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傅,您老人家殿里请。”大监笑眯眯的走过来,独请了钟太傅。
这里头好歹有数位一品大员,今天折腾这么一趟,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谁都不乐意。这会儿颇有些微词。
“各位稍安勿躁,陛下如今受不得惊扰,钟太傅德高望重各位定是信得过的,便请钟太傅代各位进去一探究竟可好?”大监十分亲和,软绵绵的借力打力。
这时候,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了。
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恭请太傅入殿。
到了殿门口,钟太傅又被拦下来,今日数次受阻,与他平日里得所受的推崇相去甚远,心中正窝火。
“敢问大监,不知又为何阻拦?”
大监笑道:“太傅息怒,做奴才的并非拦着太傅您,而是拦着闲杂人等罢了。”
他借着佛尘轻轻的指了指钟太傅身侧的前二皇子萧淳,“这位早已被剔出皇家玉碟,如今可不该出现在宫中。”
萧淳年少,见往日当马骑着玩儿,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大监如今多有阻拦,怒道:“你胡说,你这个狗奴才,我要让父皇杀了你!”
钟太傅狠狠捏了捏他的手,才止住了他继续胡言乱语。
对萧淳而言,自出生后,宫中便是最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如今再回来,早已按耐不住往常的性子。
大监恍若未闻,门口的带刀侍卫已将手握上刀鞘,剑拔弩张。
萧淳恶狠狠的盯着大监,直到被钟太傅推了一把,下头的吏部尚书忙拉着他下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算是告一段落。
殿内,太子妃与大长公主立于皇帝的床榻不远处,正听着太医的回禀。
长公主细细听完后,转而道:“太医,你去跟钟太傅详细讲讲陛下的病情吧。”
钟太傅走进来,大监引着他走近去看了皇帝,果然面色惨白,嘴眼歪斜,十足的中风之症。
恰逢此时,皇帝似乎醒了过来,手指微动。
钟太傅几个大步上前,握住皇帝的手,皇帝虽中风,但也并非是一直昏睡的状态,只是醒着口不能言罢了。
现下他微微睁着眼缝,眼珠子涣散着,一时没有多大反应。
“陛下,您醒了!老臣盼着您醒过来太久了,如今太子战死北境,晋朝危矣啊!”
钟太傅这句话声音大,外头的朝臣听得一清二楚,哪里还站得住,忙挤着要进来,人多势众,侍卫听说皇帝醒了,亦是犹豫着不敢拔刀。
不一会,三三两两的挤到了寝殿内,皇帝的寝殿虽宽敞能容纳百人,此刻却也嘈杂非常。
二皇子萧淳年纪小身量不高,从人缝里挤了进去,扑倒皇帝的塌前,迭声喊:“父皇!父皇!儿臣好想你!”
第105章
皇帝一双眼睛眸色浑浊, 满是血丝,他废了很大功夫,才认出了萧淳。
一时间, 又是一阵急喘。
细看之下, 他眼神十分凶狠, 萧淳从未见过皇帝这副样子,被吓得往后退了退, 也不敢再去抓皇帝的衣袖。
暗地里, 有一只手按住萧淳,让他退也退不了。再一施力, 他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皇帝身上。寝帐半掩, 外头的人只能瞧着皇帝大半个身子, 却看不清他的神色,更别说眼神。
钟太傅这时动容道:“陛下,如今太子战死北境, 皇家仅剩二皇子这一丝血脉!”
他朝群臣示意, 指着帐子里相拥的父子,“诸位今日亲眼所见, 陛下久未见幼子,如今可谓爱之深切。”众人打眼一瞧, 果真如钟太傅所言。
“正是。”
“不错。”
帐子里, 皇帝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萧淳,一颗脑袋被憋得通红。
这时, 众人并未注意到, 大长公主同太子妃已冷漠退到寝殿门口。
大长公主传达给大监一个眼神。
大监几乎可见的点头, 撸起袖子挤过去,一把撩起帐子。光线透亮, 皇帝狠毒的神色一览无余,
近前围观的朝臣一愣,面上浮现出尴尬之色。
大监笑得没心没肺,“太傅,依杂家看,陛下这哪是见了幼子喜不自胜,而是气得不轻吧!”
钟太傅谋算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空,此时定定看着大监,暗含警告:“大监慎言,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如今皇室仅余此血脉,大监可要想清楚再说话。”
大监却不吃这套,“太傅慎言,有太子在,皇室何愁血脉。”
钟太傅却想起了另一事,“太子已是强弩之末,至于太子血脉,可惜太子妃并未有孕。”
言罢,他拍了拍手,便有一位医女入得殿内,自觉跪伏着回话。
钟太傅示意她:“你给诸位讲讲,太子可留有血脉在世?”
医女恭敬称是,而后道:“奴婢每月为东宫女眷诊脉,太子仅宠幸太子妃一人,但太子妃医案一切如常,并未有孕相。”
众人看一眼太子妃,又看一眼大监。钟太傅又问:“如何?大监可还有话说?”
大监不驯,哼声撇过头去。并不与之争辩。
这时,外头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刘统领疾步从殿门外进来,禀道:“城防营叛乱,正与禁军在宫门处厮杀,请大长公主与太子妃移驾。”
大长公主听完却并未有动作,对钟太傅道:“若本宫没记错,城防营副曾为太傅的学生。”
他此时的神色显得松快了许多,闻言只老神在在的抚着胡须,叹道:“要说老臣此生最佩服的人便是长公主您,从小聪慧卓绝,胆色过人,实乃当世诸葛。可惜,生为了女子。”
紧接着也不卖关子,“如今二皇子登位名正言顺,长公主身为萧氏皇族,理应以匡扶江山社稷为重。”
萧宜似是听了笑话,反问:“如何名正言顺?”
外头已经杀的火热,可闻宫人的哀嚎声,可见城防营已经杀入了宫中。城防营比之禁军人多势众,长久下去禁军恐怕难敌。
这一看,胜负已分。
钟太傅对长公主的不配合全然不在意,“长公主何出此言?”
云萱上任太子妃时日未久,且又是晚辈身份,自这场闹剧开始以来几乎不曾说过话。到了这时,她才突然问:“太傅就这么相信医女的话?”
钟太傅原先见她一直闷头站着,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如今既已起事,他更为轻慢:“太子妃何必垂死挣扎?”
若不是因着忌惮她南王府出嫁女的身份,哪还有她的命在。
云萱面带笑意,视线缓缓扫过跪伏于地的医女,问:“你说每月为本宫诊脉,可本宫分明已三个月未请过平安脉,你手里的脉案从何而来?”
医女果然目光闪躲,嘴角嗫嚅着一时没找出缘由来。
云萱这时候又接着道:“太傅息怒,医女偷懒也是时有的事。”言罢,她抬手抚了抚腰间,笑道:“不巧,方才本宫已让院正把脉。”说到这里,她便不再说了。
长公主唤道:“院正何在?过来回话。”
“下臣在。”
院正将将安抚好情绪激动的皇帝,又立即过来回话:“回殿下,太子妃已有三月身孕,母子皆康健。”
饶是方才看到云萱时长公主早看出来了几分端倪,此刻听了太医的话也高兴得很。
朝臣并未料到还有这一变故,小心的看了看钟太傅,又看看二皇子萧淳,眼观鼻鼻观心。
不远处,已经有叛军朝着皇帝的寝殿杀了过来,远处火光四起。
刘统领心知再不走来不及了,带着属下正护着长公主与太子妃往外转移,云萱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个孩童身影,朝着她的背面而来。
她一瞬间从衣袖中拔出掩藏已久的短刃,回身刺了出去,擦过此人的肩膀,划了一道口子。
萧淳哭嚎着跌坐在地,他手里的匕首掉出去几步远。
云萱周身一瞬间阴寒无比。
萧淳不过几岁的孩童,他方才分明是想用匕首刺她的肚子。
她握着手里的匕首,上头还有萧淳的血。
看着他此刻躺在地上形容惨淡哭泣不止,她无论如何都怜惜不起来,即便她将要成为一个母亲,正是母性最盛的时候。
混乱中,她握着匕首呆呆的站着,周围保护她的人将她围了个团团转。
“云萱,云萱”,嘈杂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怔然回望,见萧屹出现在眼前,竟以为是自己生了幻觉。
待看到被迅速制服的城防营叛众与钟太傅一行人,她蓦地清醒了。
余光里萧屹逐渐靠近,云萱突然握着匕首指向他,将他隔开在一步之外。
她看着他的脸,意气风发,分毫无伤。她手中握着他出征前交给自己的匕首,心中仿若泣血般的痛。
他果真是算无遗策。
云萱心里竟有几分恨意交杂,意欲吞噬她的意识。
她宁愿他是真的相回不能回。
从头到尾,似乎只有她自己被瞒在鼓里。
自他走后,她为了维持东宫的平静,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有一丝侥幸。得知有关于他的噩耗,她的心都缺了一块,却从未动摇过要生下与他的孩子。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她的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如珠如玉,坠落有声。
萧屹透过她眼中的泪光,看清里头的疏离与失望,暗自心惊。
他面上佯装着无事,去拉她握着短刃的手,安抚道:“云萱,没事了,我回来了。”
在他将要碰到她的一瞬间,她突然握着短刃朝着他的颈而去,萧屹站着没动。
刀锋最终停在他的颈间。
众人皆吸了一口凉气。
若太子妃此时想不开,挥挥手便能送太子上了天。
却不想,仅一息之间,太子妃眸色一黯,接着便软软的滑落下去。
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孩子!”侍女惊呼一声扑过去,却见太子已先一步将太子妃接入怀中了。
又惊出一身冷汗。
*
七日前的蓟城。
两军交战之际,萧蔻仿若浑身被抽空的走出房门,“送我去军营。”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因着叛党善改头换面,诡计多端,柏衍怕又出乱子,这些日子除了有暗卫营的下属扮作侍女紧跟在萧蔻身旁。
这个院子房顶,屋后,皆有暗卫守着,太守府外将士十二时辰不停换班巡逻,太守府府门轻易不开,若是叛党想进来掳走萧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女侍卫一听便劝道:“夫人稍安勿躁,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十分不安全。”
萧蔻根本听不进去侍卫的话,穿着单薄的衣衫便往冰天雪里的疾走。
侍女不敢上手拦她,只得紧跟在她身后,苦口婆心的劝。
“请夫人等一等。”走到回廊处,急忙赶过来的安书叫住了她。
萧蔻勉强停住。
侍女追上来忙为她披上披风,探到她的手被冻得冰凉,又忙取来手炉为她暖着。
她随侍女一阵打理,也没什么反应,眼巴巴的望着安书走过来。
安书顶着压力走上前来,“夫人,这是大人为您送来的信,请您过目。”
说话间,他向萧蔻呈上一封封了火漆的信,看火漆的模样已封了有几个时辰。
萧蔻急匆匆的打开,里头只有薄薄一张信纸,上书:“太子已去,云萧仍存,万望节哀。”
她盯着纸上这寥寥数语,站立许久,神色凄婉。几息后,她突然放声大哭,泣不成声的喊道:“兄长!兄长你怎能丢下我就这样走了!”
“兄长!”旋即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廊下顷刻间便乱成一锅粥。
至天色微亮时,太守府再次打开,柏衍一身染血盔甲罩着,急匆匆的回到小院。
“夫人呢?”他神色匆匆,边走边卸甲,随手扔在地上。
眼前房门虽开着,侍女却都围在门口不敢进去,“夫人哀痛过度,不肯出来也不肯用膳。”
室内烛火昏暗,隔着半透明的屏风看过去,萧蔻闭着眼睛倚在床头,看着像是睡着了。
柏衍回身将房门紧闭,走到她身边。
她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还未待他说话,萧蔻猛的扑到他前胸,双臂紧紧挂在他脖子上。柏衍反应过来,轻抚她的背。
“他真的一切都好吗?”她哽咽着小声问他,因着先前的哭嚎,嗓子有些哑。
“嗯。”他说过不会再骗她,因此早有准备,让安书及时稳住她,让她配合。
“那就好。”萧蔻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放开他,站起身来。
好在她看懂了那封信,没有露出破绽。
院墙后的窃窃私语其实破绽百出,她险些冲动中了计,如今想来心中仍十分愧疚。
但好在后头反应过来。
当时的绝望哀恸也算逼真,希望消息传回燕京城后,一切计划也如蓟城这般顺利。
她这才看清楚,他衣服上还有些血渍,正散发着浓浓的腥味。方才不觉得,这会儿闻着还真刺鼻。
“你呢?”她扭捏半晌,问他。
他似乎没听懂,“什么?”
“你受伤了吗?”她此时也无心与他计较。
他轻轻摇头,面色坦然道:“不知道,你帮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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