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卫平,低声提醒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含糊其辞。那异人到底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还不快跟殿下讲清楚!”
夔王平日里最是厌恶下属上报时模糊辞令了。
卫平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回殿下的话,那人是当街调戏了民女!”
夔王闻言心中大怒,不过面上只冷冷一笑:“妖物降世不过才几日,这位异人便把法令全然忘却了吗?”还不是仗着自己有些能耐遂为非作歹。若任由他在外逍遥,假以时日,该鱼肉百姓了。他很快就下了决定,“在本王治下,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来人,将这位异人打上二十大板,关进牢狱严加看管。”
“殿下三思!”之前提醒卫平的那位同僚赵振抱拳道,“如今多事之秋,正值用人之际。殿下的召募令不就是为了晓谕整个雍州,殿下用人不拘一格,只论德行才干。那异人德行不当,殿下不用他也是应当的。只是,若将他关押进牢狱,处罚过重,只怕那些不明真相的能人异士,误会殿下,不肯过来依附。”
夔王并非固步自封,听不进意见之辈。
方才他与方老头商议,寻找司流光之事不急于一时。如今首要之事,当为朝庭培养一批玄门术士。方老头既为玄青观传人,自当重新开班授徒。所以,往后能否召募到玄门术士倒无需过多担忧。然而,培养能人终需时日。在此之前,自然是越多能人异士加入进来越好。
“赵振君言之有理。如此,那就将那人打上三十大板,逐出府去。”
赵振和卫平一起抱手行礼:“殿下英明。”
亲眼见到章七受罚,外面围观的那些老百姓也觉得夔王英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只有章七,摸着皮开肉绽的屁股,愤怒之火燃尽他整个肺腑。
他不思已过,反而怪罪于夔王识人不明,为些许小事降罪于他。
既然那夔王如此待他,那就别怪他今后心狠手辣了。
等着瞧!
鹅毛细雨从天幕中落下,章七拖着一双腿,消失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中。
长街上熙熙攘攘,平民百姓们脸上多是布满疲惫焦燥的。因着生意难做,已经开始有店铺辞退伙计。那被辞退的伙计哭丧着脸,苦苦哀求。店主面露不忍,终于还是硬着心肠转过身去。
东街的茶楼内室,沈遇正翻看账本。掌柜面有难色走进来,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吧。”沈遇余光看到掌柜的身影,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出言,只得把目光从账册上移开。抬头一看,站在旁边的却不是茶楼的掌柜,而是绸缎铺的段掌柜,不由扬了扬眉。
“东家,自打妖怪出现,铺里的生意越发差了。”绸缎铺本就是把中原的丝绸贩卖至关外,再从关外收购皮毛,运往中原各地售卖。妖怪的横空出世,使得南来北往的商客无法再走动,生意自然也就一落千丈了。段掌柜本来一番雄心壮志,如今却是壮志难酬,生意若是难以为继,恐怕不止伙计的差事保不住,就连他自己也会被东家扫地出门。岂不见外头有的铺子,已经开始赶人了。
“此事不急。”沈遇长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缓两天你再来找我。”
“东家可是在等夔王那边召募的能人异士?”段掌柜对此却是不抱希望,杯水车薪,夔王纵有天大的能耐,顾全得了那么多人吗?
沈遇不置可否,只说:“此事我定会解决,你无需理会。”
见问询不到答案,段掌柜只得顶着满脑门的疑惑走出房间。
“段掌柜,那么快就走了?”
“是。”来人是东家身边的小厮,段掌柜心中一动,拉住方旗便诉苦。
方旗听了半响,无非是说些商客走动不了,买卖做不下去,就怕往后生意做不成之类的话。
“我道是什么事,这也值得你这样发愁?”方旗嗤之以鼻。
段掌柜哀声叹气:“方小哥有所不知,如今世道不比以往了。若是外面妖物不绝,咱们就如同那困兽般,困死在这座城里。”
方旗大手一挥:“不怕,有主子在呢。”再说了,主子控制住那司姑娘,司姑娘可不得为主子办事。到时候,几张驱妖符而已,想要多少没有?
不过,他也不跟满脸迷惘的段掌柜细说,大步地往内室走去。
“公子,那夔王殿下一如往昔正直磊落,听闻事情经过后,罚了那混子三十大板,连召幕本上的名号都划去了,摆明了不用那混子。”方旗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沈遇冷笑:“果然是刚正不阿。”
方旗垂头不语。
心绪不过乱了一瞬,沈遇又很快调整好,继续翻看账本。直到最后一本账本看完,他才揉了揉眉心,移步到和茶楼一墙之隔的宅第。
司月正在内室和珠央斗嘴。
一个说:“你那么能耐,也没见你破了封印出来。自吹自擂,好不要脸!”这是司月的声音
一个道:“嘿!我没能耐?你将我封印不敢放我出来,莫不是怕了我。”这是珠央的声音。
“你不要脸!”
“你遭报应!”
这一人一鬼怎么吵上了。
沈遇站在门前,不过略略愣神,便明白了原由。定是那司姑娘无聊,这才不得不找女鬼闲聊打发时间。
他推门进去,里头的声响戛然而止。
珠央见识过这男人的心黑,他一路装作无辜的样子,骗取这蠢女子的信任。一时不合,又要将人家囚禁,端的坏心肠。枉她自以为心黑手狠,跟这男人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了。在他面前,珠央可不敢再造次。
司月则是因为自己受人胁迫,正生着气呢。
沈遇倒是平心静气,也难怪,施害者本就是他,刀没割到他身上,他当然能风平浪静了。
一进门,他便彬彬有礼地向司月道歉:“实在抱歉,是沈某的过错,竟将姑娘一人孤身丢在此处。”
司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你说这些话,是打算放我离开?”
沈遇坐在她对面,给了她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司月一拍桌子:“那你还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作什?”哎哟,太用力,把自己手掌给拍疼了。不过,输人不输阵,她可不能让对方瞧出这一点。
沈遇视线在她那通红的手掌上扫过,微微一笑:“我明日就吩咐下去,请个说书的女先儿过来,给姑娘说书解闷可好?”
司月狐疑地看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遇诚恳道:“君无戏言。”
那么好说话。司月立刻得寸进尺:“公子何必如此费心,不如就放我离开,你眼不见为净,多好?”
沈遇淡笑不语。
看来沈贼是打定主意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了。司月也是识趣,马上改变主意退求其次:“公子,你可不知道。我待在这个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好闷的。”
只要不是放她走的事,沈遇还算体贴。他笑道:“沈某一有闲暇,便陪姑娘出去逛街散心,如此姑娘可还满意?”
他说到做到,果然带着她一同上街。
司月可不会跟他客气,一路上她都不停地买买买,什么金银首饰、珠宝玉钏、绫罗绸缎,眼也不眨地买下一大堆。她来自关外,哪里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罢了。
这可把那些个店铺的掌柜喜得见眉不见眼。
“都记在那位公子的账下。”司月指了指沈遇。
掌柜的自然奉承:“两位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竟是误会两人是一对爱侣了。
沈遇顿了顿,瞧见司月恍若未闻,还兴致勃勃地将金手镯往手腕上套,遂也没开口解释。
掌柜的连忙使眼色招呼伙计过来收银子。
这在司月眼中天文数目的账单,沈遇竟眼不带眨地结清了。倒似她这番报复性消费,撼动不了他分毫。
真是没意思!
司月悻悻然出了店铺。
沈遇跟在身后,好心好意地提醒她:“姑娘可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并买下便是。”
司月难免多心,怀疑他这话是嘲讽她在做无用功。
正要还两句嘴,耳边传来的锣鼓敲击声一下子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快来看,快来瞧。新鲜出炉的驱邪符!佩戴上身,妖邪不侵。”
原来是个胡子大叔当街卖符。
当然也有人质问了:“真的假的,咱还从来没见过什么驱邪符,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胡子大叔但笑不语。
也有人将信将疑地问大叔:“你这符多少钱?”
胡子大叔伸出五个手指。
“五文钱?”那人不确定地问。
胡子大叔摇摇头:“五十两!”
这下子跟炸开锅似的。
“什么!五十两?这是抢钱的吧。”
“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可别白花花的五十两拿出来换张废纸,都没地方哭去。”
司月倒是一眼就瞧出那符是真的,只不过一张符就收人家五十两,心也太黑了点吧。
还别说,黑是黑了点,但黑心钱好赚啊。
这不,胡子大叔的符很快就卖出去了。
这简直是打开了司月的新世界大门:“原来想要当富豪,卖符就可以了。那我可不是,要发了?”
方旗本来是跟着沈遇一同出门的,因着司月在绸缎铺买了太多的布料,他两手拿不动。便留下来填写地址,央掌柜的送货上门。落后的他好不容易赶过来,刚好听到司月的话,张口便道:“司姑娘,你跟着我们公子,自是有你的好处,何需在外头抛头露面做买卖?”
司月才不管他,此时纵是将世间至好之物摆放在她面前,她都不会放在眼里,脑海中只紧锣密鼓地筹谋着自己的宏图大业:“……这就是我的打算,以后我走到哪里,就把铺子开到哪里,再也不需要为银钱发愁了。”
沈遇闻言倒也不恼,他一句不提她被自己囚禁的事实,还含笑着恭贺她一番。
而司月也不觉得被沈遇囚禁算个什么事,在她看来,沈遇能囚她一天两天、一月两月,难道还能囚她一辈子么?就算他没有放她离开的打算。可天长日久,时日一长,在他松懈之时,她总能找到机会脱身的。此时的她只觉得豪情万丈,仿佛天下尽在已掌握中。心情一好,难免就在脸上表露出来。
沈遇温言道:“待姑娘铺子开张,沈某可得光顾姑娘生意买几张符咒才是。”
司月很是大方:“大家毕竟相识一场,沈公子若登门,我必是要给个折扣的。”完全忘了人家玄术不在她之下。
沈遇笑道:“那在下就先谢过姑娘了。”他脚步不停,忽然将话题一转,“只是不知,姑娘打算如何起步?”
如何起步?司月不解:“公子何意?”
沈遇长叹一声:“开铺子做生意,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寻位置找铺子、招掌柜伙计种种锁事就不提了,铺子开张后,如何吸引顾客进店,如何让顾客相信铺子的商品?即使这些事都办好,还得和同行、当地的地头蛇还有衙门打交道。”
司月哪里想过这些,只当开了铺子,自然财源广进了。
沈遇又问:“姑娘开了铺子后,如何让百姓相信你的符咒有效用?”
司月不确定地道:“我……我在妖怪面前亲自使用?让人眼见为实?”
“亲眼所见倒是个极好的宣传手段,只是此举毕竟不能广而告之。难道姑娘还能卖一张符便向主顾展示一次?”沈遇又问,“姑娘一开张,必定引得同行相妒。同行若是诬陷姑娘铺子的符咒不灵,姑娘又当如何解决?”
司月秀眉一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我卖我的符,干他何事,怎么还有人出来使坏呢?”
沈遇又提了几个开铺子后可能会遇见的难处,司月越听越是气愤,横了沈遇一眼,觉得都是这个人坏了她的发财大计。可不是,她都还没开始开展她的宏图大业,他就在一旁唱衰,真是晦气。
看着两腮气鼓鼓的女子,沈遇也不以为意,心中另有一番忧虑。
在街面上逛了一圈,不难发现市面上米面肉菜涉及民生等物,肉眼可见涨起价来。百姓们原本吃得起细粮的,现在也只能买粗粮度日了。
而像字画书籍等物,已经开始有人当街贱价呦喝买卖了。
司月不肯放弃发财大计,沈遇也好脾气地陪同她前去买画符纸的材料。路过街头巷口路边一个字画摊,那些字画卷轴堆成山,垒在地上一块灰色麻布上。大概是垒得太高,有幅卷轴从“山堆”里滚下来,刚好就摊开在沈遇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弯腰捡起画轴,那画轴上全是灰尘,想是卖不出去的库存,也不知道积压了多少年。
“客官,我这里都是上好的字画,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便宜算给您?”那卖家也是机灵,立刻就上前招揽起生意。
司月也不是那等赏玩字画的风雅之人,可一听到“便宜”二字,忍不住就凑过去瞧,仿佛不瞧上一眼就是没捡到这个便宜一样。
“啊!沈公子。”在沈遇刚要把手中那幅画重新卷起来交还给卖家的时候,司月忽然惊讶道,“你看那画中的笛子,是不是跟你的那支十分相似?”
--------------------
第19章
==================
沈遇心头猛地一跳,神色凝重地展开画轴。
这是一幅工笔画,画面颜色多少有些暗淡了,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这是一墨衣男子在吹笛,男子不知名姓,只露出下半张脸,而他手中的玉笛却画得极为完整,就连笛口附近雕刻的“思音”二字都一目了然。
司月可能只是粗略瞧过他的笛子一两眼,所以才脱口说出“十分相似”。但沈遇不一样,自懂事起,这支玉笛就长伴左右,从不离身。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画中的那支玉笛和他手中的是同一支。
“是不是,是不是很像?”她还一个劲地追问。
“天底下的笛子,不都长一个样吗?”沈遇扫了一眼落款印章处的“蓬山先生”几个字,不动声色地收起卷轴。
“也是。”司月颔首,“这幅画,人物只画了半张脸,连眉眼都不肯展示一二,也不晓得他是俊是丑。就好像专门为了突出这笛子一般,这个画者显然抓不住主次。这种画,一点观赏价值都没有。”
主顾对画卷评价不好,卖家讪讪道:“小娘子再瞧瞧其他的,我这里还是有精品的。多少买个一两幅吧,我看小娘子面善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这就是缘份呐。既然有缘,那我定会给小娘子一个满意的价格,绝不会让小娘子空手而归的。说实话,这画若是再卖不出去,家里老人孩子都要喝西北风了。”
这卖家为了卖画口若悬河,还扯到缘份去了。也不知道是画卷对了沈遇的胃口,还是同情这个卖家,沈遇竟将所有的画都买下来了,简直惊掉了司月的下巴。
“老板可认识这‘蓬山先生’?”付了银两后,沈遇询问卖家。
14/71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