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方,顾夫人很热忱的接待了她,并把她引到安静的小书房里。拉着她的手,很贴心的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有关单克伟和石屏梅即将订婚的消息她早就拿到了可靠的消息,顾夫人没想到好事促成的这样快,说不定将来这位石小姐还需要她来巴结呢,所以她一面盘算着该如何应对这位未来的单太太,一面善解人意地布茶、递手巾,安抚着石屏梅的情绪。
石屏梅很快就止住了眼泪,觉得这样一言不发跑到别人家里掉金豆怪可笑的,她喝了口茶水,立刻利落地把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顾夫人的眉尖随着她的讲述,皱得越来越紧,等到石屏梅完全讲完,更是完全在额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看到她情绪上也如此的投入,石屏梅觉得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心头不由轻松稍许。
可是她实在不知道,在顾夫人这里,石屏梅的价值无非体现在单克伟身上,如今出了这样丢脸的丑闻,凭她对单克伟的了解,这件婚事绝对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对于擅长布兵遣将的顾夫人来说,实在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挽救的必要。
顾夫人在长期的探索中,撒谎的艺术早就臻于至善。眼看着这个小美人在自己面前哭得花枝乱颤,顾夫人用她一贯的、夸张的手法,拉住了石屏梅的手,怜惜道:“可怜的家伙,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帮你的忙!”
有了这句话,石屏梅当即抹干泪水,难为情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太轻率,这件事本该和克伟商量一下,我把顾夫人当掏心窝的人,还肯定你务必不要把这件事告知与他,好存我个颜面!”
顾夫人假惺惺道:“关乎女子名节的大事,承蒙你把我当知心人,我肯定要护你的周全。”
言罢她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才说:“要马上找出来个帮得上忙的人,得给我些时间考虑一下,你不如先回家呆着,一旦有了眉目,我就会立刻告知,如何?”
石屏梅觉得她说得很入理,遂告别独自回去,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起初还信心满满,后来就感到了神经质的焦躁,亲自致电顾公馆想问问究竟,打了几回电话,佣人一听说是她,都说:“夫人出门去了,您过会儿再打吧!”
石屏梅先是一筹莫展,继而才慢慢回味过来,这个闭门羹是不是顾夫人故意的呢?
顾夫人当然是故意的,早在石屏梅拜访当天的晚上,她就和单克伟碰了面,单克伟起初心情显得非常好,见面就嚷着要答谢顾夫人这个大媒,顾夫人笑道:“克伟,我可不是给三瓜两枣就能满足的人——不过你这杯喜酒,恐怕我是没福气吃到了。”
单克伟一惊,以为顾府出了什么岔子,连忙去问究竟,顾夫人叹口气,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表情,就见单克伟不停地抽着烟,先是脸色通红,继而就开始泛青,烟也不吸了,一双手握得骨节咯咯生响,未等顾夫人讲完,他忽然起身道:“我这就通知北平警署,叫警察带枪灭了丫的!”
顾夫人疾声道:“不可!”
见单克伟面露不解,顾夫人才娓娓道来,说:“那白元奎是个道上的流氓,又是个地头蛇,你这样的强龙大张旗鼓去斗他,未必有好果子吃,到时候你把警署拉扯上了,人多嘴杂,倘若再有几张她衣不遮体的照片流传出去,你将来还要不要在政界立足呢?”
顾夫人一席话,单克伟听得浑身汗涔涔,他想自己只顾着“冲冠一怒为红颜”,却没有做出这样鞭笞入里的利害分析,差点莽撞行事。
于是他接过顾夫人递来的汗巾擦下脸,才缓缓道:“依着夫人的意思呢?”
顾夫人冷笑一声,从茶几上的一副象棋里,检出来个“卒”朝地上一丢,努了努嘴才说:“你先去南京几天,就说有公务缠身,北平这里我帮你应付,人又没娶进门,咱们就当不承认!”
单克伟脸色惨白,迟疑道:“这样,这样是不是也太绝情了?”
顾夫人叹口气,道:“你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今风头正紧,多少人等着揪你的小辫子,怎么还能够如此冥顽不明呢?”
单克伟被她一番口舌说动了心,又觉得忒对不住石屏梅,苦笑道:“英语里管小姐叫‘miss’想念她该说‘miss a miss’,失去她也是说‘miss a miss’,唉,想念等于失去,不失去又怎会想念呢?”
顾夫人笑道:“克伟你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等这件风波过去了,我再帮你介绍温柔漂亮的淑女。”
再说那可怜的石屏梅,顾夫人联系不上,单克伟偏偏又去南京公干,只把她一颗心煎熬地无以复加,最后还是杜馨遗开了口,她说:“你也别怕难为情,我们干脆去求求力玮好了,唐家人脉多,总比咱们坐在这里干着急要强百倍!”
石屏梅无奈,唯有点头应允。
等到力玮赶至石屏梅家中,就见那平日里千娇百媚的佳人哭得两眼红肿,杜馨遗也是束手无策的样子。
两个人见了力玮,便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最后还是杜馨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讲了一遍。
事情很简单,那天石屏梅赴约去见债主,到了地方才发现此人竟然是本地有名的流氓白元奎,这驴打滚的高利贷,算下来竟然有2万元之多。
白元奎对她早就垂涎三尺,本来以为这次见面威逼利诱一番,必定使石屏梅就范,谁知对方只是答应尽快还钱,除此以外态度颇为强硬。
白元奎又恼又怒,他是个流氓出身,当下就命手下帮忙,胁迫石屏梅拍了些不堪的照片,只说倘若3天后不还钱,就把这些照片刊登在北平销路最大的报纸上。
石屏梅想这事若闹出来,不仅自己身败名裂,单克伟也丢尽了颜面,两人的事儿铁定玩完!
力玮也颇觉得此事颇为棘手,倘若牵涉到的是寻常商界或者政界人物,他好歹求求老父,说不定会有些门路。
可那白元奎是个下三滥,唐家与此人真是毫无交集可言。
为不教两个女人失望,唐力玮只好安慰道:“你且先宽心,既然这事嘱托了我,唐某必当竭尽全力。”
焦躁中,力玮忽然想起上次去徐怀璋家做客,听那口吻,徐家似乎与□□颇有交情,既如此,事不宜迟,他火速朝徐家致电,徐府只说少爷在长安俱乐部。
力玮立刻决定今晚就去俱乐部找徐怀璋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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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徐怀璋除了公事,就天天到各繁华场中去瞎混。长安俱乐部、六国饭店、春明大戏院这三个地方,每天至少要到一处,或者竟是全到,有时点个卯。
因此大家为他取一个绰号,叫做“三国巡阅使”。
今天徐怀璋因为想抽几口大烟,下午就到长安俱乐部来玩。
他在那里有个相好的叫崔丽丽,一见他来就将之迎到一个小客厅里去,等力玮赶到时,徐怀璋也不出声,烟吸干净了他才拿起崔丽丽递来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两口茶,然后就见那鼻子里喷出两道喷雾。
力玮连忙把脑袋偏过去一边,崔丽丽笑道:“好娇贵的爷们儿!”
徐怀璋请他坐下,笑道:“你真忙,上次西山一别,老碰不着你。”
力玮道:“你喜欢玩儿,我爱静,实在不易会面。这次来,有见极重要的事儿要求你。”
说罢他看眼崔丽丽,那女子也很识趣,立刻就走了出去。
等她离去,力玮立刻把事情叙述一遍,徐怀璋皱眉道:“平日里只晓得白元奎蔫儿坏,没想到手段也忒下流。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家主要是开戏园子、做珠宝买卖的,这些生意都需要人捧场,最怕流氓砸场子,所以这件事徐家不适合出头。”
力玮以为他要推辞,心中一凉,谁知徐怀璋又道:“你不要以为我是拿搪,我家老爷子有个拜把子兄弟姓洪,也是出来混的,主要开烟馆和赌场,吃的就是江湖饭,虽洪老爷子如今弱了弦子,但他家闺女江湖人称‘洪姑’,却是个有有勇有谋的女子,不如我带着你去托他们。”
力玮笑道:“兜了一圈,最后要靠一个女子来救另一个女子么?”
徐怀璋哈哈一笑说:“就是因为大家都是女人,她才更能体会石小姐的苦楚。”
力玮恳切道:“有你的这席话,我也能松口气,不然真是一筹莫展。”
徐怀璋忽然一笑,道:“说到底,这个石小姐还真是不把你当外人,这么重要的事儿,仍然找你求助。”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又好像不方便开口,唐力玮瞧出端倪来,问:“这里就咱们两个,你有什么尽管问。”
于是徐怀璋道:“我且问你,现在石小姐究竟算是谁的人呢?是你唐大少的,还是单克伟的呢?”
唐力玮是个玲珑心,马上明白他之所以这样问,是想知道自己出力帮忙,这面子究竟是卖给谁?
如果石屏梅是他的人,这件事就算帮老友一个忙,如若石屏梅已是单克伟的人,将来单克伟就为这件事欠徐怀璋一个人情。
力玮虽已知道单、石订婚的消息,可他并不了解单克伟其人,万一将来单克伟翻脸无情,徐怀璋不是白白指望么?
他思虑周全,朝对方报个拳,才说:“我和石小姐从一开始就只是纯粹的友谊,并非有所图。至于她托付终身的人是否单克伟,我也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我都见你的情。”
徐怀璋心满意足地笑道:“得嘞,等过12点,我就带你去见洪姑。”
他特意解释说:“你不知道,赌场这种地方,过了12点才热闹,洪姑那时方去巡视,咱们去早也没用。”
于是崔丽丽重新进屋,且又带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两个人唧唧呱呱、连唱带笑。
徐怀璋见力玮不苟言笑,似乎对美人和美酒都很不以为然,道:“人生在世,原不必这样拘谨,太刻苦了,也觉得人生无味。”
力玮笑道:“人各有志。”
好容易挨过12点的钟声,两个人这才出发,车子经过西长安街,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力玮适才在俱乐部,耳目杂于声色绮罗之丛,总觉得昏沉沉。
现在到这地方,尽管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却也觉得的耳目舒坦许多。
时值深夜,不少人好梦正酣,岂不知一些地方正是热闹。
南城一个大烟馆,紧靠着赌场,门口一个老头儿,也不只是账房还是守门的,就见他戴一顶放油光的小瓜皮帽,正坐在桌子旁打瞌睡,猛地就被人敲了下脑袋瓜子,同时听见人呵斥道:“精神点儿,洪姑要来了呢!”
老头连忙直起腰做好,果然没片刻功夫,就见一个穿旗袍、梳辫子的女子,被几个仆从、打手一类的家伙护卫着过来,这女子浓眉大眼,除了皮肤有些粗糙,眉眼倒不难看。
她来到屋子外头,早有人掀开帘子叫她看,洪姑探头朝里睃了一圈,随即有人摔下帘子,对她说:“这里生意倒一直很好,不少人前面赌场玩好了,不管输钱还是赢钱,都会到这里抽一口。”
洪姑眉毛一皱,嘀咕道:“看看他们,就知道为什么日本那么小的国家也敢来侵犯!”边上人都不出声,只是唯唯诺诺,一个人说:“请洪姑吃宵夜,已经备下了。”
言罢一行人到了间屋子,估计是临时的餐厅,那知宵夜刚上来,竟有一只蟑螂爬上饭桌,洪姑眼尖手快,直接伸出拳头就灭了它,她见边上的伙计咧着嘴看自己,遂叫人拿纸把蟑螂包起来拿走,对那伙计道:“你嘴咧那么大做什么?想吃啊?”
那伙计忙笑道:“哪里,我是看这宵夜做的喷香,想着洪姑素来厨艺好,要是哪天吃上您的手艺,那才叫好。”
洪姑一笑,继而狠狠瞪着那伙计说:“滚一边儿去,那么想吃我做的饭,叫我声‘奶奶’不就完了?”
众人听了,发出一阵爆笑。
他们这里正在吃东西,徐怀璋领着唐力玮也到了赌场门前。
早有人来相迎,把他们引进一重院子,上面正房里面电灯通亮,人声吵得一塌糊涂。
力玮乍然进来,只觉得桌子上满是人手,在那里晃来爬去。
徐怀璋对引他进来的人道:“生意倒蛮好,你们洪姑呢?”
那人认得他,恭敬道:“洪姑在另间院子吃点心,我先带你去隔壁,那里有间小屋子。”于是三个人又朝隔壁去。
等他们到另一个屋子,还没进去,那青布棉帘子只是一掀,里面一股混合着汗臭、油味、鸦片烟味的热气直朝外窜,力玮胃里翻出来一阵恶心,恨不能吐出来,一看徐怀璋已经钻进里面去了,他犹豫一阵,还是硬着头皮朝里走。
刚进来,便觉得脚底下又湿又粘,鞋子很不自在。低头一看,原来满地都是鼻涕浓痰,此外还有许多瓜子壳、烟卷头,一片一片的污水,简直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伙计引他们到了里面的小房间,幸亏这里还算干净,徐怀璋笑道:“你没来过这种地方,暂且忍忍。”
他们那间房的门上镶着一块玻璃,两个人通过玻璃就朝外看,忽见一个女子大踏步走进,赌场上的人看见她纷纷打招呼,围着看的人也就呼啦啦闪开一条路,这人走至赌桌前,按着桌子朝前面望一望,笑道:“今天的局面挺大,大家伙接着玩,甭理会我。”
力玮见来人是一介女流,便轻轻问:“这是谁?”徐怀璋笑道:“当然是洪姑了!”
等到洪姑进了小房间,三个人少不得寒暄一番,力玮这才有机会打量洪姑,原来此人年岁并不大,只是那种目光灼灼的眼神显得很机敏。
洪姑听徐怀璋把事情说了一遍,盯着力玮看半响,道:“这石小姐,肯定是唐少爷的情人。”
力玮道:“只是普通朋友。”
洪姑笑道:“你倒是个有侠气的男子。”
言罢她便眉头一皱,道:“既然是徐家少爷的托付,我肯定要帮忙,何况我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男人欺负女人!”
洪姑越说越气,忽然就从位置上起身,大声道:“白元奎以前拿劣质药材糊弄我们,要不是老爷子出面,我早就打折他的腿,这厮如今越发下流,回头叫我逮住,掏了他的牛黄狗宝!”
力玮倒没想到她是个急脾气。他虽然急着救人,却不想把事情闹大,到时万一演变成帮派火拼,岂不是违背初衷?
他沉吟片刻,等到洪姑怒火稍微平息,才道:“其实只要白元奎把底片交出来,原先欠他多少钱就还他多少,照我那位朋友的意思,也并不想惊动太多人。”
洪姑瞧他一眼,冷笑道:“那也忒便宜他了!我不仅要把底片要回来,还要他免你朋友的债务,顺便再狠狠教训一顿,非如此不能让他记牢教训——免得以后再去祸害别人!”
说到这里,洪姑用犀利的眼神瞥他一眼,才淡淡道:“唐少爷你放心,我洪玲艳做事心里有数,不会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更不会丢你朋友的面子!”
她快人快语,一眼就看出力玮的顾虑,干脆把话就撂出来说得明白,力玮也只剩下点头的份儿。
洪姑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下叫过来嘀咕几句,转身对徐、唐二人道:“两位只管回去睡大觉,我动手前必定知会唐先生,届时你们就等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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