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面无表情地看着车辇越来越近,察觉到远处有道视线注视着,便下意识看了过去,却又看不清到底是何人的注视。
“三哥在看什么?”一直关注着他的盛宴见他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忍不住问道。
盛昭收回视线,淡淡说道:“瞧着那边人流很大,怕出事,想着不如多派些金吾卫去维持秩序,免得冲撞了宁国公主。”
“那是长安街最热闹的地方,确实有很多人。”盛宴看着涌动的人群,“这次的金吾卫是不是少了些?”
九殿下眉心微动,捏着袖口的手摸索着袖口的花纹,随后缓缓开口:“六哥说得对,陛下不如再派一些人出面维持秩序,免得公主殿下,出了危险。”
话音刚落,盛晖便察觉到盛昭一扫而过的视线,嘴角微微抿起。
“现在突然派人过去只怕百姓更加惶恐。”陛下淡淡说道,“天子脚下,既没有乱臣贼子,也没有不轨之心之人,哪里能随便出事。”
这话有些尖锐,开口提议的盛晖不再说话,倒是盛宴嘴角微动,还未说话便被身后的小黄门扯了扯袖子,这才讪讪闭上嘴。
盛昭笑了笑:“陛下说得对,天子脚下,鬼魅消退,自然是一切平安的。”
李静忠也跟着附和着:“陛下治理有方,莫说这长安了,便是这天下也是平安顺遂的。”
陛下矜持地颔首:“如今天下百废俱兴,外面战火刚平,还需要朕勤勉,百官爱民。”
“陛下英明。”身后的官员立马拍着马屁。
陛下含蓄地笑了笑。
“如今前线叛军只剩下一个城了,白将军却迟迟不肯拿下。”李静忠无奈说着,“陛下也切莫太过心软,可要提点提点啊,免得白将军误了战机。”
城墙上热烈的气氛骤然一僵。
九殿下下意识眉心紧皱。
“儿臣愿前往前线督军。”盛宴及时开口说道。
陛下脸上笑意加深,正准备应下却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说话的盛昭,却见盛昭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深邃的眉眼在日光下落到一簇影子,笼罩着浅色的眸子,有一瞬间恍惚以为是佛像上的冰冷的金身光泽,瞧着温和无害,却又下意识觉得刺眼冰冷。
“你……”陛下被那一眼看的,心中忍不住生出暴怒之色。
——他这是什么眼神!
——逆子,竟敢这样看朕!
“陛下,车队来了!”就在他发怒之前,与他对视的盛昭移开视线,看向已经能看到身影的车辇队伍,和颜悦色说道。
陛下脸上怒气一僵,猛地回头看去。
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正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不远处的人群逐渐散开,百姓又恢复了游玩嬉戏的热闹模样。
马车停在城门口,车帘微动,随后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女子被人扶下马车,身形清瘦,脸上那道不曾愈合的伤口坦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宁国公主,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陛下失神地看着城楼下的人,嘴角微动。
很快,众人耳边响起一道镇定的声音。
“陛下,您的女儿……”盛昭恭敬行礼,口气温和,眉眼弯弯,“平安归来。”
第75章
宁国公主回长安阵势浩荡, 但后续却一反常态没有大开宴席,反而是公主府大门紧闭,就连其余几位公主殿下都不能见其一面, 那一日的热闹成了众人口中逐渐淡去的喧哗。
一直波澜不惊的朝堂倒是突然起了争执。
前线一直僵持久攻不下,有人请求陛下下旨, 要求白将军强攻叛军老巢,直捣黄龙, 也有人直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战争多变, 前科累累,不应指手画脚。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惠在此事递了弹劾四殿下的折子, 却不料紧随而来的是四殿下弹劾鱼惠的折子。
鱼惠弹劾四殿下和白家二郎耽误军机, 任性妄为, 和叛军多有交涉, 行为不轨, 请求陛下重罚。
四殿下弹劾鱼惠收受贿赂,勾结叛军,染指军权,不敬将领, 有辱陛下名声,请求陛下召回。
两道折子先后传来,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台省的案几上一夜之间就堆满了折子。
台省内几位阁老聚坐在一起, 看着满桌的折子面面相觑。
“章相的折子递上去这么久了,陛下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其中一位阁老小心翼翼问道, “可是对这个意见有何不满?”
章相爷便是重新入台省的章从周。
台省几位阁老争辩许久,这才勉强达成一致, 在请示折子上写下不易妄动的条子。
朝廷随意指挥前线而导致战败的前车之鉴数不胜数,最近的一次便是上皇曾在战乱刚开始之处,在后方指挥前线将军,责令他们强出潼关应敌,导致潼关失守,先后失去三位大将,这才让叛军长驱直入,洛阳长安相继失守。
章从周不苟言笑,淡淡说道:“不论陛下同不同意,按照四殿下和其余几位将军的折子上所言,范阳地处古督亢沃土、幽燕膏腴之地,城池固若金汤,粮草充足,高强深沟,如今坚守不出,我们若是强攻只会损失惨重,但只要围而不攻,时间久了,自然不攻自破。”
其余几人面露难色,四目相对,有一人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陛下如何想法?”
“苗相爷可有得到消息。”
苗元辅可是陛下的心腹,时不时要单独召见谈话的那种。
“不曾。”苗元辅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可有上折子?”他把手中的折子放下后,冷不丁问道。
中书舍人拿出名单仔细找了找,随后摇了摇头:“殿下,没有上折子?”
苗元辅眉心微动,忍不住抬眸去看章从周。
章从周得以回到台省,便是太子殿下的手段。
“李相国是不是也非出声?”章从周并不理会他的打量,反而出声问着那个舍人。
舍人点头,惊讶说道:“竟也没有?”
屋内气氛一怔。
“李相国竟然没有上折子?”有人凑了过去,急躁问道,“可看仔细了,一百多本呢,可别看漏了。”
中书舍人又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一会儿才拧眉说道:“当真没有,而且李相国的折子按理是直接递的,也不可能和这些混在一起。”
章从周和苗元辅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李静忠一向是最得帝心的人,陛下的心意揣测地格外准确,往日里这些事情一定是跑的最积极的,这次怎么忍到现在还是一声不吭。
更一反常态的是,格外关心前线战事的太子殿下在此刻竟然也沉默了。
“我觉得,这事没完……”有人伸手按了按跳动的眼皮子,喃喃说道。
果不其然事情发酵三日后,太子殿下骤然在朝堂上发难,弹劾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惠十宗罪,要求陛下处死鱼惠。
太子殿下的折子一出,一日之间,依附其的大臣也纷纷上折子附和,不仅揪出鱼惠这些年在前线的事情,甚至还扯出他远在前线,但依旧不耽误他收受长安的贿赂,卖官鬻爵,欺男霸女,侵占良田等恶行。
陛下龙颜大怒,当场拂袖而去,可众人等了许久,依旧不见陛下的降罪的折子。
—— ——
“为什么啊?”白淼淼自一堆吃食中抬起头来,不解问道,“这个人打着陛下的名义做了这么多坏事,败坏陛下名声,欺压百姓,陛下还要包庇他吗?”
宁国公主斜靠在软靠上,看着小娘子吃的小脸鼓鼓的,心中有趣,手中的团扇便在指尖转了转,光影微动,遮住嘴角浮现的浅浅笑意。
脸上那道曾经入骨的疤痕,哪怕在长安御手的调理下也还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若是笑起来,便有些狰狞,自此,这位肆意快活的公主殿下就不爱笑了。
“自然是要罚的。”宁国笑说着,“只是还没想好怎么罚而已。”
“杀了。”白淼淼嘟囔着,“做了这么多坏事还能网开一面不曾。”
宁国眼波微动,笑脸盈盈看向小娘子,打趣道:“果然是将门虎女啊,开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的。”
白淼淼睨了她一眼,皱了皱鼻子,低着头继续吃酥山。
“还生气了?”宁国手指微动,扇子点了点小娘子的手背。
小娘子勺子里的冰碎也跟着晃了晃,她慌忙稳住手,嘟囔了一声:“没有。”
“这世上若是杀人便能成事,这天下一定是血流成河的。”宁国公主喟叹着,“杀了一个鱼惠,明日便会有猪惠,后日就会有狗惠,难道次次等他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再杀,再来,循环以往,遭殃得会是谁?”宁国公主神色凉薄。
白淼淼心不在焉地把奶酪咽了下去,不甘说道:“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难道为了未来的事情,就不管现在的事情了吗?鱼惠鱼肉百姓,收受贿赂便是现在的事情,本就应该处死。”
“可按照陛下的性格,出下一个鱼惠,不过是眨眼的事情。”公主殿下摇着团扇,巧笑嫣兮。
“这倒是……”白淼淼一顿,眼皮子一抬,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公主殿下,磕巴了一下,心虚说道,“……不能这么说。”
宁国公主眼波微动,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鱼惠如今正在前线督军,陛下对征战在外的将军本就放心不下,这才派出心腹监督,只是放弃一个心腹容易,但若是再想选择他人办此事可就难了。”
一个本就被众人敌视的位置,若是在遇上会随时被放弃的遭遇,便是再忠心的人也该生出迟疑。
白淼淼仔细思忖了片刻,这才惊讶说道:“陛下不处置鱼惠是为了提防前线?”
“很难猜吗?”宁国公主不解拧眉。
白淼淼和她四目相对。
“也不算难猜,但有些……”白淼淼顿了顿,直接说道,“离谱。”
宁国公主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前线如今有九个节度使,怎么可能会有人傻到在这个时候造.反。”白淼淼皱了皱眉,“只要有一人告密,大家都得完蛋。”
九个节度使一向是各有各的心思,互相各自不服气,也大概只有白老将军能勉强压得住,这才没有闹出是非。
若是说顾忌白家造.反,那就更荒唐了,白老将军一旦有异动,多得是人要上前把他拉下马,若是他人更是不可能,只怕刚起了个苗头,就会被人捆起来。
宁国公主笑着摇了摇扇子,转移话题笑说着:“你吃饱了没,等会太子殿下就要来了,你还不去收拾收拾。”
原来,白淼淼今日本在家绣着喜被的,谁知道宁国公主递了一个帖子,邀她来府一叙,白夫人不好推脱,只好让白淼淼去探探口风。
她去了才发现,找她的不是公主殿下而是太子。
“不去。”白淼淼坐在那里不动弹,“殿下又不是没见过。”
宁国公主盯着小娘子的侧脸出神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笑说着:“你和太子殿下倒是,不见外。”
一年不见,骄纵的公主殿下也多了几分内敛含蓄。
白淼淼低着头,大口大口吃着冰糕,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机灵地动了动,瞧着格外可爱。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门口,宫娥隔着帘子轻声说道。
白淼淼下意识看了过去。
宁国动了动身子,懒懒挥了挥手:“带太子去水云阁,你也去吧。”
—— ——
水云阁是一处四面无墙,唯有帷幔垂挂的阁楼,位于府邸较为偏僻的东南面,要去那里便要要穿过花园,公主府的花园哪怕入了秋还是生机勃勃,花木繁茂。
白淼淼经过一处菊花圃的时候,停了下来,花圃里不少花匠正在干活。
“马上就是九月九了,殿下喜欢菊花,花匠们正让这些花能显眼开到那日。”侍女笑说着。
“我可以摘一朵吗?”她捏着手指问道。
侍女笑了笑:“自然可以,二娘子喜欢哪朵?”
白淼淼仔细看了看这才选了一朵,
她把热烈绽放的菊花捧在手心,还未靠近阁楼就看到有人已经站在那里,便开心地跑了过来。
“好看吗?”她见了盛昭便殷勤地递了过去。
盛昭目光注视着小娘子,笑着点头:“好看”
白淼淼皱了皱脸:“你看都没看一眼!”
她把花怼到盛昭眼前:“看一下,看一下!”
盛昭不得不扫了一眼,随后无奈说道:“看到了,好看。”
“我也觉得。”白淼淼得意地收回手,看着他说道,“马上就九月九了,正是簪菊花的好时节。”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他发髻上比划着:“插这里好看,还是哪里?”
“应该再找一朵小的,最好是泥金色的。”
盛昭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现在见了我都无话可说了吗?”
白淼淼停下动作,眨了眨眼。
“平日里不是问七问八,今日怎么一声不吭。”盛昭用了点力气,小娘子白嫩的小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藏了这么多事,难得能忍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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