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是早已死去的白漪漪。
鹿鸣珂霍地立身而起,脑海中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他撑了撑眼眶,看见粉桃和水仙的脸上都露出嘲讽的笑意。
白漪漪因为他的大动作,失了依持,仰面倒在铺着大红绣被的床上。她如同美丽的木偶,早已失去了灵魂,徒留这具身体金装玉裹,将往事残酷的铺陈眼前。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该穿着属于羽徽若的那身嫁衣。
不该躺在这张本该他和羽徽若颠鸾倒凤的喜床上。
她死了,就该躺在那具水晶棺木里,连带所有的秘密,同时光一起腐朽。
鹿鸣珂唇线绷直,目光发狠瞪着床上的白漪漪,似要将她的身体洞穿。
粉桃面庞上勾起一丝冷笑:“帝姬念在扶光君对白姑娘一往情深,特意安排了今日的洞房花烛夜,愿您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永结同心。”
鹿鸣珂所中烟雾里有致人手脚发软的成分,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颗心似浸在冰水里,覆着半张黄金面具的脸上戾气横生,两指并拢,召出东皇剑,一剑劈向粉桃和水仙:“羽徽若在哪里!叫她出来见我!”
粉桃和水仙哪里想得到中了药的鹿鸣珂还能挥出这样厉害的剑气,二人慌慌张张躲闪。
那一剑将二人身后的落地鹤形铜灯劈了个粉碎,灯油淌了一地,火焰窜天而起,烧了起来。
火光映照出鹿鸣珂半张铁青的脸。少年满面阴戾,如地狱里逃出来的修罗恶鬼。
“我在这里。”羽徽若的声音从垂帘后飘来。
第73章 [VIP] 破裂
被带进来的风, 拂开垂帘的一角,露出羽徽若清瘦高挑的身影。
羽徽若一身素衣,乌黑的发随意梳起一缕别在耳后, 不簪戴任何发饰,只在发间簪一朵白花。
这是民间女子丧夫的打扮。
她本就娇美如明珠, 做这素雅简朴的打扮, 愣是做了那雪中一树清冷逼人的寒梅,艳色灼灼,夺人心魄。
鹿鸣珂目中所有的戾气都化作了不甘。
这是他的小帝姬。
他足足思慕了八年的小帝姬。
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却又, 遥不可及。
“为什么?”鹿鸣珂身后的大火熊熊燃烧,他恍若未觉,一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住羽徽若。
“看不出来吗?”羽徽若手中挽着弓箭,弯弓搭弦,箭端对准鹿鸣珂的方向, 出口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轻视和讽刺,“我骗了你啊。”
“骗我?”鹿鸣珂声音尖锐的重复了一遍, 撑大着眼眶, 两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
“是啊,骗你。”羽徽若唇角微勾, 娇美的笑容里藏着几许恶意, “只是随口说的几句甜言蜜语, 你就当真了, 鹿鸣珂,你不会傻乎乎的以为, 我真的会喜欢上你吧。”
鹿鸣珂眼底的微光,瞬间碎裂成了千万片,连同那抖动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在我眼中,你不过是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凭你这样卑贱的身份,也妄图匹配羽族尊贵的帝姬,简直痴心妄想。你这种人,和白漪漪这样的贱胚子才是天生一对,要不是为了玩弄你,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晦气。”
“为、什、么、骗、我?”鹿鸣珂一字一句,几乎将一口牙咬碎。
“为了羞辱你啊。鹿鸣珂,从前我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你,你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你有多高傲,使了点手段,你就丢盔卸甲,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羽徽若极尽可能地吐着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言辞,心中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是帝姬,生来尊贵,就算玩始乱终弃这种戏码,也该是她始乱终弃鹿鸣珂。
还轮不到鹿鸣珂来丢弃她,羞辱她。
这是属于帝姬的骄傲,帝姬的体面。
曾经有一个教她的师父说过,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她就是要先下手为强,抢走对方的刀子,比对方更快更用力地捅回去。
鹿鸣珂,你听,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从头到尾,真正被玩弄的那个人是你。
羽徽若扬起下巴,盛气凌人,漂亮的脸蛋上用倨傲伪装,丝毫看不出她的伤心、悲愤,以及被欺骗过后的不知所措和满心惶然。
“你比我想象得廉价,刚好我玩腻了,就到此为止吧,我知你和白漪漪是青梅竹马,可惜阴阳两隔,有缘无分,今夜的洞房花烛就当成全你们二人,也不算辜负了这十里红妆。”羽徽若撩起鬓边的一缕发,动作优雅地别到耳后。
白梨擒住了祝炎,来此之前的半个时辰,羽徽若亲自审问祝炎,出来时,双手满是鲜血。
羽族骨子里是喜好和平的种族,鲜少动用重刑,在她的酷刑逼问下,祝炎终于吐露出,他们打算在一个月后举兵。
少年脸孔煞白,眼中碎裂的光淬着阴郁。
“你这是什么眼神,她白漪漪天生贱命,能穿上帝姬的嫁衣,佩戴帝姬的凤冠,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夫妻二人当三跪九叩,答谢我的成全之恩。”羽徽若漫不经心地笑着。
她在等着鹿鸣珂反击,等着鹿鸣珂将自己的阴谋与野心和盘托出,来嘲笑她算盘打空,到那时,她只需云淡风轻地回他一个字,哦,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的身体狠狠晃了一下。
他以剑撑地,稳住身形,悲伤地敛起眼睫。
火焰张牙舞爪地燃烧着,将殿内可燃的织物尽数吞噬,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被抽走三魂七魄,变作了一尊雕塑。
良久,那红衣少年倏然发出一声诡异的轻笑。
他说:“羽徽若,你再说一遍。”
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呢喃。
羽徽若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帝姬自来就有骨气,不是恐吓一两句就会退缩,原本是她心甘情愿嫁给他,洞房花烛是她给予的补偿,怪就怪,他不该用白漪漪这把刀来伤害她,伤害羽族。
羽徽若敛了敛神,唇角露出讥诮的笑:“何必再要我浪费唇舌,你仔细想想,自你被许给我做未婚夫,我何时给过你好脸色。对你好,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回来冲我摇尾巴,没想到你这么轻而易举就上当了,真是愚蠢。”
“初初,也是假的吗?”鹿鸣珂低声喃喃,“你说过,初初是真心……”
“别跟我提初初,我根本不是初初。”羽徽若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吞吃了惑果的初初,是为你所操纵的傀儡,她的仰慕和依恋,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羽徽若的这番话,直接推翻了两人此前的种种。原来那些朝夕相对,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刻意玩弄。
鹿鸣珂看起来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目光中不觉流露出失落和伤痛,又恰到好处的被凶狠掩饰。
羽徽若只觉得他真是会演,到了这个时候,还装得一往情深。
她已占尽上风,心里不觉一点痛快,心脏反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一抽一抽的疼。
羽徽若舔舔唇角,尝到了满口的苦涩。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痛哭流涕,卑微地去祈求面前这人的垂怜。因为,她是帝姬。
“羽徽若,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认错,说,你刚才的话都是假的,是在与我玩闹。”对面那少年的眼睛黑得像是墨汁淋上去的,阴森森地将她盯着,浮起一抹赤红。
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羽徽若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所中药物是顶级医修专门调配出来对付他这种高手的,能强撑到现在不倒,超乎羽徽若的预料,要不是以白漪漪做饵,在他分神的时候用药,他怎会轻易中招。
羽徽若将弓弦拉至满月的形状:“你别过来!”
鹿鸣珂提起东皇剑,毫不犹豫地向着羽徽若走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擒住这娇蛮的小帝姬。
羽徽若惊叹他中了药物至今不倒,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指尖一抖,箭矢脱手射向他。
鹿鸣珂没有躲闪,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血珠顺着他的肩头流淌,他仿佛没有痛觉,脚下步伐没有一丝凝滞,双目始终直勾勾地看着羽徽若,如同猛兽锁定他的猎物。
“弓箭手,准备,射!”白梨察觉到不对劲,赶忙发号施令。
漫天的箭雨朝着鹿鸣珂激射而去。这种箭矢是万仙盟提供的灵箭,刻有特殊咒文,专门用来对付天渊对面的那群妖魔。
鹿鸣珂挥剑格挡。
药力在他的体内发挥作用,他的动作稍显迟缓,已有好几支箭矢射中他的身体,鲜血染湿他的衣摆,滴落在他的脚下,凝出一汪血泊。
羽徽若再次挽弓,一支箭矢搭在弦上,手指僵硬地绷紧弓弦,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射出去。
强大的剑气席卷了整个宫殿,弓箭手们被这剑气纷纷掀了出去,宫殿坍塌了一半,鹿鸣珂一剑斩断雕龙刻凤的金柱。
断裂的金柱砸向羽徽若。
羽徽若仰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躲闪,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过去。
羽徽若挽着的弓箭脱手而去。
等她站定,颈侧已横了把银白的剑刃。
鹿鸣珂紧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搂入怀中,若忽略掉握剑的那只手,这样揽她入怀的姿势,过于亲密缠绵。
帝姬已被擒住,弓箭手都不敢再乱动。白梨铁青着脸,喝道:“鹿鸣珂,休要轻举妄动。”
鹿鸣珂浑身是血,染红了羽徽若的白衣。
羽徽若每一口呼吸里,都是腥甜的血气。
“这身丧服是为我穿的吗?”少年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胸,垂下脑袋,凑到她颈侧,烙下混着腥气的一吻,“真好看。”
其实,他很早就想说三个字了。
想到这丧服是为他而穿,他的心里更是有种变态扭曲的快感。
“帝姬想要与我分手,何必闹得如此天翻地覆。”他抵着她的耳畔,鼻尖翕动,近乎痴迷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是怕我不答应吗?”
他身上都是伤,有一支箭矢穿过了他的胸膛,那药物实在厉害,压制了他的功力。
“所以直接选择丧夫。”鹿鸣珂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很高兴,你这般了解我。”
鹿鸣珂的血越来越凉,他的生命在快速流失,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验:“初初,我带你走,可好?”
他温柔的与她耳语:“我们死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羽徽若心尖猛地一颤,求饶的话险些出口。
药力的效用越来越明显,鹿鸣珂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应当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杀了羽徽若,让心爱的小帝姬为他陪葬,两人一起化成枯骨,化成灰。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却在祈求,祈求羽徽若抱一抱他,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只是她顽皮,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她若是肯认错,哄一哄他,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怀中那具柔软的身体,笔直地立着,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掌下覆着的地方,心脏狂乱地跳动着。
然而,他等到血液都凝固了,那倔强的小帝姬始终没有说一句他爱听的话。
哪怕身陷绝境,哪怕说句谎话骗一骗他。
鹿鸣珂满目都是不甘心和仇恨,心中的恶念蓬勃生长,握住刀柄的手抬起——只要狠狠一划,剑就会划破帝姬纤细的喉管。
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离身体,那把剑都再未向前移动一寸。
他松开了剑,直直倒在地上。
羽徽若扑向他,美目里的惊恐被震惊取代。
她蹲在鹿鸣珂身前,用手堵住他血流如注的伤口,表情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初初,死在你手里,是我心甘情愿,答应我,我死后,将我埋在望断崖上。”鹿鸣珂闭上双目。
羽徽若一怔。
望断崖正对着她的寝宫,推开窗,就可将云崖尽收眼底。
“白梨,快,止血的药拿来。”失去意识前,鹿鸣珂听见羽徽若焦灼地喊道。
第74章 [VIP] 放逐
羽族最顶级的药都用在了鹿鸣珂的身上, 在外人看来,是那些药救回了他一命,无人知晓, 真正保住他性命的是他胸膛里的那颗赤丹神珠。
少年闭目躺在床上,身上缠着厚厚的布条, 血色染红衣襟。
羽徽若指尖摩挲着从鹿鸣珂怀中找到的虎符。
殿内所有闲杂人等都被驱逐, 只剩下白梨一人站在床前,等待着羽徽若的吩咐。
“通知下去,扶光君鹿鸣珂新婚之夜遇刺, 身陨。”羽徽若收起虎符。
白梨得了她的吩咐,立即去处理这件事。有没有刺客不重要, 寝殿的一场大火,和弓箭手的出动,都是这场刺杀的最好证明。
羽徽若坐在床畔,思及鹿鸣珂濒死前的反应,满腔的仇恨和愤怒, 都变作了疑惑。
鹿鸣珂的反应不像作假。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生出了感情?
不重要,不重要了!羽徽若摇头,在他和幽都魔族布局的这场阴谋诡计里, 他是对白漪漪有情, 还是对自己有情,都无关他覆灭羽族的决心。
有情的结果, 不外乎如梦中那般, 她成为他掌中雀, 被迫抹去帝姬的所有, 变作一心依恋他的初初。
羽族帝姬岂可做他人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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