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艺是,曾经的依依也是。
第十九章 不应该的
时间太过久远,连记忆也跟着泛黄。
童依自打记事起就不在父母身边长大,陪着她的不是保姆阿姨就是保镖叔叔。有时候运气好一点,或许会被送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运气不好的话,也可能被送到姑姑舅舅家跟一群表兄堂妹打闹。
她大概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见到平时连个电话也不打、掐着时间从外地赶回来的父母,一旦过了节日,他们又要去到另一个城市忙着生意合作。
有时候,童依甚至都分不清,这样短暂而温馨的陪伴到底算是奖励还是惩罚,她是乖孩子吗?或许是吧,最少曾经她装的是。她很听话,很懂事,不调皮,也不哭闹,可太乖的孩子往往是没有糖吃的。
说好陪她野餐,结果陪她一起野餐的是保镖和保姆。
说好带她旅游,结果带她一起旅游的是外公外婆。
七岁那年暑假,天气炎热,夏蝉嘶鸣,童依在游泳时不小心呛了水,由此生了一场大病,一天一夜都高烧不退。
她迷迷糊糊,意识有些不太清醒,浑身酸酸软软提不起力气,任由医生护士忙前忙后。她只记得病房昏暗,嗓子很疼,头也很疼,有仪器夹着手指,有管子插进鼻子,也有针管不停地被举起,点滴不停地输液进她手臂。
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好像有一台机器在翁鸣嘲哳,她晕乎乎地睁眼,眼前似乎有爸爸妈妈的身影,等她终于退烧,才发现原来不过是烧到糊涂之后的错觉。
当然,童依的父母还是从外地赶了回来,只是他们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训斥了照顾自己的保姆阿姨和保镖叔叔,简单问了几句话后又极快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爸爸摸了摸她虚弱的小脑袋:“依依乖,爸爸有个合同今天要签,先去忙工作,下周六回来陪你,好不好?”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开心,爸爸又添了一句:“到时候给依依带玩具,好不好?”
小小的童依眨着眼睛,虽然心里委屈,却还是懂事地点头:“依依想要那个有十三套衣服的芭比娃娃!”
温柔的妈妈握住她肉乎乎的小手:“好,等爸爸妈妈回来就带给依依,那依依要听医生的话,快点好起来哦。”
她乖巧地应下,连吃药都不用保姆阿姨拿着糖果来哄,就算很苦也会皱着眉头喝掉,翘首以待地期盼着父母回来的日子。
那个周六,童依穿了最好看的公主裙,让保姆阿姨帮忙扎了最好看的小辫子,从早上就坐在客厅里等待。
她从早上等到中午,中午等到晚上,最后保姆阿姨看不下去,过来劝她:“依依的爸爸妈妈很忙,我们依依是乖孩子,要听话的,对不对?”
那个周六,她没有见到明明答应陪她却爽约的父母,也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十三套衣服的芭比娃娃。
后来,童依再也不喜欢玩芭比娃娃,再也不曾开口问他们要过什么,再也不曾对他们答应过的事情抱有期盼。
大概是白天把情绪隐藏得太好,所以夜幕降临的时候,压抑许久的心思才会无处可藏。
月光皓然,星辰闪烁,云朵调皮地你追我赶,也被泼墨一般的夜空无限包容,好像一切有着独属于他们的归宿。
童依自嘲地垂下眸,只有她什么也没有,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许柯平静地看着眼前黯然的人,他没说话,脸上的神色淡漠深远,连眼神也是如月色般冷冽。
这样的沉默过了许久,久到许柯终于理顺自己晦涩复杂的心情,终于和内心矛盾许久的想法和解。他的眸色微深,手指轻轻动了动,刚刚皱着的眉心也跟着舒展,清冷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柔和。
“很累的话,睡一觉吧。”
许柯的声音很轻,像是春日里带着暖意的微风,抚过湖面时轻轻吹起一圈圈涟漪,虽然温和里还带了几丝生硬,却也足够落进童依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在那里,有她最开始、最天真、最温暖的记忆,哪怕经年之后被她亲自尘封、亲手上锁,尽管藏于俗常、从不示人,却还是热烈赤诚,真挚又深切。
可能是被这突然的一句话所惊讶到,童依茫然地侧头,视线猝不及防般撞进许柯漆黑浓郁却泛着柔色的眸里。是的,童依无比确定,五年过去,在许柯的眼里,她再一次看见了温柔的神情。
因为那是五年前,她再熟悉不过、甚至动过贪恋、动过沉迷心思的温柔。
童依有一瞬间的错愕,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被唤醒,沉寂许久的幽静深潭终于迎来响动,轻轻晕开的波澜也愈演愈烈,好像下一秒就会迎来山呼海啸般的惊涛骇浪。
哪怕童依早已见惯各色的关怀备至、听遍各种的连篇情话,却还是会为这样的一个眼神而心跳漏掉半拍。
“嗯。”她眼神微颤,胡乱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极快地收回了视线。
童依缓缓舒了口气,神色如常到看不出半丝不妥,她把脑袋侧到了靠窗的那边,轻轻闭上了眼睛,连许柯突然幽深晦暗的神色也没有发现。
第二十章 想你背我
这一觉睡得不沉,却也足够童依恢复精力和心神。
苏晚桐的心里一直记挂着童依的情绪,回到南城下飞机时眼里还带着抹担忧。趁着许柯和官岩去喊车的时候,她绕到童依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么样?”
童依扯着嘴角,反手去握了握她的手腕,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轻快:“挺好,能蹦能跳,甚至还有点饿。”
这一次,官岩十分自觉地拎走了许柯的行李箱,然后递过去一个眼神,许柯开始不明所以,等反应过来也没辩驳,直接朝着童依走去。
他伸手去扶,却被童依躲开,然后轻轻挎住了胳膊。许柯动作一滞,眼里泛起了抹疑惑,低下头去却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嗯?”
童依眉眼弯弯,全然没了刚刚飞机上的黯然,张扬明媚的笑意像是要溢出眼睛:“我好困,走不动了,怎么办?”
盛夏的晚风总是带着一丝凉意,吹起童依散在肩头的卷发。虽然已是夜幕降临,但机场周围的道路上依旧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背着行囊,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谁也不知道彼此要去到世界的哪个角落。
许柯的眸光微微动了动,瞥了一眼她明艳动人的眸子,原本清冷的语气里带了丝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柔和:“那你想怎么办?”
童依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不经意间扬了几分,眼里泛起调皮的笑意,她抿了抿唇,两只胳膊绕过许柯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狠狠一勾。
许柯猝不及防地前倾,为了不让她摔倒,只得抬手去扶上她的腰。怀里的人仍是弯着唇,狡黠的笑意毫不掩饰,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娇媚,风情万种,魅惑众生。
“想你背我!”
官岩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苏晚桐却静静地把一切尽收眼底,他实在没忍住,歪过头去小声地问:“童姐这是……玩哪出啊?”
苏晚桐面不改色,只是头往官岩那边偏了几分,声音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我劝你少管闲事!”
官岩讪讪地赔上一个笑脸,算了,反正哪个都惹不起,他还是把自己置身风波外才好。
许柯脸上面不改色,可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染上粉红,和童依皮肤接触的地方有些发烫,两人对视的眼神也在这一瞬间暧昧起来。
他的眉梢微动,眼里似有不解,好像刚刚在飞机上看到的那个脆弱落寞的人已经消失不见,眼前的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张扬明艳到谁也收不住的童依。
“背我!”童依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要求,攀上他后颈的胳膊也用了几分力道,把人勾得离自己更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感,温温热热地喷洒在两个人之间,旖旎的气氛又重了几分。
“那个……童姐,车来了!”虽然官岩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他喊来的车已经停在了眼前。
许柯眼神恢复清明,他换了个姿势,把人揽进怀里,视线落在苏晚桐身上,对着旁边拎着两个行李箱的官岩开口:“我带童依回家,官岩,你送一下她。”
被喊到的人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惊讶的表情让一旁的苏晚桐憋笑憋得十分辛苦:“你,带着童姐……回家?”
许柯淡淡地投过去一个眼神,嘴上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虽然泛粉的耳朵让他少了几分清冷,但刻在骨子里的淡漠也让官岩不敢再多问。
苏晚桐看了一眼窝在许柯怀里、只露一个脑袋出来的童依,心下已经了然:“那我就不打扰了,官岩,你还不走?”
她瞪着十分没有眼力见的人,语气也比平时重了些,官岩神色复杂,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变换,却还是挂着笑脸应下:“那你好好照顾童姐,还有就是要注意安全……”
童依疑惑地抬眸,什么注意安全,她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官岩对本意是想提醒好友注意分寸,不要再次跌进她爱情的圈套,被童依这么一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我童姐崴了脚要小心些才好!”
没办法,谁让学生时代来自童依的压迫实在记忆犹新。
按理说,童依苏晚桐学文他和许柯学理,两个尖子班一个在走廊最东边另一个在走廊最西边,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可这一大一小两个魔女的操作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恃美行凶又肆意妄为,哪怕隔了一条走廊也依旧是整个年级的风云人物。
所以,像官岩这种幼小的心灵实在没见过这么野的路子,尤其是亲眼见证她把三年下来清冷无暇、皓如朗月的许柯追到了手,一代高岭之花竟也真的为爱折腰走下神坛,有了无数次破例。
只记得那年暑假里几个人出来玩,他开了许柯一句玩笑,连许柯也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未当真。可谁承想,竟被这记仇的女人听了去,她跟苏晚桐直接在毕业Party上亲手撮合了自己之前有好感的姑娘和另一个男生玩游戏。
经此一战,官岩平时和她俩打交道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稍不留神就得罪了二位被下套。
童依莞尔一笑,把从许柯怀里探出来的脑袋收了收,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官岩竟听出来了威胁的意味:“那好吧,谢谢你咯。”
他挂着笑脸,心下警铃却大振:“客气了客气了!”
苏晚桐轻声和童依道别,临上车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柯,关门时还有着浅浅的犹豫,挣扎半天,她还是对着许柯开口:“童依就拜托你了。”
言外之意,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许柯微微颔首,眼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童依抬眸去看他,嘴角绽开一抹勾人的笑意,冲着苏晚桐挥了挥手:“到家给我发消息!”
童依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许柯,所以到了公寓门口出租车不能再往里开时,她又去勾许柯的手指。
第二十一章 面煮多了
“我要拿着行李箱,没法背你。”许柯暗着眸,再清楚不过她的心思。
其实童依还好,因为她和苏晚桐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当时又在许柯家,所以只有苏晚桐带了个行李箱,帮童依装了几件衣服,童依本人就拿了一个包,斜斜地背在身上。
再看许柯,他的行李也不算多,一只小小的箱子,但要是背她,也确实空不出手去拎。
童依轻声叹了口气,原本亮晶晶地眸里有些黯淡,早知道就把官岩和苏晚桐也拖过来,等自己和许柯回了公寓再放他们走。
“我是A栋601的业主,行李箱在您这边暂时放一下,过会儿我回来取。”
许柯轻轻叩了叩门卫室的窗户,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童依眨着眼睛,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到了自己前面半弯下身子,声音清冷中带着平淡:“上来。”
童依弯着唇,把斜挎包拎在了手里,双手揽着许柯的脖子,毫不费力地跳了上去。他的背很宽厚,童依丝毫不担心掉下去,但双腿还是紧紧地盘在了他的腰间,脑袋也不自觉地靠近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激起一阵细密酥麻的痒意。
虽然已经有所预期,但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还是让许柯心底一颤,上次这么背着她,好像还是五年前的暑假。
那时候两个人正值热恋,也是这样的盛夏夜晚,外面灯火通明,他们在出成绩的前一晚溜到夜市散步,童依逛累了不愿再动,明媚少女笑着在清冷少年怀里撒着娇,嚷着要他背着走。
场景过分清晰甜蜜,即便童依在分手时说得那样决绝,许柯每每想起那夜的场景也仍觉温暖。
如果,一切都能停在那时候就好了。许柯背着她慢慢地走,童依在他背上舒服地哼着曲儿,这样亲密的场景总是叫他格外心软,一次又一次忘记他五年后再见时曾下定的决心,以及信誓旦旦在官岩面前提到的“分寸”。
算了,她昨天受了伤,今天心情又莫名起伏,就当再让她一次吧,反正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天。
许柯安慰着自己,把人背回家之后放到了沙发上,倒了杯温水塞进她手里:“我去拿行李箱。”
童依乖巧地点头,等他出去之后便在沙发上趴着玩手机,这几天忙着撩许柯,鱼塘都快要炸了锅,还好有苏晚桐挡着才没有全部溜走。
她翻了翻消息,突然觉得这群人好没意思,复制粘贴的情话她连敷衍都懒得,弧了一圈过后,还是点开了苏晚桐的对话框。
她已经到家,估计是今天在机场时自己的情绪确实有些没控制住,而苏晚桐又恰巧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最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难过。
所以哪怕下飞机时自己已经重新整理了心情,握着她的手宽慰过,苏晚桐也还是放不下心。
这么想着,她发过去一个表情包:“真没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没放在心里了。”
谎话说久了,她有时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可其实真假于她而言也已经没有什么所谓。
每个人都会有失落彷徨的时候,坏情绪的消解方式有许多种,可这其中最根本的,还是自渡。
这是成长的必修课,童依很早之前就知道,别人劝得再多也抵不过自己能想明白。
就好像苏晚桐会安慰自己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已经过去,她也会安慰苏晚桐没必要吊在徐浩宸一棵树上,可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只有各自心里最是清楚。
时光漫长又短暂,快乐的事情又有那么多,何必苦苦揪着难过不放,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童依扯着唇,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直到听见许柯开门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他一只手里拎着行李箱,另一只手里还提着购物袋,童依没当回事儿,还是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直到厨房里飘出来阵阵诱人的香味,她才意识到,许柯好像在做饭。
她翘着一只脚,笨拙地汲上一只拖鞋,一蹦一跳地往厨房那边赶去,等跳到门口,才倚在旁边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摆盘。
许柯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看到是她时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神色如常地问了句:“面煮多了,要不要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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