下去眼前的美食。
宗英是鹿鸣珂派来打探她消息的,少年机灵,快七曜阁其他弟子一步找到羽徽若所在,奈何不敌姜潮生,被他擒了个正着。
“不喜欢这些吗?”姜潮生拎起酒壶,倒了盏嫣红色的石榴酒,“我知你不喜人间浊酒,这石榴酒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刚沐浴过,换了件天青色的袍子,长发随意用竹簪半是束起,半是披垂身后,发尾裹着水汽,愈显得乌黑。
这里是他的一处别庄。七曜阁当了这些年的二师兄,所攒的身家几乎都在此了,来别庄的路上,碰上几个围剿他的名门正派的弟子,被他吸了血,现在的他一改先前苍白的面色,满脸都是红润,除却过于清瘦,倒有旧时二师兄的几分风采。
羽徽若不由想起他饮用那几人鲜血后,满脸颓丧地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血魔嗜血,发起狂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从前惧黑的二师兄,做了魔,却见不得日光,被迫终日与黑暗为伍。
他对羽徽若说:“你看到了,人不人,鬼不鬼,这就是如今的我。”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读书好,剑学的更好,如果没有望仙台上的那场变故,他会去参加剑仙大会,与鹿鸣珂直面交锋,不管输赢,都会扬名天下,与志同道合的少年们,放纵这大好的年华。
“你在想什么?”羽徽若的神游引起姜潮生的注意。
“姜潮生,你这个七曜阁的叛徒,你杀了掌教,还劫走师伯,有本事你冲着我来,不许打师伯的主意。”地上的宗英清醒过来,方一动,掌中传来的剧痛叫他冷汗淋漓,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吸气声。
他愤愤瞪着姜潮生,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凌迟。
姜潮生扬起手腕,将杯中酒都泼了出去。
宗英仰慕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这杯酒尽数都泼在他伤口处,痛得他打了个激灵。
“你和鹿鸣珂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你不要再折磨他了。”羽徽若颤颤巍巍伸出手,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他的手腕。
她这一动作,桌上的杯盏被她撞出去,哗啦碎在脚下,红色的石榴酒泼在了她的裙摆上。
宗英怒道:“师伯无需为我求情,师父说过,做人要有骨气,落在这魔头手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要杀要剐尽管来,但凡我皱一下眉头,名字倒过来念。”
羽徽若抓着姜潮生,极力保住宗英的命,奈何这个小子和云啸风一样有股憨劲儿,伤得那么重,还有力气破口大骂。
羽徽若当心他真的激怒姜潮生,抓着姜潮生的那只手更加用力。她只觉自己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了,姜潮生两指钳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羽徽若跌坐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
姜潮生走到宗英面前半蹲下来,那少年本来还在骂骂咧咧,被他这么突然一凑近,脑海中吓得空白一瞬,愣是没吱声了。
姜潮生握住插在他掌中的箫中剑,转动了一下。
掌中鲜血淙淙,宗英登时五官扭曲起来,这下连话都骂不出了。
姜潮生抽回碧玉箫,揪着他的衣襟,提起他的上半身,鄙夷道:“比起你师父,你真是丢人现眼,杀你,我嫌跌了我的名头。回去通知你师父,想要夺回羽族帝姬,就去天渊找我。”
*
天渊是上古时代神魔大战留下来的,本是一道裂缝。那一战,神、魔、仙、人四族都参与了,历时百年,在整个大地掀起一场浩劫,也是那场大战,神陨魔灭,有了羽族和魔人,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魔人是人与魔的后代,骨子里有着魔的骁勇善战和冷血残酷,为防止他们卷土重来,重现浩劫,最后一位神灵陨落前,劈开天渊,将魔域彻底分离出去。
魔域气候恶劣,魔人一直觊觎着人族和羽族肥沃的土地,多次想渡过天渊,侵占人羽两族的地盘。人羽两族虽有纷争,在对付幽都魔人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意见一致——划分天渊,各自派兵驻守。
姜潮生放走宗英,草草吃了这顿饭。他将别庄内的东西都收归储物袋内,披上一件紫金袍,封印了别庄,带着羽徽若赶往天渊。
天渊下面煞气翻滚,为防止这些煞气涌向人间,仙门百家曾联手在此设下结界。四时气候变幻,这个时节已是初冬,天渊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温暖如春,断崖畔甚至生长着一株桃花。
姜潮生打晕人族驻守的士兵,登上断崖,将不能动弹的羽徽若放在桃花树下。
风吹过树梢,几片花瓣凋落,好巧不巧,其中一瓣落在羽徽若的眉梢。
姜潮生抬手,为她拈走这片桃花瓣。
羽徽若侧头,望向崖底,隐约可见黑雾翻涌,便是人人忌惮的煞气了。
她跌落天渊的时候还是颗蛋,未能感受这煞气是如何的厉害,此时咫尺相对,丹田隐隐作痛,好似亲自感受了把当初是如何被煞气侵蚀落下这绵延一生的后遗症。
羽徽若忍不住瑟缩了下:“这一战,非打不可吗?”
“嗯。”
“是明华剑尊害你,鹿鸣珂并未参与,他与明华剑尊合作,是为保我,如此说来,你真正的仇人,是我。”
“你说这些,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化解我心中的仇恨?”姜潮生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双眼看向自己,“羽徽若,你可知道,做我的仇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们两个都有大好的前途,不该玉石俱焚。”
“你以为我落到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地步,就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姜潮生目中映出羽徽若身后的这一树烟霞,沉默片刻,又说,“明华剑尊非我一人杀死。”
明华剑尊实力深不可测,单凭姜潮生和祝炎,未必能轻易将他除掉,姜潮生诛杀明华剑尊那日就察觉了,明华剑尊经脉滞涩,很难不让人起疑,鹿鸣珂在帮他转化金丹的时候动了手脚。
舅甥二人因何反目,就不得而知了。
“他是我看中的对手,可惜,剑仙大会上未能光明正大一战。我只是想看看,比起他,我到底输在哪里。”姜潮生抽出羽徽若腰间的明玉刀,抚摸着明玉刀的刀柄,本该镶嵌着血红宝石的地方已经空了。
羽徽若交给他当做信物的那颗宝石,被他收了起来,他摸出一枚淡青色的玉石嵌进去。
那玉石被打磨过,大小刚刚好,被他用灵力一按,死死抱住刀柄,犹如一轮皓月大绽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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