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东好像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似的,一直震惊地盯着我,我笑了一下,问他说:“东哥,你现在还认为我会是合适的人选吗?”
陆鸣东没有回答,我也不需要他回答。
我从来不是什么甘愿奉献的拯救者,我当然是会报复的。
就算了隔了整整三年。
这就是我选择的方式,我认为的,最好的方式,这是他们林家的东西,那就还给他们林家。
林州行既然喜欢说自己有钱,有钱到闲得没处花,给人天价赡养费、给人包外卖的程度,那就让他好好花,捐赠出去的资金还能用于公益,对百乐来说也有助益。
我不管这一招是否杀人诛心,我不管他妈妈的遗物对他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我不管他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跪下,把这枚戒指戴在我手上的。
我就是要他死心,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忍下,无论产生什么情绪,都只能闷死在皮囊之中。
我就是要让他有口难言,被聚光灯讽刺地照耀着却只能微笑,他喜欢说一个东西有价格,那么就让他花双倍的价格买回去好了,林州行曾经伤害过我,我只不过是礼尚往来。
本场拍卖会最珍贵也是成交价最高的藏品被拍出,买主被主持人郑重地请到台上,聚光灯慢慢地挪动着,在台下找到他的时候,林州行的神色已经恢复了自如。
如同王瑶所希望的,他挂上了那种,可以登上商务杂志封面的无懈可击的企业家笑容,姿态亲和的发表感言,即便没有握话筒的那只手还在细微的、神经质的颤抖,却还能口齿清楚地背出公关稿上得体又准确的回答,不愧是林州行。
心里这样想着,我看着舞台上的人,看着聚光灯下光环加身赢得全场焦点的人。当以一种平静的、第三方的视角去平和的看他时,我承认我是仰视他的。
林州行从来都比我聪明,比我冷静,比我知道什么叫“正确的选择”,他所经历的事情若发生在我身上,我一件都受不了,仅仅是友达的危机和爸爸的住院,都差点击垮我。
所以我想让他死心,并不仅仅是想要报复他,也是因为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们之间的距离和鸿沟,已恰如此刻的台上和台下。
林州行突然说,爱人。
这两个字突然涌入我的耳膜,清清淡淡地重敲在心房,我猛然从飘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听到主持人问他打算把这样一枚贵重而美丽的戒指赠送给谁,也听到他回答说:“爱人。”
“林总的爱人向来非常神秘。”主持人笑着调侃,“我想在场的大家有幸见过的还不多,不知道这一枚价值一千六百万的红宝石戒指,够不够将她请出来呢。”
“不神秘啊。”林州行轻轻笑了笑,“就在现场。”
好像很轻松的闲话一样,他把这句话说出口,从入场就架起来的高昂姿态完全没有了,捏着话筒笑起来,是那种软绵绵的笑。
只有在很少很少的时候,而且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刚醒的时候,或者很困的时候,总之是思维缓慢,毫不设防的时候,我才见过林州行这样笑——有一点点呆,有一点点不聪明,有一点点迟钝,眼睛弯起来,嘴里的那颗虎牙探出尖尖。他这样柔软,主持人一下子也放松起来,兴奋地说:“在哪里?林总要现场送出去吗?”
林州行看向台下,灯光师很懂的送给他一束银白追光,他拿起盒中宝石,追光跟随着他,慢慢地走下来,身上的金饰反射着细小的光芒摇动着,和手中的宝石、指间的戒指一起珠光宝气的璀璨着,但并没有喧宾夺主地盖过他本身。
他是好看的,当然是好看的,林州行本来长得就好,叠加上如此家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都有自傲的资本。虽然这只是踏进圈子的门槛,但是他早就证明了自己,已经杀出一条血路。
百乐林家,早就是林州行的林,实打实地执掌着数百亿资产的上市公司,正一步一步的打造着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随手就能拍下一千六百万的戒指,打算亲手送给自己的爱人。
他的爱人会是谁?会是什么样子?
好奇的目光和期待的目光一起跟着他从台上来到台下,目不转睛,林州行慢慢走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我跑不掉,王瑶发出那种嘶嘶的吸气声,捂住嘴小声惊叫着。
我看着他走过来,单膝跪下,用力地捏着那个盒子,手指颤抖着掀开盖子,全场寂静。
在这安静到几乎窒息的氛围中,林州行轻轻开口,他说,对不起。
这追光像月光,他的神情和几年前的夜晚别无二致,真诚、脆弱、惶然,和那时一样的不安、一样的忐忑,等待着被拒绝,或者被接受——但今时不是往日,这里不是月光下独处的客厅,这是人声喧腾的拍卖会现场,他也不仅仅是林州行,他还是身家百亿的林董事长——看待一个人能完全剥开他的头衔他的光环吗?
不可能的,在公开场合,更是如此。
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件事可能会有不同视角,百乐现任董事长林州行在公开场合手持刚刚拍下的千万戒指向爱人道歉,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浪漫,有人认为这是一种胁迫,有人认为这是一种作秀,有人认为这是一种诚恳。
那么,我怎么认为?
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心跳得很快,又不能大喘气,只能轻轻吸着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是一种错觉,当然是一种错觉,冷光怎么会烤得我浑身发热。
我看着他的琥珀色双瞳,看着他僵硬紧张的姿态,微微颤动的眼睫,屏息凝神的模样,我什么都没想,我什么也不认为,林州行不是任何头衔,对我来说,林州行就是林州行。
但我有自己的决定。
我尽力朝他笑了一下,笑得是不是很难看很勉强我不知道,我只是试着传达给他一些信息和暗示,告诉他我的报复已经结束了,此刻我没有赌气,我只是在选择——这只是我的选择——我伸出手去,手指下压,关掉了盒子,也彻底隔绝掉了那颗流光溢彩的宝石戒指。
“啪”的一声,盖子合上,我说,我不接受。
他站起身来,全场哗然,但不敢发出太大的嘈杂声,仍然显示出一种很诡异的安静来,主持人愣在了台上,准备好的一大串祝福也派不上用场。
但幕后的调度显然开始尝试着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全场的灯光全部熄灭了,大屏幕随即亮起来开始播放本次慈善活动预先录制好的宣传片——明星们喜气洋洋的展示着自己想要寄拍的藏品。主持人不失时机地大声宣布中场休息,稍后是慈善晚宴。
林州行暂时没有动,还是站在我身前,比起方才的惶惑来说,他现在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但又似乎是如释重负,并没有很多难过,也并没有很伤心——其实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灯光实在是太暗了,我想他也看不清我的,我想跑掉了,我扔下所有人离开会场。
林州行看着我离开,他没有挪动脚步,也没有追上来。
145 今非昔比
【 现在他自己把这把刀打磨得更锋利,递进我手里,让我再捅一遍 】
——
掏出包里的手机,我心烦意乱地告诉王瑶和陆鸣东我打算先走,他们都简短地回复了,可是现在刚好中场休息,人来人往纷纷乱乱,我听到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刚刚那件事,不由得叹了口气先躲进洗手间。
说什么的都有,其实谈论我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在讨论林州行的,人前恭恭敬敬,人后嘲笑起来不遗余力,笑着聊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嘛,女人要多少没有,非要放到台面上,这下子笑死人了,白让人看了热闹。
那个女的什么来头?这都看不上?
我看也挺普通,漂亮的哪没有,至于这样五迷三道的么?
海威的秦总笑声最大,说太好笑了,一千六百万干什么不好,去搞一个小情儿,还没搞到!
旁边有人提醒道,秦总,那好像不是小情儿,就是小林董的原配夫人啊。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家宅起火了,谁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搞东搞西,搞到老婆都不理他,秦总得意洋洋地发表心得,老牌上市公司了,还不注意一下影响,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能倒嘛!
抖机灵的人马上接,不注意社会影响,得注重财务影响嘛,这下在秦总的评级里,百乐的分数又下降了!
是啊,有人接过这话说,要我说公司和工作都能再搞,但是家庭就不一样了,搞不好就搞不好了,他爸爸当年不也是乌七八糟的吗?那个私生子哪去啦?
被流放了吧,姓林的容得下他?亲老子还不是照样送进局子,多狠的人!
这么狠的人,难怪全家死的死,关的关,老婆也跑了,结婚几年了,没孩子吧?啧,怎么还没孩子,是不是命里带煞啊?
这提醒我们做人不能太毒,不然就算你长成他那样也是孤寡命,没有女人敢跟的!
哎,我就早点说了人要信佛,多结善缘,秦总,周末咱们去爬山,一起拜一拜呀?
拜,拜,哈哈哈,我烧柱头香!
我猛然推门出去,把手包狠狠掼在洗手台上,冷眼斜睨着那帮嘴碎的老男人,对方并不尴尬,也没有被撞破的害怕,只是停了议论,轻蔑地瞥了我两眼后离开了。
是啊,说两句怎么了,就算是林州行本人在这里,他们就会不说吗?
也许不会,也许还是会,决定关系的核心永远不会是谁不喜欢谁和谁得罪了谁,而是利益的需要和互换罢了。
所谓的体面,也不过是虚伪的表面功夫。
这件事将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百乐林董被人提起时总要伴随的讥笑——我突然明白了,我突然明白林州行刚刚被我拒绝时的那种释然是从何而来的了。
他就是让我拒绝他,他知道我会拒绝他,他已经准备好了让我拒绝他。
他说对不起真正的方式,根本就不是送出那枚戒指,而是让我拒绝他——让我看着他被公示人前,被剖开被嘲讽被羞辱,流言不避人,他就是要从流言中穿行而过,接纳风霜刀剑,像破开水面的舟。
他太了解我了,他也了解我是了解他的,他知道我一定知道他最害怕什么,也知道我在报复,所以他决定顺从,而且要做得更狠一点,颤抖着展示给我看——看人们戳着他的脊梁骨说,百乐林家又怎么样,年轻的董事长又怎么样,长得好家世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拒绝。
还不是被扔下了,还不是没人要。
当初我打算伤害他,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现在他想要道歉,就自己把这把刀打磨得更锋利,递进我手里,让我再捅一遍。
我心情复杂,对着镜子翻出口红,多此一举的补了一道,这一晚上我根本一口水都没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不喜欢林州行道歉的方式,我也从来不想让他这样伤害自己。
正烦着,手机响了,刚刚我发了个消息让周明祎来接我,也发了定位,可能他这时候已经到了,因此打电话来确认。
我接起来,却听到他小心翼翼地问:“小清,你去的那个活动,林总是不是在啊?”
“他在有什么影响吗?”我调整了下情绪,挤出一个笑来,“你又不接他。”
“好多年没见了,当年也做过朋友,感觉有点尴尬。”周明祎笑了笑,坦然承认,“他现在是大老板了,我有点自卑。”
“老周你不要这样想,身家地位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你……”我想了想,但想不出什么,强行编出一条生硬的鼓励,“你比林州行好一万倍。”
我这话说得大声,虚张声势,对着镜子挂断电话,我才发现镜子里面还有一个人——林州行正站在身后看着我。
他出来找我了。
“比我好一万倍。”林州行静静抬眼道,“是谁?”
“没有谁,如果你这么好奇,那就等着,他马上来接我。”他听见就听见了,我也没有办法,拎起洗手台上的包就走。
林州行跟在我身后出了门,周明祎开着友达的东本已经停在了外面,林州行伸手拉住我,用的力气不是很大,只是难以置信地低声问:“是他吗?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深圳?”
我朝他笑了笑:“怎么不可以?”
“你们现在是……”林州行停住了,神色惶惑,像是在临时寻找下文,可能是太惊讶,他连问完整这句话都很难。
我不忍多看他表情,直接甩开他的手。
周明祎下车接过我手里的包,见林州行一直死死盯着他,不得不打个招呼,勉强笑道:“林老板,好多年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林州行主动伸出手,周明祎和他握了一握,然后他问,“店怎么样了?”
“倒闭了嘛,所以来深圳了。”周明祎笑道,“感谢邓总提拔,收留我做个司机。”
林州行神色复杂地轮流看了看我和周明祎,我坦然地迎接他的目光,说道:“看够了吗?那我走了。”
周明祎很殷勤礼貌地欠身道:“林老板,那我先送邓总走了,您回见。”
然后我就走下楼梯,完全没有再回头。
“小清,他跟上来了。”周明祎瞟了一眼后视镜说,“我故意卡了一个红灯,还是被他跟住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就看了下右侧后视镜,确实是林州行的车,心里更觉得烦躁,无聊不无聊,我的地址不就是他那栋房子,有什么好跟的?
“随便,你让他跟。”
余光闪了一下,我发现周明祎神色不对,便笑了笑说:“怎么了?心情不好?”
“那倒没有。”周明祎迅速调整了表情,道,“就是有点小感慨。”
“还是大学的时候单纯啊,玩得到一起就当朋友了,现在回想一下都觉得自己傻,和百乐的林公子白白熟了好几年,什么也没想,如今再想攀上别人,可就难了。”
“他以前是有点难处的,我们学校也不是就这一个富二代,他算低调的那一批,但是今非昔比了。”我淡淡安慰他,“别说你了,我就算攀上人家一回,不也一拍两散了?没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小清,你不一样。”周明祎说,“他很在乎你,从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是。”
“就刚刚见了一面看了两眼你就知道了?”
“那当然。”周明祎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一些开玩笑的话,“我们两个当过情敌,彼此还是很敏锐的,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
“他过生日那一次你还记得吗?包下了整间 MOU,当时觉得富二代嘛,果然这个排场,还以为经常有的赚,谁知道后来再也没有过。确实蛮低调的,不喜欢太张扬。”周明祎的话匣子打开,回忆起来就没完,“所以我就明白过来,只是因为你。”
“咱们俩认识的那个局,狼人杀那个局,也是他组的,提前还拜托我照顾你,我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那一场我们配合的是不是不错?”
十年前的琐事,我听得有些烦躁,但忍了忍,只是说:“那都多久以前了。”
“那是我最辉煌的几年。”周明祎叹道,轻轻拍了下方向盘,又看了一眼后视镜,自嘲道,“确实今非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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