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在日渐与人繁杂的接触中,遗弃自我,享受安逸,接受平庸。
多可悲。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已经显出几分模糊。
那是郁月曾经写给他的信,无数封送不出的信。
蒲影将这个笔记本递给他,指尖夹着女士薄荷烟,她眉目怅然,看着远方,“这是我帮她搬家那天,在书柜里找到的。”
“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说没什么,只是一些送不出的信,已经不重要了。”
“我翻开一页。”
“看见了先生二字,我问她是谁,她坦然地说是娄洲,我又问那还要留着吗,她想了很久最后说不留了,扔了吧,都过去了。”
“郁月扔进了垃圾桶里,但我始终觉得,该让你知道。”
“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但愿她不会怪我。”
娄洲握着笔记本,指尖泛白,低声说:“……谢谢。”
“小事,”蒲影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以后,再也不想和你们有什么联系了。”
“走了——”
娄洲从回忆中醒神,他望向窗外。
今天的雨下的出奇的大,从天空中直直落下,砸在地面上,天空变得像雾,很薄,也很轻,雨滴像落在心上。
他低头笑了笑。
雨下大,今天他过得没那么好。
其实一切都很远了,他无论怎样也回不到过去,只是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如果一切都有机会,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狼狈?
转念又一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是他妄痴如木。
他拿起手机,在联系人一栏找到了许久未有联系的电话号码,明明有许多事和话想说,斟酌许久,却还是只发出一句。
“婚宴我会去的。”
去参加婚礼那天,娄洲穿了一件白衬衫,西装裤,他没有做头发,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额角。
他还是记得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穿白衬衫的样子。”
娄洲挑了许久的礼物,送出的一个水晶球,在夜晚会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看起来梦幻又漂亮。
郁月和方余都在门口迎宾,方余一身西装,郁月一身得体的白色长裙,长发挽起,妆容精致。
方余接过礼物。
娄洲说:“新婚快乐。”
郁月弯了弯唇:“谢谢,里面请。”
现场宾朋满座,热闹的紧,桌花娇艳美丽,餐桌上也放着彩色烛杯,水晶灯光华丽流转,舞台布满了绽开在最美姿态的鲜花,十分梦幻。
娄洲一直坐在热闹喧嚣中,周围人推杯换盏,他没有动作,只是在发呆。
身旁突然坐了一个人。
是付席。
娄洲未看,付席叹了口气,“真是恍惚,竟然都好些年过去了。”
娄洲不答。
婚宴开始时,娄洲有些漫不经心。
直到他听见司仪说:“有请新娘入场”,他才抬起眼。
婚礼进行曲响起,曲调回荡着,会场大门打开,郁月盛装白纱,光芒似水一般全都落在了她身上,她手捧玫瑰,浑身都发着光。
蒲影也是一身白裙,走在郁月身边。
一男一女的小花童走在两侧,手上提着篮子,扬手撒下鲜花,花瓣铺满路。
她在鲜花与掌声中走向她爱的人。
后来。
娄洲再也没有忘记过这个场景。
他听见司仪问她是否愿意,他看见她温和又坚韧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方余搂住她的腰,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眉目间尽是深情。
付席说:“他似乎很爱她。”
娄洲当然知道。
漂亮的新娘站在高台丢下手中的捧花,娄洲发着呆,捧花便落在了他怀里。
郁月转头一看,对上了娄洲有些茫然无措的目光。
周围人说:“这可是好运气啊。”
娄洲低下头,看着花,他忽的想起很久之前,郁月曾对他说,“我的好运分你一半,开心分你一半,快乐也分你一半,以后你也会过很好的生活的。”
想到这里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谢谢。”
郁月礼貌地笑了笑。
【二】
娄洲回去后,他发了彻夜的高烧,昏昏沉沉间,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月亮踏碎了星星。
他走在无数的光影之中,土地干涸,树木枯朽,寸草不生,远处有一颗干枯的树,树枝蜿蜒曲折,干枯的树皮上生着裂痕。
乌鸦从远处扑棱棱地飞来,落在树枝上。
他抬头,只有一轮皎洁的月亮。
月光撒下。
万物渡上了一层银光,笼罩了他的全身。
一瞬间,贫瘠的土地莺飞草长,万物复苏,枯木生出绿色,乌鸦飞远。
从他的脚下。
一寸一寸,生出了无数朵玫瑰。
【三】
娄洲终于不再年轻,也已经过了那段时候,所有的痛苦绝望都已经远去,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开始变得很淡,粉碎成了灰烬。
他在后来遇见过一个女孩,沉稳、坚毅、努力,他们在一起过一阵,到最后还是分了手。
付席问他为什么。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没有说话。
【四】
——“我望着月亮,却只看见你。”
【五】
方余和郁月拆新婚礼物时,拆到了一个漂亮的水晶球,但是礼物盒却没有署名。
方余问:“这是谁送的啊?”
郁月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个水晶球后来被放在了书房的桌上,郁月和方余去世后,他们的女儿整理遗物,她看到水晶座下面有字。
“咦,这是什么啊?”
她一字一句读。
“请你收好今晚的月光。”
第5章
【一】
人生大起大落。
夏日一阵慌乱仓促,时间流逝无声。一直坚定的初心在父亲沉默的目光与母亲的劝说着黯淡无光,我潦草填了曾为之努力奋斗三年的志愿。
键盘敲击,我点下退出,心里有个声音,很微弱,如同萤火一般,一闪,一熄,很轻的响起来。
“付席,你完了。”
无论是未来还是感情。
【二】
八月,仍旧是夏天,我和蒲影在禹城的街头相遇,我身边是娄洲,其他几个朋友挡在我的前面,蒲影看不到我,我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她的面容,透过他们的身影望见了她的目光。
蒲影仰起脸,冲他们笑。
这个笑容不再属于我。
几秒后,她看见我,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我扯了扯嘴角。
……果然。
【三】
九月,我去了外省,娄洲也是,我不知道他和郁月怎样,我也不知道蒲影在想什么。她们都留在了省内,或许之后再见面,陌生也只是陌生。
我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心里想念,但再也不想相见。
我深知自己成熟不够,所以,其实我是不配的。
可是蒲影,我当真是喜欢你,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曾经、现在、乃至未来都认认真真的,喜欢着你。
【四】
十年。
郁月说,等娄洲十年。
娄洲的眉目隐在了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周身都有环绕着痛苦与绝望。即使只是旁观者,我都深感悲恸。我知道,他已经动摇了,他都准备好了,明明只要努力,明明只要可以,他就能和她在一起。
明明就差一点。
然而,他父亲死了。
【五】
“娄洲。”许多言语涌上心头,我却尽数吞了回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中,竟深觉天地不仁,我苍白安慰道::
“都会好的。”
他抬起头,在父亲去世后的一年,他满脸疲倦。
他淡淡地掐灭猩红的烟头,站起身。
“我知道。”
【六】
忙碌的日子里,我还是会想起蒲影。
只要一停下来便想她,骨骼里都是汹涌澎湃的思念。我每日浑浑噩噩,又如无头苍蝇一般天马行空地来回奔走。恍然回过神来,却骤然发现已经是冷凉的冬天。
南方没有雪。
蒲影见不到。
【七】
许多年后的同学聚会,我与从前相遇,穿梭了无数个异地的时间里的孤独,像一只乌鸦落在枝头,隐没于黑暗。
举杯共叹,我和蒲影对视。
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侧开了头。
我看到郁月垂下了眼,神情中尽然是可惜和遗憾。
我的心里又响起了那个夏天的声音,隐隐约约,明明灭灭。
“付席,你完了。”
是的,我知道。
我完了。
【八】
2031年08月01日。
我结了婚。婚礼办得一般,只请了几个亲友还有同事,我与曾经的同学断了联系,蒲影更不必谈。我脸上笑容不断,一切停下来后才发现脸已经笑僵了。
奇怪的是,我明明喝了很多酒,却依旧很清醒。
娄洲靠着栏杆,烟头的光明灭闪烁,他转过头,脸上没什么情绪。
“为什么?”
我笑,“什么为什么?”
“你的妻子,和蒲影眉眼相似。”
我的笑僵在了脸上。
—付席,完—
第6章
【一】
蒲影在后来遇见过许多的人,长得好看的、痴心的、贴心的、对她好的、温柔的、耐心的,等等等等。
她也和许多人在一起过。
只是最后兜兜转转都分开了。
周围的人问:“年纪这么大了,还没定下来啊?”
她只敷衍的笑笑。
郁月也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遇到喜欢的吗?”
她想了很久,答:“究竟怎样我自己也不清楚,大约只是心里无感吧,其实我觉得挺无所谓的,谈不谈恋爱,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现在一个人,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郁月理了理她的长发,抽走她之间夹着的薄荷烟,在烟灰缸里摁灭。
“你高兴便好。”
【二】
后来李宁夏告诉她,“哎你知道吗,你之前不是和付席在一起过吗?那次我参加他的婚礼,你没去,我们看他的新娘真的长得和你好像,我们都快要以为是你了。”
“后来我看见那个新娘卸了妆,我才确定不是你,卸妆后那新娘长得也挺好看的,和你也只有几分相似。”
李宁夏忍不住说:“你说付席究竟是在搞什么啊?真的太诡异了。”
蒲影只惊讶了一瞬。
“是吗,我们已经断了联系了,他怎么样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李宁夏将手搭在蒲影肩上:“我以为他这样,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呢。”
蒲影淡道:“也许他就是喜欢这张脸呢?”
“大概吧。”
【三】
蒲影后来见过那个新娘,付席的妻子。
下班回家后她照常查收邮件,发现有个陌生人,她点开,“您好,我是付席的爱人,我叫曲安。我想跟您见一面,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曲安?
付席这个名字,真是好久都没有听过了。
蒲影敲击着键盘,“行,几点?”
“您什么时候有空?”
“不用这样说话,我们是平辈,那就明天上午十一点吧,我那时候刚下班。”
“好的,到时候见。”
【四】
第二天中午,蒲影下班后便去往了咖啡厅,一进门她就看见窗户旁的位置坐了一位女士,背影看起来很端庄,她直觉是那个人,径直走了过去。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与蒲影相对。
蒲影一时间有些惊讶,她看出来对方精心地化了个妆,眉眼之间和她极为相似。
二人有些沉默,蒲影率先开口,“你是曲安?”
对方温婉地点了点头,“是我。”
蒲影坐下身,服务员过来,她点了一杯冰美式,才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曲安似乎是有些犹豫。
蒲影直接开口:“因为付席?”
“是。”
“和付席有关,又管我什么事?”
“因为……”
“因为有人说你和我长得像?说你是替代品?说他爱的人其实是我?”
曲安被蒲影的直球击的不轻,却没反驳什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嗯。”
“女士您好,您的冰美式。”
蒲影喝了一口。
“原因我知道了,”她从包里拿出烟来,又想起这是咖啡厅,又塞了回去,“曲小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不是很有耐心跟你在这儿耗的。”
曲安半垂下头,手用力地握着杯子,指尖发白,看起来很是难堪,“你和付席还在联系吗?”
“没有。”
曲安说:“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我们是否相似,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你和我确实是长得相像的。”
“曲安小姐,”蒲影撑着下巴,没了兴致,有些懒散道,“长得像又如何呢?嗯?我有个同学参加过你的婚礼,也恰好见过你的素颜,她告诉我说,我们素颜其实没多少像的。”
“如今你却化了妆来见我,是想做什么呢?”
曲安:“我……”
“好了,”蒲影笑着,“我们就不玩这些心计了行吗?”
曲安摸索着手中的杯子,抿了抿唇,“付席还喜欢你吧?”
“……哈?”
蒲影往后一靠,“别逗了曲小姐,现在谁还玩这套深情啊?我们已经十几年没联系过了,要说在一起那也是我十八岁的事儿,旧事重提有什么意思?”
“你这样突然来一句,我可受不起。”
曲安看着她,看起来很是失落:“我和他在一起时,他总是用一种奇怪又陌生的眼神看我,我总觉得有几分深情,可是没一会儿那感觉又消失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隔着我这张脸看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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