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眼中便有了浓厚笑意,精致如画的眉目灿灿烂烂的快生了光。
两人正是目目对视,眼含柔情时,忽然旁边飘来一句淡淡冷冷的吩咐。
“我饿了,开饭吧。”
男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教主的神色也微微凝固。
他的目光冷测测投去斜前方的位置,果然是女子旁若无人的吩咐身边人上菜。
似乎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而更奇特的是,她说完之后,那两个蠢得不要命的奴才竟还真就呆呆傻傻的转身去外宣布上菜。
时至此刻,他就是海浇的肚量也容忍不了这般反客为主的任性无礼,即便这人是投亲莲弟的表妹也不能一再挑战他的底线,当即欲拍桌起身问罪。
“教主。”杨莲亭忙握住他的手,神情焦灼又恳求的看向他,目光哀哀的再次央唤他。
“教主请息怒!”
迎着杨莲亭恳切的目光,还有他紧紧相握的五指,教主终究忍不下心,沉着脸色坐了回去。
“教主,你莫要与楼兰做气,她在家时被长辈们惯坏了,任性的像个孩子。”杨莲亭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着好话,“教主乃是天下第一人,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许多?她在此待不了多久,初秋一到便要回老家江南去了。”
他攒着教主手腕的手慢慢下滑,落到了教主的窄细腰间,揉了两揉后语气更轻更柔。
“还请教主看在属下的薄面上,饶了楼兰的无礼。”他按着教主的腰,贴着教主的耳,说着教主爱听的话,“待再晚些属下处理完教务,便来后院寻教主,陪教主说说话看看花,可好?”
在他粘腻的手里,话中,教主的脸颊终是微红,凌厉眼眸中的怒火逐渐褪下,温柔的情深与动人的笑意漫上,最后溺了满眶,几乎就要溺出来。
“好。”教主笑着答允,“这次可莫要再拖着晚来了。”
“属下遵命。”轻易哄好了教主,杨莲亭放回了高悬的心,兴高采烈的应下。
饭菜很快上齐,摆满了满满一桌,全都是杨莲亭爱吃的。
证据就是教主夹的每一筷子菜都几乎是送进了杨莲亭的碗里。
杨莲亭不甘示弱,也频繁给教主夹菜,堆得小山丘一般的高。
斜对面,春衫薄袖的女子面色冷淡的看着眼前郎情郎意的一幕,随即敛目,自己伸出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然后放入自己碗中挑挑拣拣,再慢条斯理的送进嘴里。
她一边吃饭一边默默望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笑谈闹,其乐融融的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彻底把她忽视了个干净。
只是在低头咬菜的某一瞬间,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极尽嘲讽。
一顿晚食很快吃完,杨莲亭要回房处理堆积的账本,教主则回后院打坐等候,便剩下楼兰一人在教中可以走动的范围里四处溜达。
乱逛了好一会儿,就稀里糊涂的走到后院种满芍药的花圃,红花开遍,芳香扑鼻,趁着五彩斑斓的天际云霞,这片被笼罩在霞光里的花圃融合了瑰丽的色调,每一片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出清香。
楼兰只身一人站在花圃里眺目远望,背影欣长,长发飘摇,被风飞散的烟紫轻纱在天际摇曳,远远望着好似一朵燃烈绽放的鸢尾花,薄薄的紫纱坠袖飞入花丛里,几乎快与漫山遍野的嫣红芍药融为了一体。
她凝望远处看的出神,不知有人正好经过此处,无意间就看到了她的身影,便一步步轻轻慢慢的靠近过来。
“表妹。”那人在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嗓音粗犷低沉,“表妹在此处作甚?”
她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削瘦的背影融在灿烂斑驳的天幕里。
那人便走到她身边,含着笑的询问她:“表妹在看什么,这般出神?”
“你两次险些在我眼前跪下,”楼兰凝目看着远处,不曾扭头看身边人,嗓音淡的如水,“还敢靠近我麽。”
“你是我表妹,哪有做哥哥的不敢靠近妹妹的。”想起前面两次大感丢脸的经历,他不免苦笑,“表妹,你从何处学的这功法?真是厉害的紧,竟连表哥也遭了道。”
她不答。
“表妹,老人家们近来可好?”杨莲亭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年少出来闯江湖,已是多年未回江南了,连家乡的模样都快忘的干净。”
“他们好不好,你自己回去一看便知。”
“表妹,我记得幼时我曾在你家中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总带你外出采花,你也常粘着我玩耍,怎的现今就与我生疏了?”杨莲亭退她半步,望着她冷漠的侧脸,不禁感慨。
“年少短短相识,后相隔十多年,情人也成陌路,你还待如何。”
贯来被讨好被奉承的杨莲亭不能习惯女子过于冷酷无情的态度,语气沉下三分:“表妹,你怎用这般的态度同我说话?”
“我生来如此。”
“你怎这任性?”
“家里人惯的。”
“表妹你……”
凝视远方的女子终于侧目正视他,凤眸在彩霞之下灿烂的美不胜收,隐有金光流转:“聒噪,闭嘴。”
分明声音不大,语气淡然,可短短的四个字就如远方钟磬一股脑的灌入他耳朵眼里,震得他神魂荡漾,一时间连今夕何夕都忘却了。
他的脑子里只记得女子的指令。
“我不喜欢你看着我的视线。”女子扭头,继续下令,“弯腰,低头。”
他便依言弯下腰,避免和她的四目对视。
至此她方为满意,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靠近我做什么。”她甚至说的不是疑问句,因为很多事情都不需疑问,明眼一看便知。
“我,我想和你多亲近亲近……”
他迷茫了眼,嘴角勾出笑,傻傻痴痴的:“我觉得你长得好看,真好看,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亲近你。”
“教主远比我长得更好看。”又或许说,这世间再难找到一人姿容能与之匹敌。
若非她天生的特殊能力,任何人站在他身侧,旁人皆不能发觉多余的存在,眼里心里都只会是他的一举一动。
如今却是恰恰遇上了她,只能说老天爷总是喜欢开这种爱捉弄人的玩笑。
身后,杨莲亭痴痴呢喃道:“再好看的人,又怎比得上表妹?”
他深信不疑,只要被她看来的第一眼,开口说一字半句,任何人皆会成为她的裙下亡魂,便是许下海誓山盟的痴男怨女也得当场另择新欢。
女子并不介意他的无礼言语,或者说她早已习惯此事,只是表情冷冷淡淡的说出一个事实:“我见他对你颇为有情,也照顾细致,为何还要花心他人。”
“我,我不敢花心他人。”他愁苦的叹息,“教主神功盖世,若是惹他发火我无法保存性命,至今从不敢多看旁的女子一眼,连身边伺候的婢女我都小心顾着,就怕教主看了误会。”
“呵,你倒是‘专情’的很。”女子冷冷嗤笑,不过这专情都是用性命来作为保障。
果然这杨莲亭便如书中所言,贪慕爱色,性情可鄙,令人可憎。
这样百无一用的匹夫,确实配不上那般人物。
“既然怕死,为何还敢来招惹我。”
“我实在,实在控制不住,我瞧见你,就,就忍不住的想要靠近你,多和你说说话……”说着,他试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衣角。
他发誓他只是想摸一摸她的衣角,他连一丝多余的妄想都没有,在她高傲的目光下,他也万不敢有。
但他的手伸出去只是摸了个空,在他看不到的光景里,身前的女子居高临下的冷冷看他一眼,眼里都是如霜的冰棱,满是厌恶与鄙夷。
她收回眼,沉声再问:“教中的教务可曾繁多?”
“不多。”他答,“几位长老还不曾彻底信任我,许多真正要做决定的大事基本轮不上我做主,只有一些教中杂事才是我亲自处理的。”
“教主每日在教中练武,你可曾相伴?”
“教主练武大多都在后山的菩提笺,我不善武,便不常相陪。”
“教中的八位长老,你是如何相待?”
“有三位长老是前教主留下的忠信,只信奉前教主的规矩办事,有两位长老是中立的,剩下的都是教主亲信,其中除了王长老与青长老与我关系尚可,其他几位都与我关系僵持,我便不与他们常来往。”
“教主何时开始把你留在身边随身伺候?”
“大约是前年开春调进后院做事,直到去年秋末,教主才命我留在后院贴身伺候。”
不过一年多时日,应该时间还来得及。她心中沉吟道。
下一刻,得到想要的答案的女子扭头就走,毫不留情的丢下一句话。
“天色快黑,莫忘了,你答应过教主会尽早过去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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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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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天幕缺了一小块月亮,白玉盘便破了一个缺口,显得不那么完美。
恰巧这夜的星光暗淡,照不亮整座黑木崖,只有寥落的萤光盈盈点缀在辽阔的大地上。
快近半夜,楼兰悄悄避开外房偷懒打盹的几名守房婢女,出了小院子绕过后山,直往山脚的方向走。
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天色越黑越重,高丛树木隐匿进黑暗里模糊了视线,下山的山道愈发幽暗曲折,于是她放慢了脚步,摸索着树干缓慢前行。
又走了许久才是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现出被两块高高大大的秃石夹在中间的宽地,还有一处小小的瀑布哗啦坠落,在这深黑冷清的夜里发出咕咚的流水声,倒是显得格外宁静安谧。
相比之前幽暗不透光的高丛树木,这里的光线就明亮了许多,当空的月光正好照耀着这块土地,宛如银银月色汇聚成流光倾泻进庭院。
上山艰难下山不易,好不容易摸过半座山腰的楼兰轻呼了一口气,来到瀑布前的一块圆滑岩石盘腿坐下稍作歇息。
她甩了甩袖子沾染的草叶,低眼时却无意发现自己的衣角破了一个洞,应当是方才经过树林被树枝刮坏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懒得管顾,反正来日自会有人主动给她缝好。
那个童百熊说的没错,她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身边仆从环绕,自有人把她的衣食住行照顾的滴水不漏,区区一件衣服怎能夺她目光半分。
从小到大,需要她亲自经手的东西除了精致的茶盏,也就只有轻若无物的玉筷。
只是被百般娇惯长大的大小姐偶尔会任性些,为了窥看凡尘俗世真正的模样,就悄悄摆脱仆从们的仔细照料离家出走。
她独身一人在尘世里稀里糊涂的乱走乱逛,不懂人情世故,不明江湖险恶,幸而仗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所到之处无不是人群争相恐后的替她办好一切,便至今未受半分的苦楚。
原本她高傲且自负的认为,这世上绝无人能躲避她的眼睛,经受她的蛊惑,万万没想到竟有漏网之鱼。
不过漏过这一条鱼依旧无甚关系,毕竟这条鱼再是厉害难比,也仍是要受制于旁的。
只要对方有弱点,便是所向披靡的强敌也成了不足一扯的软草而已。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会有这条漏网之鱼。
她坐在岩石上,撑着下巴苦思冥想。
刚想了有一会儿,前方“哗哗”的瀑布流水声,周遭的山岭里远远飘来音似“行不得也哥哥”的鹧鸪啼鸣,头顶便是濯濯明月的月光,竟让她一时生了困意,很想就地倒头大睡一场。
说做就做,她转头就把那个困惑丢在脑后,竟真的原地躺倒,以石为床,以月为被,靠着手肘闭目打盹。
她从不会为难自己,做不好的事情过后再做,想不通的事情稍候再想,舒舒服服的躺着睡觉才是最要紧的大事。
但她忘了一件事,她是睡着水边岩石上的,坚硬的岩石并不如平日的软床高枕,自是躺着不太舒坦,她闭着眼睛开始来回的调整舒适的睡姿。
然后就越睡越歪,四肢逐渐靠近岩石。
然后过会儿,她又挪了一下长腿长手。
然后不负众望的吧唧一声从岩石摔下。
她愣愣的睁着眼看着眼前的杂草软地,嘴边便是细细剑尖的草尖戳着她的嘴角。
她俯倒在杂草地里,下意识的抬起手,却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无人来扶。
这时她才想起此处只她一人,便是有也只有路过的孤魂野鬼。
让鬼来扶她,似乎有点不靠谱。
于是她抿了抿嘴,随即收回手,趴在地上想了一想,貌似觉得这地面比起岩石要软和许多,索性转头又继续就地睡了。
她第一次俯卧睡在荒林野草里,竟还感觉不错。
若是被家里人知晓了此事,怕是要被吓得掉落下巴。
毕竟他们高傲自持的大小姐怎能受此等的委屈,屈尊降贵的睡在荒野草地里呢。
等到她再睁开眼时,眼前仍是漆深黑夜,星夜寥寥,鸟声深远。
好好睡了一场安稳的觉让她觉得身心舒坦,刚想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余光忽地瞥见头顶上方有一抹微微弯斜的影子。
应当也是正巧经过此处,便停在此处稍歇的人,好巧不巧坐的就是她刚才的位置。
月色漆黑,她又倒在岩石下沉睡被彻底挡住,是以那人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斜眼看了会儿那人,终于出声:“姑娘,扶我一把。”
那身影突然闻声一惊,猛地起身回头看来。
果然是个女子。
外表瞧着很是年轻,一头华钗簪花,身着艳红花裙,脸上戴着一块白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看不清五官模样。
纵使遮掩大部分面目,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极其美貌的女子,端看高挑出众的身形,精雕细琢的眉目,以及周身华贵的衣物,高人一等的气质,无一不是说明此人身家显贵,不同凡者。
但是富贵人家的好女儿绝不会在深更半夜里出没在荒郊野岭里,尤其这里还是闻名昭著的黑木崖地界。
可这里还有一个无谓的趴地大睡,并且极其没有生活常识的楼兰,这人的出现看起来就十分正常了。
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自己身后说话,那女子惊的脱口质问,嗓音悦耳清脆如陈年好酒散出的酒香,即便略有些沙哑低沉,仍是娓娓动听的。
“你没死?!”
“……姑娘可去治治眼疾。”她平平淡淡的解释,“我只是方才从岩石滚下,便顺势睡着了而已。”
“那你怎么没有气息?”女子倒挂柳眉,眼露怀疑。
方才一来便瞧见她俯倒在地,双目紧闭,鼻无气息,还以为她终是痕迹败露后被人暗算死在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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