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十几年啊……
扶窈沉吟片刻,问:“那你可认识个叫阙渡的少年,十六七岁?”
“这名字从未听过。王爷有诸多子嗣,府内还有许多家生奴,这个年纪的少年太多了……”
“那你们王爷可有私生子什么的?”
妇人惊讶茫然地瞪大眼睛。
看来就是不清楚了。
扶窈又在乾坤袋里翻了翻,终于翻出一支能绘出心中所想的狼毫笔。她将凭空变出的画卷抖了抖,让阙渡那张俊脸凑近妇人:“这个呢,有印象吗?”
仍然没有。
扶窈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又在大魔头那张脸上增添了些灰尘血迹。
“这、这……”妇人终于认出来了,嗫嚅着嘴唇,“这不是那个马奴吗!?”
——还是奴隶!?
这回,惊讶的人变成扶窈了。
妇人见她眉眼神情变换,一个哆嗦,连忙把想起来的事情全都说了。
大魔头的童年,确实只能用“悲惨”来形容。
做马奴,整日睡在马厩,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说,还从小被王府的几个世子和地位比他高的家奴欺凌折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常年身上没块好肉,脸上也几乎没有干干净净的时候。
听得扶窈都忍不住蹙起眉。
“不过这马奴好像也不是个简单角色,那厨子的小孙子得罪了他,没多久就掉进井里了……诶,我不是说这是他做的,仙人明鉴!”
呵,当然是他做的,还用说。
大魔头怎么可能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
不过,阙渡自幼就有灵根,那为何不试着离开王府,前去拜入云上宗等大宗门下,反倒非要留下来受气?
那妇人自然是完全不可能知道,不过,她又提到了阙渡的来历:
“这马奴是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已故王妃带回来了。
王妃以前待他如义子,大家都说,可能是王妃哪位密友,或是族人去世后留下的孤儿,当然,都只是传说。
可惜王妃去得早,她一走,这马奴处境便直接跌入谷底,刚学会走路就被管家支到马厩了……”
不知来历的孤儿?
这无疑是佐证了扶窈方才的猜测,阙渡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家生奴。
今晚可真是收获颇丰。
见那妇人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别的信息,扶窈果断收剑,冷声道:“今晚我不曾见过你,你呢?”
那般姝丽眉眼,静时如水,作冷色时却吓得人心惊胆颤。
妇人一抖,吓得直接匍匐在地上:“我、我……我当然也未曾见过仙人!”
再抬头时,原地已经不见半点少女的影子,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只余淡淡馨香,被夜风吹散,证明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而扶窈已经靠传送符回到了卧房中,坐在榻上,仰头看着窗棱外朦胧的月影。
屏风外隐约有些嘈杂声音,可都并未传进来。
留一室清静,任人浮想联翩。
一个疑惑解决了,另一个疑惑又自然而然地抛了出来。
弄清楚阙渡跟靖北王府的纠葛之后,大魔头的真实身份又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这王府血脉基本上都死干净了,不可能再逮住谁问出点什么。
但——
她问白雾:“你觉得,会有人花那么大的精力地追杀一个普通的马奴吗?”
显然不会。
若是要血洗王府上下,那烧火的妇人也会丧命才对。阙渡被人盯上,与奴隶的身份无关,肯定与他另一重来历有些干系。
所以,阙渡的仇家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这些多余的东西,她不需要保证自己知道,只需要保证阙渡不知道就好。
只要阙渡对自己的过往有想不通与想知道的地方,就至少会在表面上听从于她,然后掉进她的陷阱里。
其他的,再说吧。
扶窈对大魔头的悲惨往事与离奇遭遇一点都不好,她只想早日完成任务,然后历完这个该死的劫。
思绪收回,吵闹声愈来愈明显。几簇火光赫然迸至半空,照得夜如白昼。
看样子是出了大事。
很快,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便闹到她门前。
卧房门被敲响,丫鬟战战兢兢地道:“大、大、大小姐,您睡了吗?出了点事,要您起身一趟……”
另外的人嫌这小丫鬟太过怕她,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将人推到一边后扯起嗓子大喊:“容扶窈,你好大的胆子,公然无视宗规,坑害二师姐不成,便想害了她的灵兽!”
啪!
门被大力推开,扶窈站在门槛后,双眸定定地望向说话的弟子。
“你说什么?”
对方被她那不施粉黛又近在咫尺的面庞滞了一滞,接着便仰起头,冷嗤道:“你带回来那奴隶都被二师姐抓了现行,现在正押在前厅里,人赃俱获,你还装什么装?”
谢霜袭的灵兽,那只唤天隼。
还有深夜偷偷溜出柴房的阙渡。
……这两个玩意出现在同一件事里,不需要别人细说,扶窈便已经把来龙去脉想得清清楚楚了。
如今找到她这里,一方面是因为宗门上下都知道阙渡是她买下的奴隶,另一方面,怕不是大魔头趁机阴了她一道,要她来给他善后吧?
想起几个时辰前那个还一直在吐血的少年,容大小姐忍不住不合时宜地感慨了一句:
——大魔头痊愈的速度,跟他锲而不舍的效率,都真令人叹服啊。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佩服.jpg
在文案末尾挂了一个我新写的预收,有兴趣的宝可以看看。
第8章
◎“我信你。”◎
前厅里已是人满为患,扶窈刚到时几乎看不见里面光景,只能看见一张张陌生又带着好奇与幸灾乐祸的脸,正看着自己。
只有等人辟开一条道,走进去了,她一眼就看见谢霜袭,接着便听见一旁唤天隼尖锐刺耳的鸣叫。
那一道道怒鸣里的灵力足以震慑住低阶修士。离得最近的那几个人,有些面色发白、额滴冷汗,被人扶走了才稍微好些。
幸好扶窈已经提前做了准备,手里捏好了护身符。否则,被这唤天隼近距离盯着,现在脑子恐怕已经宕了。
虽已经从白雾那里得知,唤天隼是最为高大威猛的禽类之一,可见了,才知道其确实气势非凡。
约莫大半人高,展翅时超过三尺,令人近乎望而生畏。
而此时,它不断扇动双翼,大幅度的动作使得羽翼上的伤口几度迸裂,血迹飙溅,恰如它的怒火一般四射。
若非谢霜袭用准绳死死拉住唤天隼的右爪,再用自身灵力不断安抚与逼迫它安静下来,恐怕现在场面彻底失控了。
……伤还没好就敢去惹这只灵兽,也不知道大魔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委实艺高人胆大。
容大小姐偏头,看向正被人押着的阙渡。
他跪在地上,脖颈与肩胛骨被人牢牢摁住,以至于根本无法抬头。旁人也看不见少年的神情,只能看见他侧脸上三道长长的血痕。
触目惊心。
细看,那紧贴鬓边的墨发湿漉漉,上面却不是汗,而是近乎于乌色的血。
他身上那一袭素袍,也已经几乎被染作血色,看得人心底发憷。
这都没昏死过去啊。
扶窈咂舌。
白雾:“???”
大小姐的关注点总是这么稀奇呢。
“容扶窈,人证物证都在这里,铁证如山,你还想说什么,莫不是又不认得你前几日自己领回来的奴隶了?”
不等扶窈说话,谢霜袭直接劈头盖脸一顿质问给她定了罪。
跟方才来叫她的那个弟子,实在是打得一手好配合。
扶窈却不见慌张,被如此逼问,也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语调慢条斯理:“二师姐的话,我怎么没有听懂呢。”
谢霜袭:“我也没想到容师妹竟如此记恨我,要害我不成,就让你的随从来害我的灵兽出气……”
“这是哪里话?”少女疑惑地睁大眼,“二师姐的唤天隼如此勇猛,我的仆从何等虚弱,这是有目共睹的,怎么可能发生你说的这种事?”
她扔出灵珠砸在那几只押住阙渡的手掌上,对方吃痛,当即松开了了对少年的桎梏。
扶窈:“喏,让他来说。”
阙渡撑起身子,抬头,用几乎已经沾满血的脸庞看向谢霜袭。
那双向来布满阴霾的眸子,此时竟显得诚恳无措。
“我只是久闻唤天隼大名,趁机想要接触一二,没想到会惹怒了这位修士大人的灵兽。”
扶窈就冷眼看着他装。
若不是之前就发觉他盯上了唤天隼,又深知这人心肠黑得令人发指,绝不会做无用功,恐怕也得被骗过去。
不过,现在,她跟阙渡可是一条道上的人。
若阙渡遭了罪,她也跑不掉。指不定这谢霜袭借题发挥,要把她关个禁闭什么的,那可就太多节外生枝了。
所以,即使明知这一遭自己被利用,扶窈也只能先按捺下去直接捅死这人的念头,反复告诫自己:暂时不能去拆大魔头的台。
相反,大小姐还得跟着附和:“那你可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还闹出这么大一个误会,真是糊涂呀!”
她又偏头:“二师姐,这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也遭了罪,被你的隼抓得半死不活——”
“你装什么?”谢霜袭气不打一处来,“这下贱奴隶身上可几乎全都是我灵兽的血,谁遭的罪更多一些没数吗?”
……!!??
这谁能看得出是唤天隼受伤得多一些?
不只是扶窈愣了一下,周遭不少人也面露诧异,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谢霜袭却将她那一瞬的凝噎当做心虚,紧接着道:“若不是你给他提供了什么灵器符咒,他怎么可能做到?”
所以,在谢霜袭眼中,究其根本,是容扶窈不服前日自己被拦着不让入府,心有怨气,非要下手报复她才是。
话音一落,人群里便隐有窃窃私语,听他们说的词句,有人已经被谢霜袭说动了。
扶窈心里却很镇定,并且格外清晰——
说到底,谢霜袭也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唯有用口舌颠倒黑白,让其他人都信了,才能把脏水彻底泼到她身上。
到时候,她怎么澄清,也抵不过众口铄金。
阙渡不过是个引子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
往日原身气上头了就犯蠢,又拧巴又高傲,不愿多费口舌,一开口就被人牵着鼻子走,因此次次都落入这样的圈套之中。
这一招来对付过去的容大小姐,实在是屡试不爽。
可是谢霜袭面对的,是现在的扶窈。
“是吗?”
扶窈轻笑着:“如果说仆从犯了事,还追究到主人身上,那二师姐欠我的,可不止一点半点了呀。”
她伸手,遥遥指向最前围的俞澄:“他前日一剑差点刺中我,是二师姐想要我去死吗?”
右移,指着另一女子:“她往日常常嘲笑我,是二师姐对我有这么多恶言吗?”
“还有他、她、他们……不止一回编排我的谣言,是因为二师姐也信谣传谣了吗?”
“容扶窈,他们是我的师弟师妹,与我关系虽然亲密,却不需要听我的话。那奴隶是你的仆从,对你言听计从,根本不一样!”
“啊,这样吗?”扶窈讶异,“我看这群人唯二师姐马首是瞻,还以为他们都只是你的走狗呢。”
从来没有哪个凡人敢用这么直白尖刻的词嘲笑修士。闻言,不只是谢霜袭,其他被他点到的人,面色也瞬间青红紫黑交替。
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骂道:“你别在这胡言乱语!”
扶窈却懒得理他,弯起眼,直勾勾看着谢霜袭。
她明明在笑,却让对视时的谢霜袭感觉背后起了寒气。
扶窈:“我以前不闹大,可以后指不定哪天想通了,就闹到宗主面前。”
原身之所以忍下这些口气,是跟她与宗主的那些破事有关。
但跟现在的扶窈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云上宗宗主这张底牌,她打得很顺手。
对视那刻,谢霜袭几乎被她那眼底流转的冷色震住。
……那张脸,嚣张得实在是太过于陌生,根本不像往常那个满脑子稻草的容扶窈。
就像扶窈前日竟敢纵马入府一样,出乎意料,全然打乱了谢霜袭所有的布设。
当扶窈又上前时,谢霜袭甚至不由自主地被逼退了一步,心神不宁,手里的力道都为之一松。
这下倒好,准绳被放出一截,唤天隼直接朝阙渡飞去,仰头嚎叫,声浪几乎摧破低阶修士的耳膜。
一眼望去,已经有不少人捂住耳朵,面露扭曲痛苦之色。
谢霜袭回神,连忙勒紧准绳,又用另一只手打出结界,护住围观的宗门弟子们,这才稳住局面,不至于扩大骚|乱。
心下还在懊恼着,刚刚怎么就失了神,竟然为扶窈三言两语失态了。
怕不是费了太多心力在控制唤天隼上,内里不稳,给了这废物趁虚而入的机会。
谢霜袭自知没办法再给扶窈下套,便跟瞬间失了忆一样,一扫刚才质问她的咄咄逼人,蹙眉道:“……师妹,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又同是云上宗人,何必在外人面前闹得这么难看?”
“我们的事,便是宗里的事,一切都有宗规来解决——可这个外人是万万留不得的。”
谢霜袭语毕,那原先押着阙渡的人已经召出长剑,她身边的唤天隼仿佛读懂了主人的意思,也隐隐开始躁动了起来。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打了狗,主人的脸面也不好受。
谢霜袭现在没法追究容扶窈的责任,却怎么也不会放过阙渡。
于是场面立即有些诡异了,有生死之难的阙渡稳如泰山,丝毫没有马上就要被砍头的觉悟,倒是扶窈眼前一黑——
这群云上宗的人,是嫌命太长了吗!?
难怪日后大魔头归来专门把宗门上下屠了个干净,果然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但就算谢霜袭一心作死,扶窈还得拦着。
否则生死之灾提前,大魔头又肯定不会死,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当场入魔,剧情提前,大家一起在这里完蛋。
扶窈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这关乎到她历劫成功与否。
她难得替阙渡说起好话:“不知者无罪,我想问他何错之有,竟能让一向大度宽仁的二师姐,都非要人去死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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